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不哥看着兩千騎兵沖上去,之後便看不到那些漢人騎兵了。
區區五百人,完全被湮沒在蒙古騎兵之中。
馬嘶聲、慘叫聲……偶爾響起霹靂炮的爆炸聲,但不多,就像是一隻快被打死的狗倒在地上“嗚嗚”地叫了兩聲,這是李瑕被圍之後無力的反抗。
漸漸的,兩千騎兵卻像是被一刀分爲兩瓣,往兩邊越來越開。
阿裏不哥瞪大了眼,發現他們沒有對撞。
在最後關頭,他的怯薛軍居然怕了,避開了正面的碰撞,選擇側擊。
蒙古重騎兵沖鋒,本來也就是側擊。
但阿裏不哥還是不能接受,兩千人撞五百人,哪怕對面一個不避,全部撞死之後,他們也能剩下一千五百人。
那這些廢物到底是在怕什麽?
沒時間給他思考了。
隻見怯薛軍向兩邊散開,突然,一支小小的騎兵出現在他的面前。
像是一柄長矛,擊穿了一塊木闆,向他刺了過來。
阿裏不哥沒有馬上逃,他轉頭看向身後,隻見第二支援兵已經趕到了。
再重新看向南邊,他有些訝異于那一兩百人竟然還敢向他沖過來。
以爲隻這點人就能夠襲擊蒙古大汗嗎?
“弓。”
阿裏不哥伸手,接過一把弓,眯着眼看着對方的将領。
雙方隔得并不算遠。
阿裏不哥本以爲輕而易舉就能擊敗李瑕,并沒有向後撤。而是就在戰場北面百餘步觀戰。
此時那兩百人甫一蹿出,頃刻間已沖了一半路程。
這個距離,阿裏不哥完全可以做到箭無虛發。
他眯了眯眼,隐隐覺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
但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了。
應該是兀魯忽乃麾下某個曾經被自己擊敗過的将領。
手指一松,箭矢離弦而出,對面那個将領應聲落下馬匹。
一匹戰馬脫離開戰場,向遠處奔走。
阿裏不哥身邊數十人亦是紛紛放箭。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那兩百人竟是在主将落下馬匹之後,繼續向這邊沖殺上來。
“殺了強盜報仇!”畏兀兒語的呼喝聲傳來。
阿裏不哥聽不懂,也無法明白是什麽能讓士卒們在失去主将指揮之後還繼續作戰。
他又向身後看了一眼,再次考慮後退。
來不及了,敵兵已沖殺上來。
阿裏不哥勃然大怒。
是怒,而不是怕。
此時他的援兵距離這裏不過隻有一百五十多步,而他身邊還有八十名怯薛,敵方這點兵力能對他造成的威脅實在不多。
隻不過身爲大汗,本不該落入這麽危險、狼狽的處境……
八十名怯薛留下二十人護衛在阿裏不哥身邊,六十人已迎向了畏兀兒人。
彎刀劈下,劈在棉甲之上,砍出一道傷口,一名蒙卒與一名畏兀兒人都愣了一下。
那畏兀兒人擡頭,一刀也劈在那蒙卒身上,鋼刀劈開了皮甲,将那蒙卒劈落在馬下。
“阿囊死給!你們敢殺我的阿娜、燒我的房子……”
“嘭。”
一柄打頭錘橫着砸過來,将這名畏兀兒人的臉砸爛,有怯薛軍百夫長驅馬而出,喝道:“你們這些叛徒,去死吧!”
“轟!”
一顆霹靂炮滾進了蒙軍之中,在馬蹄下滾了兩圈,突然炸開。
已學會用霹靂炮的畏兀兒士卒歡呼不已。
……
就在這戰場南面,有人從地上爬了起來。
德蘇阿木一把推開想要扶着他的士卒,咬着牙,“咔嗒”一聲将自己脫臼的手臂續上。
額頭上已疼得滿是汗水,他雙手一掰,折斷了插在身上的箭杆。
“首領,有漢人的藥……”
“統領。”德蘇阿木喃喃道:“以後叫統領。”
說話間他已向前走了十餘步。
刀又被持在手中,他一邊走一邊從身上割下一條布,把刀柄綁在手上。
做這些的時候,他又走了二十餘步。
前方,阿裏不哥的第二支援軍已經快到了,看陣勢又是兩個千人隊。
兩萬人當然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全部行軍過來,但四千人已經完全夠了。
看起來,應該是沒機會再斬殺阿裏不哥了,逃命都難。
但德蘇阿木身後也有援兵。
他已經聽到馬蹄聲了,雖然沒回頭,他還是知道那是秦王已殺穿了敵陣。
五百人,僅一輪交鋒就殺穿了兩千蒙古怯薛,秦王總是能創造這樣看似不可能的奇迹。
德蘇阿木見了,也想試試看……看一個“不小心觸怒了尊貴的蒙古大汗的無知牧民”能不能爲妻子報仇,能不能把尊貴的蒙古大汗的頭砍下來。
“我需要很多很多戰勳,給族人多換些東西,才能抵得上你燒掉的……”
德蘇阿木心想着這些,踏上一灘血泊。
有騎兵揮動彎刀斬下,他已提前一刀,将對方的手劈砍下來。
“啊!”
