咔嚓、咔嚓...

梅林與亞瑟後方，細小的開裂聲響起。

聲聲不絕，綿密不斷。

開裂聲不是來自于别處，正是經過特殊處理，拘束骷髅亡靈的木箱。

細密的咔嚓聲一直未斷，直到木箱如壘砌的積木，轟然崩塌成一地木屑。

連帶堅硬冷厚的冰坨，也化作一地細小冰粒。

那由梅林親手布置，本應牢牢束縛住亡靈的囚籠，此刻卻如冰雪一般消融。

一具骷髅從中緩緩走出，在敵方的大本營裏閑庭信步。

梅林皺眉，按照預估，木箱上布置的法術足以困住近百個亡靈，這樣的事情本不該發生。

他敏銳的感知到，貯藏于白骨之中的靈魂，已經不再是原本的那個。

有人取代了原本亡靈對身體的操縱權。

梅林對準備拔劍的阿爾托莉雅搖了搖頭，示意等等。

這具此刻并不帶攻擊性的亡靈，似乎有話要說。

“我得介紹一下我自己。”

眼中幽藍色遠比之前熾盛的枯骨中，傳來清晰的意識波動：“我是梅林，和你不同的梅林，你們可以叫我梅菲斯特。”

阿爾托莉雅握緊劍柄，顯然她并不相信這套說辭。

可是身爲當事人的梅林卻并不那麽肯定，

法師在某種程度上很好辨認，在不作僞裝的前提下，靈魂的特質幾乎能夠成爲另一種身份标志。

在這個時代，接觸過靈魂的活人，隻有梅林。

他能夠感覺到，枯骨内毫不遮掩的靈魂特質，雖有改變，但和自身關系密切。

密切到...幾乎是同出一源。

“你到底是什麽。”

阿爾托莉雅并不爲它的言語所動，她已經不是小女孩，對敵人的目光堅毅而冷厲，隻要稍稍不對，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内拔劍，将眼前的枯骨斬成骨屑。

“這真是個好問題。”

自稱梅菲斯特的枯骨用手捧住下颚，似乎是在思索：“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長時間。

我到底算是什麽呢？”

“起初我覺得，我是在那場實驗中被剖開舍棄的多餘靈魂，後來我去找了梅林，看見他溫和待人，才覺得不對，最初的梅林可不是那樣溫柔。”

人身梅林逐漸捏緊法杖，那場關于靈魂的第一次試驗，并未宣揚，知道的人，唯有自己和羅桓。

“那時候，我覺得，我是人性中偏黑暗的一半梅林，而你是偏光明的另一半。”

枯骨的視線從阿爾托莉雅，轉移到石中劍，沉思片刻之後，重又轉向人身梅林，

“但是現在，見到仍舊平庸的你以後，我才明白，除了那些世俗所不容的觀念和黑暗之外，這一半的靈魂還有更多的内涵。”

骷髅居然找了把椅子，安然坐下去，就像這裏是他的主場一樣，

“兩千年，你沒有再嘗試任何關于靈魂這未知領域的試驗，也沒有開拓出任何值得稱道的嶄新道路，更是沒了自己的渴求，隻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你隻是機械重複的，去容納逐步成熟的法術體系，結果就是被困在這并不完善的體系内，無法作出像樣的突破創新，隻能停留在這個體系爲你劃出的上限，也就是大法師。”

“法師沒有自己的想法，可不是件好事。也正是因此，你在我眼裏變得和那些隻知道墨守成規的蠢物相近。”

“而我，也終于發現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梅菲斯特平穩的語調，出現了一些波動，眼眶之中的幽藍色也明滅不定，他的情緒出現了激烈的變化，

“我不僅僅是世俗所不認同的觀念和品質，還是你向上攀登的勇氣！開拓道路的信念！

我是你對平庸的不甘！是你對世間肮髒醜惡的如海憤怒！是你對力量的渴求、對權欲的向往貪婪、還有永不熄滅的野心！”

“沒有了這些的你，隻是空蕩無用的軀殼！”

“兩千年過去，你仍然近乎原地踏步，一遍又一遍地在我們早已咀嚼爛的陳舊知識之中搞花樣！而我，卻進入了全新的領域，見到了嶄新的風景！”

“我能觸摸到更高更遠的天空，你卻停在原地！”

“也因此，我自稱梅菲斯特，抛棄了梅林的名字，并以之爲恥辱。”

人身梅林越發沉默。

因爲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而事實不容辯駁。

漫長的生命提供給了他許多機會，但他并沒有把握住，甚至于靈魂的試驗，也封存進筆記之中，再不談起。

他仍然喜歡充實自己，充分吸收着魔法體系的革新變遷，讓自己變得更加博聞廣知，實力也在随着體系進步而增加。

但是，他并未作出任何突破性的創新，局限于當前的框架之内，似乎當年對魔法的熱忱已經消退。

與他相反的是梅菲斯特。

即使沒有梅林的名字和身軀，也沒有羅桓贈予的強大法杖，梅菲斯特依然未曾沉湎于困苦和境遇，孜孜不倦地研習魔法和靈魂，并将這兩者納入一個體系。

當然，這僅僅是在魔法方面，與人倫無關。

人族當前的層階，已經無法适用于梅菲斯特。

在個人實力上，梅菲斯特已經跨出大法師層次，進入了未曾出現過的嶄新層階；在研究領域方面，他更是将靈魂這一神秘的世界，披露于世人之前。

他獨自創造亡靈魔法，将魔法從單純對物質世界的利用帶到靈魂層面，将當前的魔法體系整個拔高。

即使他野心勃勃，即使對這個世界充滿憎惡，也無法否認他以一己之力，推高文明和魔法的上限。

這就是他至今仍未被羅桓清除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