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p>
李信将剛剛從食堂窗口打的一份炒青菜和一個盤土豆絲放在了那個男子的面前，又遞了兩張光餅給他說道。</p>
那人顯然是餓急了，一見到吃的便立刻兩眼放光，也沒有跟李信客氣，二話不說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p>
原本還打算趁着吃飯的功夫跟他了解一下情況的李信見狀，便索性什麽也沒問，又到窗口打了兩份跟他一模一樣的飯菜，默默地坐在那人的對面吃了起來。</p>
不想這樣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舉動卻直接讓那人看傻了眼。</p>
“判……判官大人，您……怎麽跟我吃得一樣啊？”</p>
李信則連頭都沒擡地說道：“你又不是沒看到，一共就那麽兩個菜，我還能吃出花來啊？”</p>
“可……可您是判官大人啊！判官大人怎麽能跟我這樣的小老百姓吃的一樣呢？”</p>
實話是活，這并不是李信故意安排做給那人看的，而是政府下了禁令，從兩天以前就開始對整個上海的肉、蛋、奶還有糧食進行管控了。</p>
而這，則恰好印證了李信之前對當前的駐滬日軍，乃至整個上海市政府的物資儲備都出現了極爲嚴重的短缺的判斷。</p>
當然，這些李信自然是不會眼前這個前來檢舉揭發的普通小老百姓說的。</p>
于是隻能笑了笑說道：“我這所謂判官的名号都是你們給封的，說穿了還不是跟你們一樣都是人？怎麽就不能跟你們吃的一樣呢？”</p>
李信這一番話顯然已經颠覆了那人的認知，因爲在這以前，他總是聽鄰居街坊說，那些當官的每天全都是大魚大肉，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自己這些屁民的死活。</p>
可是現在眼前這位判官大人不但答應給自己做主，還跟自己吃的一樣，根本就沒有什麽大魚大肉，于是便讓他打定了主意，等回去之後一定跟所有人都好好說上一說，尤其是那個整天跟自己過不去的二狗子！</p>
李信不會讀心術，自然不知道那人在想什麽，見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才開口問道：“對了，你叫什麽？”</p>
那人連忙把嘴一抹，恭敬地回道：“回判官大人的話，我姓榮，叫榮大，由于家裏祖上三輩都是殺豬賣肉的，所以街坊鄰居都叫我豬肉榮。”</p>
“豬肉榮？這名字倒是挺好記的，你說你祖上三輩都是殺豬賣肉的，按理說不該如此窮困的呀！你怎麽……”李信一邊用手上下指了指那個榮大一邊一臉不解地問道。</p>
那榮大聽了也忍不住歎了口氣，“别提了，不瞞您說，早些年的時候我們家憑着祖上傳下來的殺豬手藝日子過的還算是滋潤，可誰知道日本人說打就打了進來，沒兩天就把我家的祖屋給和豬圈都給炸平了，好在我們一家子提前躲進了饒神父的難民區，這才撿回了一條命。直到仗打完了，我們一家也在南市安了家，後來在饒神父的幫助下，重新開了肉鋪，後院豬圈裏的豬也漸漸多了起來。”</p>
聽到這李信不由得點了點頭，“這個饒神父我有所耳聞，真不愧是咱們中國人的好朋友，救了那麽多人的性命，簡直就是咱們的恩人呐！不過，你這不是過得挺好的嗎？怎麽會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了？”</p>
一說起這個，那榮大便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是那個何鑫公司給鬧的？拿着土地管理處的批文四處收房子收地，把我們這些原來的戶主趕出來不說，還強行霸占了所有的财産，就連我殺豬用的刀都被搶走了，現在整個梅家弄附近都已經改姓何了！”</p>
“豈有此理！”聽到這，李信便忍不住一拍桌子，怒聲說道，“那何鑫公司如此蠻橫無理，你們怎麽不去報官啊？”</p>
“報官？”那榮大聽了便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小的原來的鄰居有個叫二狗子的，在他們家的房子被何鑫公司強行霸占了之後就跑到南市分局去報案了。”</p>
“後來呢？”</p>
