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博格都一帶山勢綿延,地勢卻不險峻,騎兵完全可以驅馬越過山坡。
一千騎兵在一座山頭小駐,已能看到另一座山包上的唐軍營地。
那支唐軍殘部顯然已來不及再逃竄了。
他們的馬匹有許多正疲倦地趴在地上,奔跑不動了。
“殺!”
随着熊耳下令,元軍策馬沖下坡,又開始仰攻唐軍營地。
說是營地,其實根本沒有栅欄。若要守,靠的應該是高處的地勢利于放箭,而唐也沒有太多的弓箭了。
熊耳認爲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
“轟!”
忽然一聲響。
熊耳轉頭看去,隻看到前方的騎兵中出現了一陣驚慌,有不少馬匹受驚了,仰起前蹄把騎兵掀下馬背。
但他還沒看到發生了什麽。
“轟!”
又是一聲大響。
這次他看清了,隻見元軍的沖鋒陣型中突然爆起一團血霧,人與馬的軀體被炸得四分五裂,到處亂飛。
火器?
熊耳不敢相信,一支在草原上流竄了十個月的唐軍怎麽可能還帶着火器?
不可能的。
那就是唐軍的援兵來了?
這念頭一起,連他都感到了不安。
而周圍的爆炸聲還在響,戰馬嘶鳴、士卒慘叫。
元軍根本就沒做準備,直接以核心兵力密集地沖進了唐軍設置的陷阱之中,軍心士氣正在迅速崩潰。
熊耳若不能以最快速度調整戰略,雖說是以一千餘人攻兩百餘人,隻怕也有潰敗的風險……
~~
李玉萍正護着她的母親站在營地裏,在她們身後還有她嫂嫂、侄兒,以及一些沒來得及被強盜發賣的驅口。
前方的大響聲起,她有些驚訝于唐軍火器的威力。
再一想,原來唐軍就是憑着這些火器,才能一次次戰勝蒙古人。不然,還能是因爲漢人更勇敢嗎?
“殺!”
猛地聽到一聲大吼。
隻見那個年輕到有些稚氣的将領王立策馬揚刀,身先士卒便向山下俯沖下去。
李玉萍這才有些好奇起來。
畢竟在她眼裏,王立身材不算高大,年紀又小,能成爲這支兵馬的統領,也許是因爲家族地位。
隻是那夜搶親時,好像又是他一刀斬下了那壯漢的頭顱。
此時便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勇猛。
……
王立沖得很快。
在他身側,是這次軍情司挑選來北上的,以塔牧仁爲首的幾個蒙古戰士,個個都十分骁勇。
布置在山腰處的火器便是他們帶來的。
更重要的是,昨夜,塔牧仁已告訴王立如今整個天下形勢的變化,王師由河南北伐,河套的戰事由主力大軍會戰,轉爲小股兵馬的對峙。
總之,朝廷要接他們回去了。
衆人當然是士氣大振,疲憊感一掃而空,恨不能馬上撕碎眼前的元軍。
“殺!”
他已殺進混亂的元軍之中。
然而,塔牧仁的馬匹體力很好,速度比他更快,已劈翻了一個元軍士卒,向熊耳那邊突了上去。
王立不甘示弱,卯足了勁搶在塔牧仁的面前。
他的武藝是王堅、張珏等人教的,又從小勤練不綴,自是藝高人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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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娘們!”
山包上的營地中,受傷斜倚在那的王滿倉忽然喊了一聲,随手将一個望筒抛給李玉萍。
“想看便看看。”
李玉萍愣了愣,擡起那望筒一看,被那突然拉近到眼前的畫面吓了一跳。
之後定眼看去,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王立。
卻見那少年将軍有萬夫莫當之勇,已率軍長驅直入,殺到了元軍的将旗之下……
看着看着,李玉萍忽然落下淚來。
說來,她的兄長是蒙元高官,可事實上,她這一生大部分時候都是活在恐懼不安之中。
她的母親生在亂世,生在一個把女人當作财産、沒有國法管束民間的草原王國治下,且早早就死了丈夫,是受了無數的折磨,才得以把兒子養大成人。
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母親才又生下了她。
她從來沒見過生父,隻知道那些年母親不停地被搶走,比牛馬還要卑賤、辛苦……直到兄長當上了蒙古國的官。
而她自己,一邊受兄長教導了漢家詩書禮儀,一邊擔心着被搶、被奴役。
她天生仰慕那種強大又文明的男人。
視線中,王立已是渾身浴血,高高舉起了那元将熊耳的頭顱。
“萬勝!”
“萬勝!萬勝……”
餘下不到兩百人的唐軍歡呼不已。
李玉萍吸了吸鼻子,把望筒還給王滿倉。
“嘿。”王滿倉咧嘴一笑,顯得又壞又賤,問道:“覺得怎麽樣?”
