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處長,如果我手上的這份報告足夠準确的話,上海的災民收容所的設立和籌備工作應該都是由李科長全權負責的吧?”</p>
來了!</p>
說話的是孫育方,看來事情的發展果真如自己所預料的那樣,由他來向自己發難了。</p>
而林文強聽了則點了點頭,“沒錯!是這樣的,有什麽問題嗎?”</p>
“這個嘛……我隻是負責核查,至于有沒有問題,就得由林處長自行判斷了!”說着那孫育方便似笑非笑地從面前的檔案袋裏取出了一份早就準備好了的報告,當着所有人的面,高聲念道,“據前去難民收容區傳道的‘王牧師’反應,目前上海滬西災民收容區存在這十分嚴重的人道主義問題,并且還有強迫災民勞動的現象發生!不知李科長對這兩個問題,作何解釋?”</p>
李信則十分從容地笑道:“想不到孫主任人在南京,卻連上海發生的事情都是那麽的了如指掌啊!看來把閣下放在秘書室還真是太屈才了,應該去情報科上班才是啊!”</p>
面對李信的挖苦,那孫育方卻也不惱,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李科長,會議期間還請您嚴肅一些,正面回答我的剛剛的問題。”</p>
“好吧!既然你喜歡用嚴肅的方式對話,那我就很嚴肅地請問孫主任,你剛剛說的那兩個問題具體指的是什麽?”</p>
“李科長,你真的要我替你說出來?”</p>
“是啊!因爲我實在想不到收容區裏有什麽不妥之處!”</p>
聽到這,那孫育方便忍不住冷哼了一聲,“據我了解,你在收容區裏實行了嚴格的明火管制,限制了災民們的生火做飯自由不說,每天發放給災民的食物還隻有稀粥,請問李科長有沒有這回事?”</p>
李信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你口中的那個十分嚴重的人道主義問題啊!是有這麽個事!怎麽了?”</p>
此話一出,頓時便引得在場衆人忍不住竊竊私語,直到主位上的王嶽風輕咳了一聲才重新安靜了下來。</p>
而林文強全程卻面無表情地一言不發,仿佛整件事都跟他沒有關系似的。</p>
孫育方則趁勢繼續對李信說道:“還怎麽了?我說李科長,難道你就不打算解釋一下嗎?”</p>
“解釋什……”</p>
不等李信把話說完,林文強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政之啊!你還是解釋一下,以免部長和各位同僚對你産生誤會!”</p>
别說林文強的話還真挺管用,話音未落李信便收起了之前的态度,正色道:“是!”</p>
随即才一臉失望地對孫育方說道:“我本以爲像孫主任這樣的人有能力看穿我的真實用意,不過現在看來是我看走了眼,太高估你了啊!”</p>
說着李信便沖着孫育方伸出了五根手指,“相信孫主任在看到報告的時候應該對‘五萬’這個數字很有印象吧?這就是短短幾天的時間,上海災民收容站收容的災民總數,準确點兒說應該是五萬零一百二十三人,而安置他們則需要至少兩萬頂簡易帳篷和至少四百五十畝的土地,可以說是占據了滬西相當一大片的土地,倘若因爲使用明火不慎引發火災,那才是真正的人道主義災難!”</p>
這話說得那孫育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則猛地陰沉了下來,“好吧!就算你說的有幾分道理,那你爲什麽隻給那些災民吃稀飯?”</p>
不想話音未落,李信卻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想不到孫主任不光能力不行,還如此缺乏常識啊!”</p>
“你!”</p>
“孫主任你先别激動,我可不是在罵你,而是在闡述事實,既然你能問出那樣的問題,就應該不知道,那些出現在上海的災民,都是從蘇北、杭州和嘉興方向過來的吧?這一路風餐露宿,忍饑挨餓了七八天好不容易到了上海,要是不先給他們喝幾天稀粥墊墊底的話,可是會鬧出人命來的啊!”</p>
“怎麽回事?”此話一出,王嶽風的眼睛立刻就瞪了起來,怒視着蘇北、杭州和嘉興的警備隊長們怒聲說道,“我不是讓你們就地收容災民嗎?怎麽都一股腦地跑到上海去了?該不會是你們趕過去的吧?”</p>
話音未落,蘇北警備隊的隊長便連忙解釋道:“部長息怒,部長息怒啊!我們可沒那麽大的膽子啊!實在是災民太多救濟不過來呀!”</p>
“是呀是呀!”其他地區的警備隊長也連忙跟着點頭附和。</p>
