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真假

第383章 真假

那街邊的落拓身影已轉過巷子,張弘道令人停下馬車,帶着周南、林叙快步跟上去。

“白兄,白兄……”

走在巷中的男子回過頭,望之三十出頭,相貌清俊,舉止隽雅。

“遠疆?安道?”

“白兄好久不見。”周南快步上前,行禮道:“蘇門山一别,已有五年了吧?”

林叙亦上前道:“白兄又清減了許多。”

白樸見到兩位故友亦是欣喜,以詩回答道:“借問别來太瘦生,總爲從前作詩苦。”

周南、林叙會意,開懷大笑。

這般稍叙了一會别情,周南方才引見道:“這位是張帥家的五郎。”

張弘道上前,拱手笑道:“張弘道,字仲書。久聞白先生大名,今日終于得見。”

“五郎有禮了……”

兩個序齒論輩,巧的是張弘道與白樸今年都是三十一歲,白樸年長兩月,張弘道稱之爲“白兄”。

如今北方文壇就這麽大,公認的文壇宗主隻一個元好問,地位最高的一群名儒是刑州學派,最好的書院則是姚樞的蘇門山書院……北方讀書人大體都脫不開這些關系。

張弘道、周南、林叙、喬琚等人幼時在張家學館随郝經讀書,之後周南、林叙又去了蘇門山。張柔也曾聘請過元好問指點過家中子弟。

因此,張弘道與白樸雖是初見,卻有太多共同熟悉的親友。

“遺山先生身體可好?”

“伯父年歲老邁,隻怕……”

白樸說着,臉上浮起深深的憂慮與不舍,搖了搖頭,歎道:“伯父近來思念舊友,我此番出門便是到各地帶口信,方才去見過太甯先生、漢江先生。”

聽聞元好問身子不好,張弘道也有些低落,寬慰了幾句。

“不僅是太甯先生、漢江先生,張家也該有人去探望遺山先生才是,可惜家父馬上要出征了。”

“五郎不必費心,伯父隻是有書稿想要托付各位先生而已。”

“對了,令尊可還好?這次鈎考沒牽連到他吧?”

白樸道:“不久前傳了家書,托史帥庇護,家父暫時還安穩。”

提到元好問,白樸有深深的感恩之情與悲惋之色。而提到白華,他反而沒那麽關切。

張弘道看在眼裏,還是問道:“白兄可知史家近況?”

白樸苦笑道:“不知,我近年一直在伯父左右。”

“白兄未聽說過史家二郎之事?”

“他排出了新曲?”

“那倒不是。”張弘道微微舒展了眉頭,也不再多說此事,笑道:“白兄,我們坐下聊聊可好?”

“五郎有事相詢?”

“算是吧。”張弘道指了指路邊的茶鋪,一行人便過去坐下。

白樸顯然因元好問的身體憂慮,神色低落,沒心思飲茶。

“我聽聞,白兄去歲做了一首《天淨沙》?”

“因兩句殘句有感而作。”白樸道:“實話與五郎言,彼時有些意氣之争,我已後悔矣。”

“如此說來,白兄聽說過李瑕其人了?”

白樸點點頭,道:“聽聞過其人事迹。”

張弘道沉吟片刻,又問道:“李瑕身邊有一人,名爲韓承緒,其子名韓祈安,娶的是……”

“我知道。”白樸道:“以甯兄娶了阿鸾姐。”

“白兄認識元氏?”

“阿鸾姐自幼失怙,是伯父一手撫養長大。伯父視爲我親子,視她爲親女。”

“白兄果然認識韓祈安?”

“他們成親時見過一次,那年我還是垂髫小童,而他們正當韶華。”

張弘道并不意外,又問道:“之後呢?白兄與韓家還有聯絡?”

“如何聯絡?”白樸苦笑道:“金末大亂,家父不在京城、我幸得伯父相救,白家僅我父子二人得以生還,滿門盡數罹難。韓家亦是凄慘,失落于戰亂之中。從此斷了音訊。”

張弘道道:“但後來遺山先生得耶律楚材保全,近年白兄亦是才名漸起。日子既好過了,韓家人就沒回來尋你們?”

“聽聞他們被擄到了宋朝,怕輕易不得回。”

“白兄還知道什麽?”

“旁的便不知了,五郎想打聽何事?”

張弘道歎息一聲,道:“不過有感而發罷了。我有位族叔前陣子叛逃到了宋朝……世亂至此,有時一家人也不得不爲不同的朝廷效力,讓人唏噓啊。”

“是啊,故而我與伯父皆未出仕。”

張弘道摸清了白樸的底,不再多問,道:“這樣吧,若我找到了韓祈安,帶他去見遺山先生如何?”