“後來？直接被把門的打折了腿，連分局的門都沒進去！這下倒好，原本那何鑫公司幹這事還遮遮掩掩的，在那之後就連遮掩都懶得遮掩了，嚣張極了！我是被逼得實在是沒有了辦法，這才跑來找您的，沒想到您竟然答應了！我豬肉榮代表梅家弄的幾十戶被何鑫公司欺負的人家給您磕頭了！”</p>
說着那榮大便直接跪到了地上，“砰砰砰”地給李信磕了三個響頭。</p>
李信則連忙将他扶起，“我說了，不準跪！你要是真想感謝我，那就等這件事情完了，跟你那些街坊領居一起給我做一面錦旗吧！”</p>
“錦旗？”雖然不清楚李信爲什麽别的不要，隻要一面錦旗，但那榮大卻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承諾道，“判官大人放心，隻要您願意替我們做主，等事情完了我們就一定會爲您送一面大大的錦旗的！”</p>
聽到這，李信這才點了點頭，“好！那就這麽說定了！一會吃完了，你就先回去吧！我答應你，三天之内定會爲你們讨回一個說法！”</p>
“真的？！多謝判官大人！多謝判官大人……”</p>
說罷，似乎是怕打擾李信的工作，那榮大便以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飯菜吃完，随後才感恩戴德地走了……</p>
而就在他離開後不久，何孟義便興沖沖地回來了。</p>
“回來了？何鑫公司那邊怎麽說？”</p>
話音未落，何孟義便嘿嘿一笑，“一開始，那幫家夥在一個勁兒地強調他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商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合規的，一口否認了我們對其強占他人房屋和财産的指控。但是當我掏出無常簿的時候，那個負責人便明顯有些慌了，卑職以爲這其中定有蹊跷！請您過目。”</p>
說着何孟義便将自己身上的那本無常簿遞了過來，然而李信卻隻是簡單地看了一遍，直接起身對何孟義說道：“去，通知行動隊的曾阿毛，讓他們跟着咱們一塊兒出發！”</p>
“出發？去哪呀？”</p>
“還用問麽？自然是土地管理處的辦公室了！動作快，十五分鍾以後準時出發！”</p>
“是！”</p>
……</p>
就在李信帶着人浩浩蕩蕩地趕往位于浦東的大道市政府的時候，之前那個前來檢舉揭發的榮大便已然被那些同樣被何鑫公司逼得無家可歸，走投無路的街坊鄰居給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打聽起了事情的經過。</p>
而那榮大則用手擦了擦自己還泛着油花的嘴巴，興緻勃勃地對衆人說道：“街坊鄰居老少爺們兒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判官大人已經答應替我們做主，幫我們讨回公道了！”</p>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群便瞬間炸開了鍋，不少人更是在稍微安下心來的同時，已經開始對李信歌功頌德了起來。</p>
可就在這時，偏偏就有人唱起了反調：“我說各位，我勸你們還是不要高興得太早！别忘了，那個李信也是官，老話怎麽說的？官官相護！要我看他隻是在敷衍我們罷了，别忘了給何鑫公司出批文的可是土地管理處的肖處長，你們也不想想，誰會願意爲了我們這些屁民去得罪一個處長啊？”</p>
這一番話，猶如一盆冷水，瞬間就将人們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的火苗給徹底澆滅了。</p>
然而即便如此，那榮大卻依舊對李信堅信不疑，指着剛剛說話的那人反駁道：“二狗子！你少在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事情如果真像您說的那樣，那判官老爺完全可以像上次在南市分局的門口對待你的時候那樣對待我！可人家非但沒有那樣對我，反而不但直接把我帶進了警備處，做完筆錄還立刻派人過去調查，甚至還請我在警備處的食堂吃了頓飽飯，所以我相信判官老爺一定會替我們讨回公道的！”</p>
話音未落，便有好事者好奇地問道：“你說什麽？判官老爺請你吃飯了？快跟我們說說，你們都吃了什麽呀？”</p>
“那還用問？那些個官老爺吃的自然是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了！”</p>