血噴了他滿身,他繼續向前,走向阿裏不哥。
“保護大汗!”
北面,蒙古騎兵也快到了。
畏兀兒士卒們眼看十倍之敵蓋上來,大驚。
“都别怕,秦王來了。”德蘇阿木大喊着,加快腳步。
~~
阿裏不哥在二十名怯薛的護衛之下,扯着缰繩又退了幾步,他手中有一柄大刀。
但不屑與那些兀畏兒人交手。
那些人是他的驅口,且戰鬥經驗并不豐富,傷不到他。
他已看到李瑕向這邊沖殺上來了。
簡直可笑!兩千騎被五百人殺穿了,讓一個漢人快殺到蒙古大汗的眼前來。
阿裏不哥等待着,等李瑕真的沖到他面前。
這次他将親自領着兩千人與李瑕厮殺……
然而,李瑕并沒有直接向他沖來,而是稍向西面繞了一圈,拉住缰繩。
阿裏不哥轉頭看着那邊,意識到李瑕這是在調整陣型準備下一輪的沖鋒。
這次是蒙古騎兵的側擊戰術,專攻陣型之間的聯接處……
剛趕來的援軍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今日阿裏不哥來見李瑕也并沒有帶九斿白纛,他們一時也無法判斷阿裏不哥在哪。是在南面那正在向這邊狂奔的隊伍中,還是在那正與畏兀兒人厮殺的數十人中?
下一刻,号角聲響,竟見到兩百餘騎向他們沖鋒過來。
“阿裏不哥已死!”
蒙語的呼喝聲齊響。
……
阿裏不哥轉過頭,感到了有些荒唐,同時感到無比的憤怒。
“本汗不可能被懦弱的漢人殺死……”
一陣殺喊聲打斷了他的呼喝。
他嘴裏“懦弱的漢人”已經兇狠地撞向了十倍之敵。
那趕過來支援的兩千蒙軍連命令都沒收到,根本就不可能與漢人騎兵對撞,四下散開。
阿裏不哥覺得這場面有些像是……蒙軍被漢人一擊就碎。
他知道不是。
這隻是正常戰術,就像滿古歹戰術、側擊戰術、狼群遊擊戰術,蒙古騎兵原本就不喜歡與敵人正面肉搏。
但就是太像是被擊碎了。
讓人忽然想到蒙哥的死。
阿裏不哥從來都不承認蒙哥是死在漢人手上,從來都指責忽必烈。
唯獨在此時此刻,心裏忽然有些疑惑。
“真的嗎?懦弱的漢人有這麽強大?不,他們是食物、是驅口,是羊、是狗……”
“大汗快走!”
身邊的怯薛士卒突然大喊起來,打斷了阿裏不哥的沉思。
他轉頭看向南面,大吃一驚。
“大汗……”
鮮血噴出,又一名怯薛倒地。
兩百畏兀兒士卒已隻剩一半還能戰,卻因德蘇阿木不斷的鼓勵還在苦戰,逼向阿裏不哥。
好在,北面李瑕雖然擊散了援軍,但還是有零零散散的蒙卒意識到大汗在這裏,絡繹不絕地湧上來保護阿裏不哥。
德蘇阿木已經殺瘋了,根本不管這些,隻管拖着帶血的刀一步步上前。
這些人其實已是傷痕累累,疲憊不已。
反而是阿裏不哥與他的二十餘怯薛還是生力軍,開始驅馬上前。
阿裏不哥親自殺向德蘇阿木,大刀揮下。
德蘇阿木舉刀一格,整個人都被砸在地上。
阿裏不哥一夾馬腹,跨下戰馬一蹄便踩在他腿上。
“啊!”
幾名畏兀兒士卒搶上,長矛向阿裏不哥亂刺。
“廢物。”阿裏不哥隻好退了幾步,也終于認出了德蘇阿木,喝罵道:“下賤驅口,伱敢勾結漢人?!你怎麽敢投降李瑕,本汗要屠光你所有的族人……”
“你做不到。”德蘇阿木掙紮着站起身,“因爲……因爲我已經歸附了真正的強者……”
這隻是一個小人物說的話。
但阿裏不哥卻覺得無比的刺耳。
他可以接受忽必烈是強者,卻絕不願聽到有人說李瑕是強者……絕不可能有人能強過黃金家族。
偏偏這話是一個曾經臣服于他的畏兀兒人說的,公允嗎?
阿裏不哥勃然巨怒,怒吼道:“不!你們都是些驅口,驅口懂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