王嶽風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既如此,那你們就各自彙報一下,一共都收容了多少災民啊?”</p>
此話一出,那孫育方便立刻接過了話茬,“部長,情況是這樣的,蘇北區域總計收容災民……”</p>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王嶽風便擡起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随即一把又将他手上報告文件給搶了過來,随後便用如鷹般銳利的眼神盯着蘇北警備隊的隊長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告訴我,你的轄區内一共收容了多少災民?”</p>
那隊長頓時被吓得體若篩糠,身子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就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回……回回部長的話,蘇……蘇北區域一……一共收容災民……一……額不是,是兩……兩萬……兩萬……”</p>
“夠了!”見那家夥支吾了半天都說不出準确的災民數字,便已經足夠讓王嶽風确認很多事了,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聲吼道,“好啊!做假做到老子頭上來了!李副官!”</p>
話音未落,早就在門口守衛多時的黑漢便應了一聲推門走了進來。</p>
“蘇北警備隊隊長閻佩大災期間不思救濟災民,反倒弄虛作假欺上瞞下,就地免除其一切職務押入司令部大牢聽候發落,蘇北警備隊長一職暫由原副隊長代理。帶走!”</p>
随着王嶽風的一聲令下,那個黑壯的李副官便立刻闖将上來,不顧那個閻佩苦苦的掙紮和哀求,便猶如拖死狗一般地将他拖了出去。</p>
這下可把其他幾個地區的警備隊長給下壞了,無不人人自危地相互對視了一眼之後,竟然很是默契地齊齊改變了态度開始謙讓了起來,最後更是紛紛提議由王嶽風自己決定如何分配這筆救濟款。</p>
王嶽風的臉上這才重新露出了笑模樣,“呵呵呵,既然大家一緻建議由我來分配,那就這樣好了,其實我原本的計劃是隊一級的兩萬,處一級的五萬。但是根據實際情況目前南京和上海兩地的警備處都不需要這筆錢,那這省下來的十萬救濟款就暫由司令部代爲保管,作爲應急資金好了!我話講完,誰贊成?誰反對?”</p>
此話一出,衆人便紛紛點頭應和,于是這次的内部會議就在這樣的一個“融洽”的氣氛中落下了帷幕,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挂着笑容,唯獨那個刁難李信不成反倒讓他給損了好幾句的孫育方全程垮着個臉,時不時地還要惡狠狠地瞪李信一眼。</p>
……</p>
“叩叩叩!”吃罷午飯,李信便被林文強給叫到了過去。</p>
“進來!”</p>
“處長,您叫我?”</p>
“政之啊!來來來,快坐!”林文強一見李信進來便立刻熱情地招呼他坐下,随即便拿出了一個沉甸甸的信封,心情大好地說道,“别說你小子這一招‘欲擒故縱’還真靈!看看,部長剛剛派人悄悄送過來的。”</p>
隻瞄了一眼林文強手上那個信封的厚度,李信就已經估算出了裏面的數目了,随即便忍不住驚訝道:“部長就是部長,一出手就是兩萬塊,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p>
“是啊!官場就是這樣,做下屬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幫上級守好果實,你比如上級種顆苗,你就得想辦法讓它長成樹;上級劃個圈,你就得想辦法讓這個圈豐滿起來;再比如上級是一個點,你就得是圓,最好能形成一個球。這就是所謂的‘官場滾雪球’,要想把自己的那塊蛋糕做大,首先得把上級的蛋糕做大,這個道理你明白了嗎?”</p>
李信連忙點頭,“處長您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讓屬下茅塞頓開,豁然開朗啊!還不誇張地說,單就您剛剛那一番話,就已經足夠讓屬下受用終身了!”</p>
