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
耶律希亮接連看了幾封信,其中便有他父親耶律鑄的親筆。
簡而言之,高昌将成行軍要道、中轉重地,務必要做好迎接諸王大軍過境的準備。
看過信,耶律希亮目光轉向了地圖,手指沿着阿力麻裏移到高昌,再移到羅布泊。
“有趣。”
他喃喃自語道:“本以爲阿裏不哥一死,一切塵埃落定,沒想到竟成了合丹大王與你的決戰。”
這一戰,西道諸王全都在看着。
勝則可立威,敗則再難彈壓西道諸王的野心。
絕不可敗……
當然,耶律希亮還不是合丹、耶律鑄這等文武重臣,還左右不了整個戰局。
他眼下要做的首先是穩固高昌城。
比如幫紐林樹立威望,比如安排紐林與不魯罕公主的婚事。
婚事本該由合丹回師後親自籌辦,但顯然李瑕給了他太大的壓力,使他抽不開身來。
而現在,大元需要新任的高昌王的絕對忠心,因此哪怕倉促,這場婚禮還是要在六月底舉行。
六月十二日,不魯罕公主的馬駕便從别失八裏抵達了高昌城,準備在半個月後嫁給高昌王。
……
不魯罕今年已有十八歲,原本早幾年便要嫁人,但因爲汗位之争,她的未婚夫伯嶽吾部的王子死在了昔木土腦兒的戰場上。
爲了彌補她,她的叔叔們才将她再許配給高昌王。
按蒙古的婚嫁習俗,女人出嫁後往往會離娘家很遠,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所以男人要娶妻,都要準備豐厚的聘禮,相當于買下妻子。
隻要出得起聘禮,蒙古人不在乎有幾個妻子。
由此,女人相當于财産,這也是收繼制的原因之一,出聘禮買回來的财産,當然是屬于這個家族的。
巴巴哈爾、不魯罕,也是如此。
雖然她們是黃金家族的女兒,但同時她們也是兩代高昌王用忠誠,向黃金家族買回來的财産。
戰亂之中這倉促而潦草的婚禮便已表明,忽必烈、合丹這些當叔叔的,根本就不在乎侄女怎麽樣,隻在乎賣了她們能換到什麽。
……
“我的姐姐,你住的宮殿好像是漢人的住處。”
這日,不魯罕進了高昌王宮見巴巴哈爾,轉頭四下看着,第一句話就如此說道。
巴巴哈爾揮了揮手,讓侍女給她們各倒了葡萄酒,端着酒杯,笑問道:“你是在嘲笑我嗎?我美麗的妹妹。”
“沒有嘲笑伱,是很羨慕。”
不魯罕的父親是庶出的,在巴巴哈爾面前顯得很膽怯,但那四下亂瞟的眼睛裏确實帶着豔羨之色。
“好柔軟的地毯,好聞的熏香,暖和的火爐,一定比帳篷舒服很多吧?”
巴巴哈爾笑了起來,虛榮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發現自己奇怪地并不讨厭這個堂妹。
就讓她嫁紐林好了。
“當然舒服,我不愛喝有腥味的奶酒,更愛喝美味的葡萄酒。我不愛穿沉重的皮毛,更愛穿柔順的絲稠。我也不愛那些臭氣熏天的男……”
不魯罕聽得很認真,眼神裏已泛起崇拜的光芒,但巴巴哈爾卻停了下來。
“臭氣熏天的什麽?”
“沒什麽。”巴巴哈爾神秘地搖了搖頭。
“我也喜歡漢人的東西,姐姐知道清和真人嗎?以前清和真人到哈拉和林給我們講道法,給了我兩顆丹藥,搗碎了抹在臉上能變白。”
“不知道什麽清和真人。”巴巴哈爾微微一笑。
她不算很白,但相比不魯罕确實白了很多。
這是定居王宮帶給她的優越感……
侍立在一邊的一名侍女不由心想道:“清和妙道廣化真人,我全真教第六代掌教宗師,諱尹志平。”
這是俞德宸。
他不太喜歡這一對蒙古姐妹,覺得她們虛榮又做作,還不尊敬他全真教。
“……”
“不魯罕,你今夜就住在這裏吧,我們好好地喝酒。”
“真的可以嗎?可是我還沒有與高昌王成親,他今夜如果過來。”
“他不會過來。”巴巴哈爾再次神秘一笑,悠悠道:“我可憐的不魯罕,你慢慢就會明白了。我們以後就共同侍奉一個丈夫吧……”
俞德成不喜這對姐妹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她們是酒鬼。
或者說整個黃金家族都是酒鬼,甯可相信酒能治百病,也不願相信道門的醫術……
夜愈深。
俞德成百無聊賴地站在那斟着酒,隻見巴巴哈爾頭一歪,倒了下去。
他才扶着她到後殿躺下,那邊不魯罕踉踉跄跄過來,道:“好漂亮的侍女,你帶我去姐姐說的浴室,服侍我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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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裏發生的小事并不引人關注。
在耶律希亮看來,他已接管了高昌城的兵馬,穩固了紐林的地位,遂開始征集糧草作爲大軍這次征讨李瑕的後勤準備。
他甚至還貼心地準備好了祭祀成吉思汗的各種禮器。
很快,時間進到六月下旬,耶律鑄傳信而來,大軍已從阿裏麻力起行,将在平定了阿裏不哥之後繼續東征,到六盤山祭祀之後,收複關隴再北歸。
耶律希亮掐指一算,自己收到信的時間,大軍已走了半途,那想必與李瑕的決戰就在這二十餘天之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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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高昌城以東的庫木塔格沙漠附近,一片小小的綠洲之中。
廉希憲擡着望筒向西看了很久,其實根本還望不到他的家鄉。
不多時,林子大步而來。
“廉公,城防圖到手了。”
廉希憲放下望筒,就在沙地之上鋪開那卷羊皮地圖看了一會,沉吟道:“從外城到王宮,三道城牆,防衛森嚴啊。”
“是,不過我還探到一個消息,六月二十八日是紐林大婚的日子。”
“能否安排五百人進入王宮?”
林子想了想,道:“安排兩百人應該能做到,夠嗎?”
廉希憲笑了笑,道:“也夠。”
他歎息了一聲,用畏兀兒語喃喃道:“我回來了,我的家鄉高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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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五日。
站在駱駝山上的李瑕同樣放下了手裏的望筒。
他就在烽火台邊坐下,拿出林子、廉希憲的信看了兩遍,又對着地圖标注起來。
“差不多了。”
如果北面順利的話,眼下該是他與合丹決戰的時刻;而如果北面不順利,那更是不能再拖,否則合丹的援兵怕是快要到了。
總歸是該布局的都布得差不多了,是成是敗,隻看戰場上的結果了。
稍有些遺憾的是,終究沒有對峙到合丹的辎重耗盡。
但好處在于,二十天以來合丹竟真是不敢主動決戰,隻不停派小股騎兵襲擾。因此戰場的主動權還是掌握在李瑕手裏。
這次李瑕并不打算光明正大地派使者前去與合丹約定時日。
他提前做好了準備,在日落前便安排士卒歇息,在夜裏拔營,偷襲合丹的大營。
也許會被發現,但至少這個開戰的時間是由他選擇的。
這是這一仗的地利與天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