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來了?
滿發辟王險可
這裏是離玉門關三百多裏的大漠戈壁、無險可守,不擅騎馬的宋軍敢出來?而且還能這樣神出鬼沒?當自己是蒙古騎兵嗎?
“來了多少人?”
“好像是隻有一百多人……“
火赤哈兒這才放下心來,目光連忙重新望向與脫裏發交戰的戰場。原來是宋軍的探馬。
宋人真是太膽小了,連探馬都要百餘人一起行動。
“你們去盯住他們,看看他們想要幹什麽。”火赤哈兒遂調派了一個百人隊往東面防守。
他不認爲宋軍會沖過來。
想必是玉門關的守軍發現了西面有大股兵馬迹象,派了幾百探馬出來觀戰。
觀戰也正常,就讓宋軍看看也沒關系。
由近期這一場又一場小戰所構成的整場大戰,将徹底平定阿裏不哥之亂,混亂馬上就要結束,大蒙古國馬上就要重新凝聚國力.····宋人當然緊張。
就像野獸在嘶咬時,草原上的傻狍子就喜歡探頭探腦。
火赤哈兒有了這樣合理的推測,心思已重新落在與蒙軍交戰的戰場上。
想必是因爲他調來的兵力已經快到了,堵住了西面的道路,所以脫裏發明明兵力弱、馬力疲憊,還是不得不決戰。
這一仗對火赤哈兒而言就很好打了,以優勢兵力布置防守陣型,消耗脫裏發的兵力。
戰鬥從天光微亮時開始,一直持續到了正午,哪怕不是肉搏戰,兩軍
還是越鋪越多。
天上已經有鷹隼在盤旋,等待着飽餐一頓。
“叛軍堅持不了太久就會投降。”火赤哈兒對身邊的将領們道:“可以喊話了,告訴他們,真正的大汗會……”
“亦都護快看!”
呼喊聲打斷了火赤哈兒的命令。
他想看看是哪個士卒如此慌張,回過頭,隻覺陽光刺眼,就在千餘步之裏,正有數十騎殘兵敗将在向那邊沖過來。
在他們身後,那百餘宋軍終于顯出了身影。
如果不是甲胄裏那紅色的軍袍顯示了那些人的身份,火赤哈兒真以爲他們是蒙古人。
因爲隻有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蒙古人才有那麽高明的騎術……
~~
霍小蓮雙腿夾着馬腹,手卻根本沒有握着缰繩,而是又從背後拿出一支弩箭,裝填好,瞄準。
“嘆。”
“咴咴咴咴……“
一名元軍從馬背上栽倒,戰馬繼續向前跑去。
有三百騎從元軍大陣剝離出來,喝令着敗兵轉向,同時向那邊迎上,要來阻攔選鋒營。
霍小蓮覺得對方人數太少了。
他們這一百人,裝備、糧饷、訓練的花費等等,耗費的錢糧比得上普通的兩千兵力。
換句話說,一千人以下的敵兵,霍小蓮認爲選鋒營可以輕而易舉把對方殺翻。
何況還隻是駐守高昌城,久未經曆戰亂的畏兀兒軍………
這種小股的遭遇戰倒沒有太多的陣列要求,兩邊相對而沖,各自放了兩輪弩箭。
“嗒、嗒、嗒。”
有三隻箭矢釘在霍小蓮身上。
他根本就不在乎,這箭支還未透甲。
兩年前開始,李瑕軍中大力普及棉甲,而選鋒營的盔甲又有不同,除了将棉花浸濕之後不停捶打、曬幹,一層一層薄棉相疊,中間還夾了鐵片、牛皮、絹布等材料,軍匠稱之爲“複合甲”。
這甲輕便且薄,卻十分有韌性。
就是西域的太陽實在太曬,有些熱。
多虧了近年來與北地的走私生意,才有了足夠多的皮革,還有牛筋,用于制造弓弩。
奔到相距百
步時,霍小蓮才又放了一支弩箭,對面一名元軍應聲而倒。
他終于收起了弩箭,提起一把打頭錘。
把身子俯低,蓄力·····近了,三十步,十步,打頭錘揚起。
對面一名元軍十夫長迎上來,同樣是打頭錘。
“釘!”
兩支打頭錘重重撞在一起,其中一支“咔”的一聲徑直斷裂。
早在三四年前,郝修陽就在改進煉鋼之法,他把生鐵片嵌在盤繞的熟鐵條中,用泥把煉鋼爐密封起來燒煉,把這辦法稱爲團鋼。
到了孫德彧接手格物院後,條件好了太多,把高爐建得更爲密封,也有了更多的鐵礦,再打造出了一小批精鋼武器,提供給選鋒營。
從一個冶煉方法的改進,到反複試驗定上火候、配方等等,再到做完前期的建爐、開礦準備,到現在煉出一小批更好的鋼,花了三四年,還不可能做到大批量地爲所有将士制作武器。但這已經是非常非常快了……
鋼錘與鐵錘相交,第一下,霍小蓮砸斷了對面元軍的武器。
他迅速再擡起錘子,第二下,砸爛了對面元軍的腦袋。
繼續向前。
殺到第三排,對面的元軍一刀劈在霍小蓮的複合甲上。
“噗。”
甲裂開,破了一層皮,有血滲了出來的同時,打頭錘已把這名元軍砸飛。
更前方的元軍看得一愣,等霍小蓮大錘一掄,他已扯過缰繩逃開。
才交鋒沒過多久,選鋒營竟是就這樣突破了元軍這三百餘人的陣線。
他們毫不停留,直直殺向火赤哈兒。
身後,還有人驚慌喊道:“宋軍的探馬就這麽能打嗎?”
