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不光是日本和民國政府,就連那些個英美德等老牌列強都在一旁看起了法租界公董局的笑話,爲此法蘭西共和國的總統辦公室當天就給租界當局發了一封措辭極爲嚴厲的電報,并責令其限期破案,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而對于唐紹儀遇刺的原因,不到半天的功夫,坊間便流傳出了數個版本,而且每個版本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根本就無法分辨是真是假。
然而其中最被人們所認可的,卻有兩個截然相反的版本,其一就是唐紹儀暗中落水,招緻軍統鋤奸隊暗殺;其二則是唐紹儀爲保晚節,拒不合作,惹怒了日本人進而招來了殺身之禍。
在李信看來,如果非要在這兩個版本之中選出一個來的話,那他必然會選第一個版本。
爲什麽呢?很簡單。
可以說,即便唐紹儀真如傳聞所說爲保晚節油鹽不進的話,土肥圓賢二也不會輕易動手,畢竟唐紹儀的身份特殊,他要是死了,無疑就徹底打破了他南唐北吳統合漢奸政府的既定構想,到時候恐怕就再也找不出身份地位以及影響力與之相當的人出來了。
而日方在事發後的一系列反應也印證了李信的判斷。
就在事發當天的下午一點,土肥原賢二便第一次公開地以“對華特别委員會”,也就是重光堂的名義将警備處,警察局,憲兵隊以及岩井公館的負責人緊急叫到了自己的書房,開了一個碰頭會。
這種級别的會議,李信自然沒有資格列席,但他卻還是作爲警備處處長林文強的陪同人員一塊兒來到了重光堂,同時被允許在開會期間在書房外等候。
而李信雖然被攔在了書房外,卻也并沒有閑着,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幾個跟自己同樣待遇的家夥的身上,畢竟在這種情況下,隻有被上級充分信任的人才會帶着他一塊兒來,甚至稱其爲副手也毫不爲過。
跟着警察總局局長唐大志一塊兒來的是個老面孔,就是那個曾經跟自己打過幾回交道的局長辦公室秘書卓一偉;而跟着岩井公館館主岩井英一來的卻意外地不是曾達齋,而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生面孔;至于憲兵隊那邊則是按例由隊附重藤憲文負責陪同。
這個重藤憲文,李信雖然很少跟他打交道,但是對于這個吉村死後的臨時繼任者卻還是有點兒印象的。
七七事變以後,日軍侵華戰争全面展開,重藤憲文随部參加了上海以及随後的南京作戰,而後是親身參與了之後的大屠殺。
而在那之後,日本内閣迫于當時其他列強的輿論壓力對大屠殺事件進行追責的時候,這個重藤憲文非但沒有受罰,反倒從少佐破格提拔成了中佐!
吉村死後,憲兵本部便派他到上海來收拾殘局,重藤憲文到任以後,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讓憲兵隊一改往日嚣張跋扈的做派,變得十分的低調,甚至一度淡出了上海的權力格局。
正因爲有了這幾個月韬光養晦時間,才讓手下的憲兵逐漸走出了吉村之死的陰影,而後更是投靠了當時正爲手下無人可用的南造雲子,爲此還甘願退居次席,推薦跟南造雲子同爲土肥原賢二學生的井上靖之來擔任隊長。
如今土肥原賢二因爲唐紹儀的死,将已經沉寂低調了許久的憲兵隊也拉了進來,這是否就是憲兵隊即将開始活躍的标志呢?
正想着,這些人中唯一一個與李信熟絡的卓一偉便主動坐到了他的身邊。
那卓一偉見到李信自然很是熱情,仿佛一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相互之間有說有笑的。
而在閑聊之餘,李信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打聽起了那個生面孔的來曆。
然而那卓一偉也是連連搖頭,表示從來沒有見過那人,更别說什麽來曆了。
就在這時,一個讓李信整個人瞬間警惕了起來的聲音便突然響了起來,“幾位,别在這裏幹坐着了,晴氣先生有請。”
此話一出,便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
卓一偉則更是皺着眉頭問道:“閣下是?”