“看一個國家怎樣,該看在它治下的女子活得怎樣。”
王滿倉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暗罵這小娘們厲害,王立若是真看對眼了,怕是要被她拿捏。
轉念一想,卻也無甚打緊的。
……
戰場上,還很年輕的王立正在舉着熊耳的人頭歡呼。
李玉萍又聽了一會,轉頭去安撫她的母親,道:“娘不要怕,他們都是好人,馬上要帶我們到唐境找大哥。”
此時此刻,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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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上,王立曾經收複泸州,殺元将熊耳,帶回了熊耳夫人。後來,臨安朝廷投降、四川全境失守,隻有釣魚城還在堅守,王立聽了熊耳夫人的建議,以不殺一人爲條件,向元西川行樞密院副使李德輝投降。釣魚城棄城之日,三十餘名将領自刎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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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原城。
“李德輝又來信了。”
楊文仲将一封信遞在楊文安面前,又道:“我看他很有誠意,承諾一定會保我們的性命和官身。”
“我信。”
楊文安接過信,卻是看也不看,直接撕成碎片,道:“但李瑕不可能重用我。”
碎紙被投入篝火之中,他又補了一句。
“我人品不好。”
“二弟不是人品不好。”楊文仲歎息了一聲,道:“是功業心重,又押錯了寶啊。”
楊文安默然了一會,道:“李德輝說的?”
“嗯。他還說,他久在忽必烈身邊,深知忽必烈早對我們有猜忌之意,消耗我等兵馬而已……你再看軍中,我們從川蜀來的将士還剩多少?”
這番話難得有一點點打動了楊文安。
楊文仲又道:“同樣是戰敗,張弘範失守三關口,導緻賀蘭山之戰大敗,丢盔卸甲僅數騎逃回;我們從容退出興慶府,據磴口、守五原,阻止了唐軍的繼續追擊。事後問責,張弘範卻成了蒙古漢軍都元帥,我們呢?還要聽他調遣。”
楊文安的臉色終于難看起來。
他自視甚高,确實難以忍受被年紀差不多的張弘範指揮。
但他開口卻是道:“這蒙古漢軍都元帥不過是爲了安撫順天張家,西路軍的統帥依舊是宗王脫忽。”
楊文安說罷,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
他意識到在自己心裏,竟然更願意俯首于那個無能的、廢物一樣的蒙古宗王脫忽。而不願服氣于更有才能的張弘範。
這源自于大蒙古國給世人帶來的強大的威懾。
但這種強大,其實早就已經開始改變了。
“天下形勢變了。”楊文仲提醒道。
“可我不想苟且地活。大丈夫當世,該轟轟烈烈做一番大事業,而李瑕不會重用我了。”
楊文安向後一倚,哂笑了一聲,又道:“李德輝保證的再多,何用?他一個文人,還能許諾我當大世侯嗎?”
說罷,他的眼神再次堅定起來。
他已做出了決定。
楊文仲無奈,歎息一聲,向外走去。
走到一半,卻是又停下腳步,再次提醒了一句。
“你不想苟且地活,爲兄理解。但,你是統帥,要在意全軍将士是怎麽想。”
楊文安身子一僵,擡起頭來看向楊文仲,顯得有些失神。
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帳外響起一聲通傳。
“大帥,張總帥派人送了信來……”
若說李德輝的招降信已經夠讓兄弟二人意外了,再翻開張弘範的來信,他們卻更加出乎意料。
“哈。”
楊文安看罷來信,輕笑了一聲,神色放松了不少。
楊文仲則反複又看了幾遍,猶不可置信,喃喃道:“他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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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庭快馬趕回了張弘範軍中。
“總帥,末将已見過楊文安。”
“他可滿意?”
“自是滿意。”李庭贊道:“他素來對總帥抱有成見,如何能想到總帥會向陛下舉薦他爲副總帥,自是喜出望外。總帥氣量恢宏,末将歎服、歎服。”
誇完了氣量,他又誇道:“若不是總帥洞察秋毫,先這般安撫了楊文安,隻怕李德輝便要成功勸降他了。”
張弘範并不因這點誇贊而欣喜,反而歎息道:“西路軍确實需要一個副帥,推薦楊文安這個漢人,亦是我的私心。”
話到這裏,他忽然想到了當年的至交好友李恒。
李恒是西夏後裔,打仗能力又強,其實最适合當西路軍的副帥。可惜,被自己誤殺了。
一瞬間,張弘範忽然感到了悲涼。
他拉回心神,道:“我得到消息,唐軍已攻破洛陽,想必不久就會進入河北,你随十一郎統領漢軍支援河北吧。”
他說的十一郎指的是他弟弟張弘慶。
張弘慶自幼便在蒙古當質子,是張家如今對忽必烈最忠誠的人物之一,由李庭輔佐,增援河北,暫時可解燃眉之急。
“你們星夜兼程,抵達之後便據城而守。”張弘範又叮囑道:“待我擊敗楊奔,便會親自回防,在此之前,務必不可丢失城池。”
“是。”
安排好這一支兵馬調動之後,他又招過萬戶都元帥按竺迩,命他再次南下攻打延安。
“李瑕立國未久,你若能殺入關中,其國勢必将動蕩,則其入寇兵馬必撤。”
按竺迩領命而去。
這般将收攏回來的兵力調遣分派之後,九原城還剩下五萬餘蒙古騎兵。
張弘範打算與楊文安合兵,先擊敗楊奔,同時順勢整合了楊文安的兵力。
如此,唐軍就不能再在西北對大元造成威脅,他便可率兵回朝。到時,大元才算是重新站穩了腳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