“我覺得也是！而且我還聽說那些當官的不光吃得好，就連吃飯用的筷子和碗都是用金銀做的！啧啧啧，想不到你豬肉榮還真是有口福啊，快給我們說說！”</p>
……</p>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一邊想象着當時的情景一邊不住地追問着，一時間竟讓那榮大插不進嘴了。</p>
好不容易等那些人臆想得差不多了，榮大才一邊擺着手一邊說道：“瞧你們說的，哪有那麽誇張啊！我們隻吃了炒青菜和土豆絲，外加幾張光餅罷了！”</p>
此話一出，剛剛還在熱烈讨論的人們便瞬間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訝和不敢相信。</p>
而就在這時，看準時機的二狗子再一次跳了出來，“你看看，我說的沒錯吧？堂堂一個科長，還是滬上李家的大少爺，就請你這個？比南市分局的那兩條看門狗吃的還寒酸，還說不是在敷衍你？”</p>
不想話音未落，那榮大便立刻反駁道：“切！你懂什麽！别看隻有一盤炒青菜和土豆絲，那我享受的也是跟判官老爺同等的待遇，怎麽就敷衍我了？”</p>
“你說什麽？那家……那位判官大人跟你吃的一樣？也是青菜和土豆絲？”</p>
“那還用說！用他老人家的話說，就是判官也是人，平頭老百姓吃什麽他也吃什麽，沒有什麽特别的！”</p>
這下周圍的人們便更加激動了，“判官大人就是判官大人，瞧瞧這說話的境界，跟咱們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樣！”</p>
“可不是嘛！要我看，像判官大人這樣的官才是咱們老百姓的好官！回頭我就去城隍廟請個長生牌位回來供着！”</p>
“也算我一個，我跟你一塊兒去！”</p>
……</p>
眼見着，衆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那榮大便連忙拍了拍手，趁熱打鐵地繼續說道：“大家聽我說，大家聽我說！臨走的時候，判官老爺還答應我，三天之内一定會給咱們一個說法！”</p>
一句話便将衆人的情緒直接推向了高潮，而那個二狗子則一如既往地潑起了冷水，“好吧！我承認那個判官大人是跟其他的狗官不大一樣，但俗話說無利不起早，我可不相信沒有任何好處他會這麽幫咱們，我說豬肉榮，你還是先把他開出的條件說出來，好讓咱們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吧！”</p>
此話一出，便将所有人的心再一次揪了起來，衆人的情緒更是瞬間被削減了大半，紛紛向榮大投來了詢問的目光。</p>
而榮大則如實地點了點頭，“二狗子，這次算是被你給說中了，我的确是答應了判官老爺提出的一個條件。”</p>
這下便又引發了人們的一片議論，雖然絕大多數的人都對李信到底提了個什麽樣的條件感到好奇，但還有個别人也對那榮大不跟大夥商量，就擅自替大夥做主，答應了李信的條件的這種做法有些不滿。</p>
倒是那二狗子雙手虛按，安撫起了衆人，“大家靜一靜，咱們先聽聽是什麽條件再說！”</p>
别說此話一出，還真就讓人群安靜了下來，而那榮大這才繼續說道：“很簡單，就是判官老爺希望等事情結束以後，咱們能給他送一面錦旗就好，其他的一概不要！”</p>
短短一句話，便使得衆人又驚又喜地歡呼了起來，就連那個一貫喜歡唱反調的二狗子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呆愣在了當場……</p>
……</p>
“科長，我們到了！”随着何孟義的聲音響起，正在閉目養神的李信才緩緩睜開了眼睛，随即便第一個跳下了渡船。</p>
看着不遠處的大道市政府，李信不由得心情大好：在此之前，自己雖然出手懲治了幾個貪官污吏，但都是些小魚小蝦，正愁沒有機會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呢！不想就出了這麽檔子事，簡直就是剛打了哈欠就有人送來了枕頭，正中了自己的下懷啊！</p>
正想着，何孟義的聲音便再度響了起來，“報告科長，特别巡查小隊和行動隊已全部集結完畢，請指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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