那人聽了笑了笑,“怪我,忘了自我介紹,在下李士群。”
衆人一聽到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就是半個多月以來讓整個上海灘的商人都談及色變的那個“李扒皮”,臉上便都不自覺地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卓一偉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驚訝和恐懼;重藤憲文卻隻是瞥了他一眼,眼神裏帶着不屑;反應最小的就是那個尚不知來曆的家夥,臉上雖然沒有明顯的變化,但那微微擴張的鼻翼卻引起了李信的注意,因爲那可是一個人在對另一個人或事表現出憤怒和仇恨情緒的時候才會有的微表情。
難不成……這兩個人有過結?
腦海裏剛一冒出這樣的想法便被李信立刻否定掉了,因爲從李士群的角度來看,兩人似乎并不認識,那兩個不認識的人,又是怎麽産生過結的呢?
既然不是私仇,那就十有八九是公憤了!
這也不奇怪,畢竟這個家夥還是很容易引起公憤的。
紅黨和中統就不說了,兩方早就已經對其恨之入骨,而其最近一段時間對商家無差别的勒索以及攔江打劫的種種行爲也招緻了包括不少洋人在内的不少人的不滿,或許是因爲這個也說不定。
不過倘若真是那樣的話,那自己要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
就這樣,李信一邊在心裏默默地盤算,一邊跟其他人一起在李士群的引領下來到了一間小一點的會客室。
一進門,就看到了一個穿着日軍軍裝的中年人坐在那裏,想必應該就是剛剛李士群口中的那個晴氣了。
“各位請坐,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晴氣慶胤,是土肥原中将的助手。”
話音未落,那卓一偉便假模假式地客套道:“哎呀呀,原來是您就是晴氣先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我也自我介紹一下,我叫……”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晴氣慶胤就眯縫着眼睛似笑非笑對他說道:“這個就不必了,卓君。你們的檔案我都已經看過了。”
說着晴氣慶胤便依次看向其他人,自顧自地說道:“警備處特别巡查科的李信李科長,憲兵隊的隊附重藤君以及岩井公館信任情報課的于敬元于課長。我說的沒錯吧?”
直到這時,李信才終于知道了那個沉默寡言的家夥的名字。
再看眼前的這個晴氣慶胤,雖然跟那個重藤憲文同爲中年,卻不但軍銜比他高,看上去還他要年輕,這在等級森嚴的日本軍隊裏可是極爲少見的。
可是話說回來,這家夥如此煞有介事地把自己這些人請到這裏,到底是爲了什麽呢?
其實不光是李信,其他人心裏也有着同樣的疑問,隻是大家都很是默契地沒有問出口罷了。
然而李信怎麽也沒想到,最終竟會是那個始終沉默寡言的于敬元率先問出了衆人的疑問。
“既然閣下已經看過了我們的檔案,那就不妨有話直說好了!不知閣下叫我們過來有何指示?”
晴氣慶胤則笑了笑,“也談不上什麽指示,就是想聽聽幾位對這個件事的看法,這也是土肥原中将的意思。”
聽到這,衆人便再一次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晴氣慶胤見狀也不生氣,而是随手一指那個卓一偉說道:“卓桑,你先說說?”
“這……這個……”
可能是沒有想到晴氣慶胤會讓自己第一個說,那卓一偉結巴了好久都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晴氣慶胤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知道自己這次要是不說點什麽就絕對過不了關了的卓一偉才終于緩了過來,“要我看呐!就是重慶那邊搞的鬼!”
“哦?理由呢?”
“這還要什麽證據啊!姓唐的一死,收益最大的就是重慶,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話音未落,一旁的重藤憲文便開口說道:“雖然理由有些牽強,但是這個結論,我是贊成的!”
李信和于敬元也點了點頭,異口同聲地說道:“我也贊成!”