“那便多謝五郎了。”白樸忙起身行了一禮,道:“伯父近來正思念親朋,若能見到以甯兄和阿鸾姐,也是大好事。”

張弘道深深看了白樸一會,見他神色坦然,心中最後那點疑慮盡消。

“我還有事,晚些再來拜會白兄,對了,不知白兄在何處下榻?”

白樸擡手一指,道:“不遠,就在前面的雲岫客棧……”

~~

這日晚間,劉忠直推開屋門,忙不疊便問道:“白先生,你今日見了張弘道?”

“嗯?”

劉忠直笑了笑,道:“還想瞞我,我都聽說了,你午間在路上與他偶遇了。”

“張弘道告訴你的?”

“他豈能告訴我?”劉直忠道:“今日你出門時,他來了鎮守府,手底下有幾人到處亂瞄,也不知在打探什麽,似乎是想栽贓我與李瑕有勾結。”

“劉經曆與李瑕有勾結?”

“可笑吧?簡直是指鹿爲馬。”劉直忠在白樸對面坐下,道:“等張弘道離開,我便派人暗中跟着他們。張家人警覺,不好跟蹤,但其中有兩個書生沒太大戒心,我的人聽到他們說話了。”

“哦?說的什麽?”

“還說什麽,他們見到你,一路商量着要邀你赴宴,談論詩詞歌賦。”

“哦。”

白樸眼中有思慮之色一閃而過。

劉忠直忽然想到一事,問道:“對了,聽說元好問……不,遺山先生時日無多了,之前你怎未提過?”

白樸歎道:“一邊是生父有麻煩,一邊是養父老邁,又能如何呢?”

“是啊,世事總難兩全。”劉忠直也頗爲感慨,“誰活得容易?你知道吧,我娶了個蒙古女人,長得一言難盡,我卻還要日夜侍奉她……唉,我年少時,鄰家有個姑娘對我有意,可惜可歎呐。”

白樸根本不搭理他這茬,問道:“劉經曆可找到李瑕了?”

“沒有。”

“沒在張柔的隊伍裏?”

劉忠直皺了皺眉,道:“張柔這次歸來,還有新任的壽州知事楊果同行。楊果本是參議,這邊被貶到壽州,卻還帶了一家老小上任,上百号人,我難以排查。”

白樸道:“那李瑕很可能混在其中了?”

“白先生是這般認爲的?”

“否則張柔急于出征,爲何會帶這許多人口拖慢行程。豈不有可能是爲了藏匿李瑕?”

劉忠直點頭不已,沉吟道:“太可疑了啊。”

白樸似有些憂慮,走到窗邊負手看着窗外的景色,問道:“派去鹿邑的人何時能回來?”

不經意間,他的語氣仿佛是劉忠直的上司。

“後日。”

“太慢了,到時也許李瑕已逃出亳州。”

劉忠直問道:“那怎麽辦?”

白樸沉吟道:“劉經曆不妨去試探張弘道一番,說出你的推測,試探他的反應,如何?”

“我的推測?我有何推測?”

劉忠直有些爲難,皺了皺眉,緩緩道:“張家有不臣之心,遂與趙宋聯絡。趙宋遣李瑕北上,至亳州,此事被額日敦巴日查覺,于是張弘道殺了額日敦巴日?”

白樸道:“額日敦巴日是如何查覺的?”

“我如何知道?”

“赤那?”白樸似在思考,更似在提醒。

“赤那?”

白樸道:“我今日出門暗訪,聽聞赤那一直對張家女有意……那會不會是這樣?赤那在追求張家女之時,發現了張家與趙宋細作聯絡。”

“于是張家殺了赤那?因此與額日敦巴日結下死仇?”

白樸道:“想必鹿邑的消息一回來便能印證此事。對了,我還在城内聽聞張家有幾個得力下屬也在去歲死了,喬琚、範淵,他們皆與赤那有沖突……”

劉忠直恍然大悟,道:“有了這些細節,我們的推測很可能是真的。那試探張弘道是否會吓壞了他?”

“與其對付張家,不如隻捉住李瑕。”

“這是何意?”

白樸背對着他,道:“與張弘道做個交易,告訴他‘你所做所爲我已知曉,你交出李瑕,我替你隐瞞’,如此,張家免了一場大禍,劉經曆立了一場大功,皆能相安無事,豈不美哉?”

劉忠直撫掌而笑。

“好你個白樸,爲幫史家救人,又要保全張家,竟想出這般一個主意?”

白樸道:“也是在幫劉經曆立功,三全其美,不是嗎?”

劉忠直哈哈大笑,道:“但我卻覺得你從頭到尾都算好了的,把我也算計在裏面,哈哈哈。”

白樸沒回頭,漫不經心道了一句。

“确實,我算計了劉經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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