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漢江雖不比長江,但也是雄渾壯闊。
船隻順江而下,壓過一朵朵波浪。
甲闆上的血迹都沒來得及清洗,經過一夜一日已然幹涸發黑。
史俊站在船頭,望着前方不斷展開的山巒,确實體會到了何謂“山色有無中”。
連續半個月的高強度行軍,他臉上泛着疲憊之色,好不容易搶奪了船隻,他也沒有休息,而是思忖着當前的局勢。
陛下登基之後不宣而戰,使得宋廷來不及調動太多兵力,唯有荊湖呂家軍倉促應戰。而眼下已成功地将這些兵馬吸引到了江陵、襄陽兩地……可以說是被甩在他史俊身後。
眼前是一個還沒做好應戰準備的宋廷。
戰略上可以稱得上順利,但困難也很大。後面還有一支追兵,前方有漢江、長江沿岸的各個重鎮。
無論如何,他得攻下鄂州。
因爲鄂州是漢江與長江交彙處的重鎮,是呂家軍的大本營,也是宋廷長江防線的中段,拿下鄂州便像是打住了蛇的七寸,足以讓宋廷舉國震動。
所謂“荊湖之路稍警,則江浙之諸郡焉得高枕而卧?”
這便是當年忽必烈選擇攻打鄂州的原因,也是賈似道的功勞爲何被稱爲“吾民賴之而更生,王室有同于再造”的原因。
正想着這些,有士卒禀報道:“報大帥,前方有船隻攔截江面!”
史俊擡起望筒看了一眼,當擊立斷,喝道:“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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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将軍,前方有船隻攔截江面!”
張晏然正在艙中歇息,聞言起身走上高台,迎着江風眯起眼向前方望去,自語道:“是我們的船隻還是叛軍的船隻?”
他觀察了一會,待到距離更近了,終于确定前方堵截江面的是叛軍的船隻,而且都是小船,于是大喝了一聲。
“撞過去!”
此時距離已經近了,宋軍的戰船已放緩了速度。
聽得了将軍的命令,水手們才重新挂起帆,奮力揮槳。
“弓箭手準備!”
甲闆上的士卒紛紛張弓搭箭……
沖在最前方的宋軍戰船是海鹘戰船。
海鹘戰船是大宋南渡後才造出的一種攻擊型戰船,船長十丈,有十一個船艙,可載士卒一百人,另有四十餘水手。
它兩舷有鐵闆保護,船尖處有鋒利鐵刺,正适合沖撞。
張晏然考慮到他是追擊史俊,因此把軍中所有的海鹘戰船安排在前方。他自己則是乘着一艘帶龍骨的樓船就在後面指揮。
他就不明白了,史俊怎麽敢這樣繞過呂家軍的主力去偷襲後方,怎麽敢呢?
去的時候是順風順水,但還想回川蜀、漢中可就難了。
這與送命有什麽區别?
李瑕用人,就是讓人去死。史俊這麽打,就是爲了李瑕去死……
“嘭。”
風向正好,前方的五艘海鹘戰船徑直撞向了史俊留下來截江的船隻。一艘小船被撞得四分五裂,木塊紛飛。
張晏然不認爲史俊留下的這一點小船能攔截得住他……
下一刻。
“轟”的一聲悶響。
一艘海鹘戰船晃了晃,卻是開始向下沉去。
“轟,轟,轟……”
~~
“轟。”
長安城郊,渭水河畔,孫德彧看着濺起的水花,轉頭向郭守敬問道:“有意思吧?”
“水中爆炸,倒是方便開河清淤,但威力還是小了。”
“清什麽淤啊,炸船用的,在水裏有這個威力,足夠把敵人的船底炸穿了。你可猜出我是如何造的?”
“牛尿泡?”
孫德彧大訝,問道:“你怎知道?”
“須防水、密閉,能用的材料不多,牛尿泡最适宜。至于引爆,可以香線作引信,但還須通氣,可用……羊腸爲留氣口,系于浮木之上。”
“好你個郭若思,一眼就能看穿了?”
“看穿不難,原理是最簡單的,造一個兩個亦不難。難處反而在于如何養更多的牛羊,才有足夠多、足夠好的牛尿泡、羊腸。”
“啧啧,來,再給你看我下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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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闆在漢江江面上漂浮着,系在它下面的一顆火炮轟然炸開,将一艘船的船底炸出一個大窟窿。
船隻下沉的同時,也有被炸傷、炸死的水手落入水中。
甲闆上的士卒們躍入江中,“噗通”的聲音不絕于耳。
“轟。”
另一顆火炮又炸開……
而在江面上,随着“嘭”的重響,張晏然所乘坐的樓船撞向了前方正在往下沉的海鹘戰船。
他感到腳下的大船搖搖晃晃,但還是能站得住,大喝不已。
“還不快把人拉上來?!”