“好,難得大家的看法出奇的一緻,這很好。不過在我看來不管是誰做的,破案的關鍵就是要搞清楚作案的手法以及流程,這樣才能找到關鍵性的證據。”
“這簡單,把唐公館的人都叫過來問一問不就行了?”重藤憲文直接脫口而出道。
不想話音未落,一直站在晴氣慶胤身邊的李士群便開口說道:“不用那麽麻煩,在此之前我已經通過關系拿到了唐公館管家的口供,各位可以傳閱一下。”
說着李士群便拿出了一份口供,讓在場的衆人傳閱了起來。
而通過這份口供,一場俨然經過了精心布置,堪稱完美的暗殺便浮現在了李信的腦海之中。
今早九時許,一輛藍色小轎車載着三個不速之客停在了位于法租界福開森路上的唐公館門前。
其中兩人做商人打扮,各自攜了一隻小木箱,另一人則是唐公館的常客,也是唐紹儀的遠親,謝志磐!
由于謝志磐跟唐家沾親,又經常在公館出入,公館上下都認識他并尊稱其爲謝公子,因此那輛小轎車幾乎是在沒有受到任何盤查的情況下直接開進了唐公館。
公館的管家一見三人前來,便毫不猶豫地将來客讓入客廳,并從樓上請下了唐紹儀後便主動退了出去。
可僅僅過了十多分鍾,三人就攜箱辭出,旋即登車疾馳而去。
正當那管家以及門衛有所疑惑時,這才聽到了唐紹儀重傷之後微弱的呼叫聲……
“被刺後的少老傷勢極重,雖被家人急送至附近的廣慈醫院搶救,但到達醫院時已奄奄一息。醫生給他打了強心針,又輸血2000cc,仍不見效,神智一直處于昏迷狀态。看樣子應該撐不了多久了。”
李士群說完,晴氣慶胤才清了清嗓繼續說道:“以上,就是我們目前所掌握的全部情況了。不知各位看了之後有沒有發現什麽疑點呢?”
話音未落,那卓一偉便很是“自覺”地第一個開口說道:“既然是刺殺,那就得有兇器,不知兇手所使用的的兇器是?”
“是斧子!準确點兒說應該是一柄手斧。”
“我聽說爲了确保少老的安全,公董局還專門給唐公館配了巡捕進行保護,面對如此嚴密的保護,他們是怎麽把兇器帶進去的?所以我覺得那些負責保護唐公館的巡捕很可疑,應該好好查一查!”
晴氣慶胤聽了不禁點了點頭,“嗯,有道理。還有嗎?”
話音未落,重藤憲文便說道:“我倒是覺得,那個管家在見到來人之後的舉動也很可疑,爲什麽會毫不猶豫地把人讓了進來,又是爲何在退出客廳之後,跑出老遠,直到兇手大搖大擺地離開之後才發現主人遇害呢?”
“嗯,不錯。管家的舉動是挺可疑的,還有嗎?”
見晴氣慶胤的目光向自己看了過來,李信這才不得不開口說道:“除了上述那兩個疑點之外,我倒是覺得這個案子最大的疑點卻是少老本人,傳聞他這段時間可是一直都是深居簡出,根本就不出門,生人更是連唐公館的大門都進不去,所以我覺得其中必有蹊跷。”
然而話音剛落,李士群就立刻開口說道:“李科長的疑問,我現在就能回答,少老之所以會如此可能是因爲他喜好古董的緣故,如果兇手是以古董爲誘餌引誘少老跟他們面談的話,就不奇怪了。”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麽能入得了少老的法眼,就一定是價值不菲的寶貝,這樣的寶貝少之又少,基本上可遇不可求,所以隻要我們從這方面入手調查的話,絕對會有所收獲的!那輛兇手用來逃跑的小轎車也是一樣。”
不想這話李信才剛一說出口,于敬元便哼了一聲,“各位,難不成直到現在你們也沒有注意到整個事件中最爲明顯的那個疑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