“這不是探馬?!快攔住他們……”
~~
火赤哈兒回過頭。
漫天風沙中那一支紅色的騎兵越來越近了。
他到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判斷錯了。
這不是來觀戰的傻狍子,這也是盤旋在頭上的鷹隼。不,鷹隼至少還懂得等人走了再啃食屍體,這是………
沒時間給他想這些了。
已經抽調了四百餘人去攔那一百餘人,對陣脫裏發的兵力優勢還沒漸漸失去。
再調兵力去阻擋?
“撤!”
“撤!”
火赤哈兒迅速下令。
這絕對是此時此刻最正确的選擇。
如果他知道東面的一百人不是探馬,而是秦王李瑕帶着他親自訓練的精銳。他應該更早就做出這樣的選擇。
而到了此時,能随他撤的也隻有數百騎了。
“快走……”
“咴咴咴咴……”
“嘭!”
忽然又是一聲巨響。
這是今日抛出的第一顆霹靂炮。
之後一共也沒抛出幾顆,選鋒營已殺進了元軍當中。
混亂迅速漫延開來。
宋軍的兇悍顯然超出了火赤哈兒的預料,竟是如狼入羊群一般砍殺着元軍。
“走啊!保護我!”
火赤哈兒策馬奔了二十餘步,回過頭,有幾騎已向他殺了過來。
他大駭,馬上想到之前廉希憲的來信,連忙用畏兀兒語大喊道:“廉希憲?!是你派人來了嗎?阿囊死給!廉希憲……”
眼看追兵越來越近,火赤哈兒愈發驚慌。
一名宋軍将領已高高揚起了打頭錘。
火赤哈兒不得不說起僅會的幾句漢語。
“廉希憲·····他寫信我,信····高昌本漢土……“
“嘭!”
一錘砸下!
鋼錘落處,金色的盔甲破碎開來,火赤哈兒猛地噴出鮮血,摔倒于馬下。
他倒在黃沙之上,瞪大了眼。
血光中,隻見一名騎士策馬到自己身旁。
“宋人··真卑鄙……”
霍小蓮翻身下馬,拔出他的佩刀。
他沒聽懂火赤哈兒最後一句話是在說什麽。倒是前面那句求饒的漢語他聽清了,但沒用。
因爲秦王有令,斬火赤哈兒不饒····
~~
廉希憲與李瑕詳細地說過畏兀兒的情況,說火赤哈兒極力擁護忽必烈。
能有這個推論,因爲廉希憲本就是高昌人。
五十五年前,那一代高昌王歸附蒙古時,廉希憲的父親正好十八歲,随主内附,被選爲宿衛,扈從蒙軍征伐,之後才留在燕京。
近年來,廉希憲曾多次依李瑕之意寫信給火赤哈兒,從祖宗基業說到蒙古内亂,不求火赤哈兒立即舉旗,隻需要他稍起暗中窺測局勢之心,稍生自立之意就夠了。
沒想到火赤哈兒嚴辭拒絕了。
若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這事便好比在愉忽必烈的妾。李瑕、廉希憲都是一派風流個傥慣做這等事之人,尤其這個妾還是廉希憲的同鄉舊好,本以爲手到擒來,沒想到遇到了貞潔烈婦,一盞茶潑到廉希憲臉上。
之所以說這比方不恰當,因爲李瑕并不是惱羞成怒了,才決意愉襲火赤哈兒。…
他把高昌視爲國土。
雖然常常他也會用偷人妾來打個方比,以表達世侯、諸王的搖擺之心,但他心底卻從來不認爲這是偷。
高昌本漢土,中原本漢土,他對待火赤哈兒與對待中原世侯是一樣的心情。
當世隻有李瑕一個人抱着這種心情。雖然往前數百所、往後數百年,中原王朝都沒能把它納入疆域,最後它們還是密不可分。
廉希憲雖然仰慕漢學,也認爲“高昌本漢土”是對高昌的誇贊,實際上還是認爲高昌是夷狄之地,有種不自信,這裏指的是連忽必烈也得用漢制的“漢”,不是“宋”
李瑕也因此有種“理所當然”的氣質,他心裏理所當然地認爲兀魯忽乃應臣服于他,所以兀魯忽乃一點都看不出他在虛張聲勢。
他理所當然地要除掉阻擋他恢複漢土的火赤哈兒,所以哪怕是小股偷襲,哪怕分明是偷雞摸狗般的卑鄙戰術,這一百選鋒營也有股王師的氣勢。
或許有人說忽必烈才是曆史潮流。但李瑕是個堅定、不會自我懷疑的人,他更信自己,且決心做得比忽必烈好。
所以,這從來不是他對蒙古牧民、畏兀兒牧民發動的戰争。
絕大部分普通的蒙古人、畏兀兒人同樣是黃金家族與宗親權責們搶掠、驅使的對象。
……
“火赤哈兒反叛,已經伏誅,降者不殺。”
慘叫聲又持續了一會,畏兀兒語的喊聲已響起。
雖然隻是一場遭遇戰,但李瑕準備得顯然很充分。
火赤哈兒的頭顱已被高高挂起,反抗者殺,投降者繳械,選鋒營很有經驗地處理着這些事。
而方才還在與元軍作戰的蒙軍則已向後撤了百餘步,開始休整。同時暗暗戒備着這邊。
李瑕才躍馬上了沙丘,便聽得對面一聲蒙古大喊。
“對面是李瑕的人嗎?!我是蒙古大汗麾下勇士脫裏發,想代大汗與你們商議會盟之事,共同攻打忽必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