忽然又是一聲悶響,腳下劇烈地搖晃了一陣,張晏然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他愕然轉頭看去,看到了有人在江水裏掙紮,血在江水中暈開。
再定眼一看,那人已不動了,卻隻有半具軀體,帶着腸子漂浮在漢江之上又緩緩沉下去。
“船要沉了!”
“保護将軍!放下小船!”
“我不坐小船,水下有火器。”張晏然還未從驚慌中平複下來,喊道:“我不要下去,水下有火器……”
他已沒了追擊史俊的信心。
這一刻他才想起,那是馬湖江一戰以一擊十的史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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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戰船撞碎了前方的小船,木屑紛飛中,史俊所率領的船隻一往無前。
以他們的行軍速度,前方的宋軍其實還未得到消息要阻截他們,隻不過是看到有大量舟船駛來,例行盤問而已。
“放箭。”
這一仗擔任史俊副手的何泰下令道。
何泰出身克敵營,是鄧州人,且還是随劉整取信陽的“十二骁勇”之一,對漢江一帶地勢最爲熟悉。
正是因爲有了何泰的輔佐,史俊這一路才能這麽順利。
爲了防止宋軍提前猜到這一點,李瑕還把那“唐武定軍都統制何泰”的大旗挂在中軍,掩人耳目。
克敵營當年受夠了呂文德的排擠才随劉整投降蒙古,何泰對呂家軍自然沒有好感。
眼看那些想阻截他的宋軍士卒落水,他當即便親自射出一箭,将一名還想遊向岸邊的宋軍士卒射死。
同時,一聲令下,箭矢紛紛射出。
正此時,史俊忽然大喝道:“住手!”
雖說史俊負責戰略上的指揮,而何泰負責戰術,一道放箭的命令本是何泰職責所在,史俊卻還是大怒。
“此番攻宋,爲了四海一家,非爲讓爾等殺戮這些無力反抗之人。”
“史帥,戰場之上可不得容情。”
“不該容情之時老夫絕不容情!”
“末将認爲此時便不該放過這些宋軍……”
“什麽宋軍?不過是些民兵、小吏。”
這場争吵沒有馬上發酵,何泰官位低了一等,并不好與史俊相争。
但他心裏還是認爲史俊對付宋廷不夠堅決,不夠狠。
直到兩日之後,派往兩岸打探消息的探子回報了幾則情報。
“歲币?”
“白銀、絹匹各二十萬。其中十萬兩白銀便是在荊湖交割,地方官府說是納秋糧,又稱與我方開戰需和籴……”
才聽到這裏,史俊臉上已浮起了怒色,問道:“然後呢?”
“大帥知道的,朝廷讓地方官府收秋糧繳十萬兩,隻怕是收了五十萬兩都不止。然後自然是……賣兒賣女,民不聊生。”
探馬還未開始與史俊細說在沿途看到的景象,但隻八個字,史俊已能想到那是何等慘狀。
他坐在那,眼中的怒火一點點燃起,終是化成了勃然大怒。
“該殺。”
站在一旁的何泰突然感到史俊身上一股殺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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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武昌縣衙。
“把那些逃人處置了,總算是清閑了些。你做得不錯,不錯。”
“謝縣尊誇獎,這都是小人該做的。”
苟善才正躬身站在武昌知縣面前,賠着笑意。
“可是啊,住在呂家别院的那些蒙古人,昨日又在我們武昌縣治下犯了殺人案,本官也不好縱容啊。”
“小人這就去處置。”
“去吧,這是苦主的住處,聽說他們還想告到提點刑獄司。”
“是,小人明白了。”
苟善才默默接過那張紙條,退出了公房。
他沒有馬上循着上面的住址去找那家苦主,而是悶不吭聲地轉回自己的住所。
在無人處,一雙眉毛始終是皺着。
一直等回到家、栓上門了,苟善才終于罵了一句。
“狗官……全他娘是一群狗官。”
“咳……咳咳。”
屋中突然響起幾聲輕咳,苟善才一個激靈,從靴子裏拔出匕首繞到後間。
他緩緩探過頭,隻見一個傷者正半躺在那,身上還帶着一支箭矢,用手捂着的地方血正不停流下。
“武昌縣牢,狗殺才……是你吧?……我不行了……你得幫我遞個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