“呵呵呵,你小子!盡會說些虛頭巴腦的漂亮話!一個不注意就被你給捧得暈暈乎乎的,差點忘了正事!前幾天情報科掌握了一些跟私兌金條的黑市有關的情報,我想讓你去跟進這個案子,怎麽樣?”</p>
“這個……不太好吧?”李信猶豫了片刻才忍不住說道,“蘇隊長是管行動的,要是讓他知道……”</p>
“怕什麽?我讓你去的,他還敢有什麽意見不成?我爲什麽不讓他去啊!那小子做事沖動,萬一打草驚蛇,那金條……額不,那幫黑市分子不就逃之夭夭,逍遙法外了嗎?”</p>
眼看着那林文強在情緒激動之下差點把自己的心裏話給說了出來,李信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壓低聲音說道:“處長放心,這事屬下一定給你辦得妥妥當當!”</p>
林文強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随即便将那個信封直接交給了李信,“那我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p>
……</p>
半小時後,宋雯婷的宿舍。</p>
“這是什麽?”宋雯婷看着李信遞給自己的那張做了好幾處标記的地圖一臉詫異地問道。</p>
“林文強分析出來的畑俊六跟土肥原賢二可能的秘密會見的地點。”</p>
“這麽多?”</p>
“是啊!情報有限,現有情況下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p>
“可是……你爲什麽要拿給我看呀?”宋雯婷很是警惕地問道。</p>
“别裝了,早在華懋飯店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你的身份,雖然你說你隻是臨時入夥,但是我敢肯定你即便不是紅黨内部的高級幹部,也是能夠接觸到高級幹部的。所以我才會把這張地圖交給你,讓你們的人盡快确認兩人的密會地點,直覺告訴我他們兩個的這次密會很有可能暗藏着一個驚天的大秘密!”</p>
“真的?”盡管李信這麽說,但宋雯婷卻還是有些将信将疑。</p>
“十之八九吧!”說罷李信便站起身來。</p>
宋雯婷也跟着站了起來,頗有些不舍地說道:“你……這就要走了嗎?”</p>
“嗯,一個小時以後的火車,那邊還有不少事等着我回去處理!”</p>
“那好吧!路上小心!”</p>
李信點了點頭,随即便邁開步子就向外走,可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突然站了下來,回過頭說道:“啊,差點忘了!最近鋤奸隊活動愈加頻繁,安全起見我在憲兵隊家屬大院的隔壁租了一棟洋樓,我爹已經搬過去了,一半天就會接你過去!”</p>
“知道了。”</p>
“還有,小心那個孫育方!”</p>
宋雯婷則擡起了自己右手小臂沖着他晃了晃,“不怕,我有這個!”</p>
“那我走了,有消息立刻派人通知我,不過千萬别發電報,也不能打電話,以免暴露!”</p>
“嗯!”</p>
……</p>
“這麽快就下來了?”宿舍樓下,李信剛一回到負責送站的轎車上,坐在後排的林文強便忍不住說道。</p>
“公事要緊!屬下現在滿腦子都是盡快将那幫黑市分子繩之以法!”</p>
林文強聽了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但嘴上卻忍不住對他說教了起來,“政之啊!不是我說你,這努力工作固然值得肯定,但家裏也得兼顧啊!不然我們在外面忙活都是爲了什麽呀!對不對?”</p>
“處長教訓的是,隻是這次受傷,讓我的心裏萌生了退婚的想法,所以……”</p>
聽李信這麽一說,林文強就知道他是因爲自己的腿落下了殘疾不想拖累人家,這才萌生了這樣的想法。</p>
于是便語重心長地對李信說道:“政之啊!你也用不着這麽自卑,我說過幹我們這行考的是腦子,雖說你現在腿腳不靈便,但無論是說話還是辦事的能力都是非常人能與你相比的。而且我也相信宋家小姐不是那樣膚淺的女子,你說呢?”</p>
“處長,我……”</p>
“好了,不要再說了,退婚的想法你在我這說說也就是了,可千萬别去人家面前說,免得傷了人家的心!”</p>
“我知道了,處長!”</p>
林文強這才點了點頭,對司機說道:“開車,去火車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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