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李信一眼就看出那個于掌櫃對宋雯婷隻是表面恭敬，實則不知在心裏憋着什麽壞呢，但卻并沒有任何表态。</p>
實際上，不光那于掌櫃，就連李信也想看看這個宋雯婷到底有多大的能耐。</p>
而宋雯婷則先是深深地看了那于掌櫃一眼，然後才緩緩開口說道：“于掌櫃，是吧？”</p>
“是！”</p>
“在南京的時候，部長可沒少提起你的名字，說起來你也算是李家的老人了，早年間也曾執掌過家法，這賬目不清，瞞報錯報該怎麽罰呀？”</p>
此話一出，那于掌櫃就是一驚，随即便眯了眯眼一字一句地反問道：“宋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p>
相比之下，宋雯婷到是一臉的輕松，“沒什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于掌櫃打理的久大，去年可是以九萬七千九百二十塊大洋的驕人業績一舉超過了其他掌櫃，位列李家名下所有産業之首的吧？”</p>
“不錯！”那于掌櫃怎麽也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外人”竟然對商号業績這麽秘密敏感的事都了如指掌，心裏便立刻生出了一個念頭。</p>
東家此番突然舉辦家宴并不是爲了調和自己跟其他兩個大掌櫃之間的矛盾，而是要扶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上位，做李家生意的代理人？</p>
于掌櫃會有這樣的想法并不奇怪。</p>
要知道即便是那個剛剛被日本扶植成立的維新政府都深知“官商勾結”的害處，于是便對任職的官員尤其是處級以上的就有了明文的規定，那就是“凡在政府任職官員，一律不許經商！”。</p>
可這上有政策，下就一定有對策。</p>
但凡有空子可鑽，就絕對不乏鑽空子的人。</p>
于是那些個半路從政的商人們便想出了這麽一個“代理人”的法子出來。</p>
簡單來說就是找一個委托可靠的人，與之秘密簽署一個代理協議之後，再将手上的生意轉交到那人手上，自己則躲在幕後當着幕後老闆，這樣一來就既符合規定又能極大限度地保留自己的那些産業了。</p>
而這次三個掌櫃的船塢之争，實則也是在給自己争取更多的籌碼，而最終的目的則是要當上李家産業的代理人！</p>
他們這點兒心思别說李秉堂，就連一向對家裏的生意都不太上心的李信都看得出來。</p>
其實早在聽說那宋雯婷跟自己一樣在德意志留過學，并且學的還是管理專業的時候，李信就已經想到了這一層，這才想方設法地把她送去了南京。</p>
而他之所以這麽做，自然有更深一層的考量。</p>
李秉堂走馬上任貿易部長，代理人的事就必然要提上議程，其手下最有競争力的就是那三個掌櫃。</p>
久大的于掌櫃會做生意，商業嗅覺靈敏，各種商場上的手段也是花樣百出，但同時也有着什麽事都要斤斤計較個結果出來的毛病。</p>
而萬聚的周掌櫃資曆最老，打從李信的爺爺那輩開始就幫着李家掌管一路生意，這麽多年兢兢業業，對李家的忠誠自然無需多言，但卻太過因循守舊，守成有餘進取不足。</p>
至于洞庭山的劉掌櫃則是三人之中最年輕的一位，雖然隻比李信大了五歲，卻是姐姐李蓉最爲看中、破格提拔、重點培養的一位後起之秀，盡管無論是接人待物、業務能力等很多方面都無可挑剔，但他卻有一個十分緻命的弱點，那就是好色！三年不到的時間就已經娶了四房小妾，實在不是代理人的合适人選。</p>
李信也清楚，無論讓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來當代理人，其他兩個即便嘴上不說，心裏也一定會心生怨恨。</p>
與其那樣倒不如找個“外人”來當，不但可以繼續維持三位掌櫃相互間的制約平衡，還能起到暗中監督的作用，可謂一舉兩得。</p>
而這一手制衡之術，則是李信從自己那個上司林文強那裏學來的。</p>
現在看來，自己那個便宜老爹應該已經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意圖，才特意安排了這次家宴的，隻是……</p>
“啪！”猛然間，之前還一臉平靜的宋雯婷便猛地一拍椅子的扶手，直接打斷了李信的思緒，“于掌櫃，就在上個月，部長曾經寫信給你問起過你們久大今年的業績，還記得你是如何回複的嗎？”</p>
此話一出，那于掌櫃一下子就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不知該說什麽了。</p>
而宋雯婷卻隻是微微一笑，“既如此，我就幫着于掌櫃回憶回憶，你在回信上說：雖逢戰亂，但商号的運輸生意非但沒有收到影響，收益反倒多了兩成，是也不是？”</p>
“……是！”此時的于掌櫃已經顧不得驚訝了，連忙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李信，不想卻沒有得到對方任何的回應，這才硬着頭皮說道。</p>
宋雯婷則點了點頭，“那好，根據你們久大以往的收益占比，上半年的收益可都要比下半年多出三成，按照久大去年的業績十萬四千三百二十塊大洋計算，上半年的收益應該是大約八萬一千三百七十塊大洋才對，而你剛剛卻說上半年的收益隻有三萬四千三百六十五塊大洋，那麽請問于掌櫃，剩下的四萬七千零五塊大洋哪去了呢？”</p>
“這……”在見識到宋雯婷如此驚人的記憶力和計算能力之後，那于掌櫃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p>
直到這時，李信才終于清了清嗓打起了圓場，“宋小姐，哪裏有什麽剩下的大洋啊？剛剛于掌櫃不是說了，久大的收益是八萬四千三百六十五塊大洋嗎？你該不會聽岔了吧？”</p>
宋雯婷聽了卻轉頭看向了管家張福，求證似的問道：“是這樣嗎？”</p>
張福則連忙點頭，“是的，剛剛于掌櫃說的的确是八萬，應該是宋小姐您聽錯了。”</p>
“這樣啊！這麽說，剛剛是我錯怪于掌櫃了？”說着宋雯婷便起身向那于掌櫃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禮。</p>
這下可把那于掌櫃給臊得不行，連忙面帶愧色地還了一禮，默默地退到了一旁。</p>
而張福則在跟李信對視了一眼之後才高聲沖着門外喊了一聲，“下一位，滬西萬聚商号掌櫃，周老爺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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