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坦誠

第277章 坦誠

李瑕在符江邊站了許久,隻見姜飯遠遠跑過來。

“縣尉,捉到了……縣尉怎不帶人?萬一遇到刺客可就不好了。”

“沒事。”李瑕道:“走吧。”

“是。對了,西陵先生不讓小人審,說是等縣尉到了,他和縣尉來審。”

“知道了。”

姜飯還是忍不住道:“縣尉真不該獨自出來,這四下無人,真是太危險了。”

“你聞到我身上有氣味嗎?”李瑕問道。

姜飯撓了撓頭,道:“沒有啊,縣尉不像我們這些大老粗,幹淨着呢。”

“沒有嗎?”李瑕喃喃了一聲。

姜飯四下看了看,總覺得哪裏很奇怪。

他感覺自從出了苗巫一事之後,縣尉有時就像中了邪一樣。

兩人沿着小路向北走了好一會,走到一片林子邊,隻見四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被丢在地上,李西陵幾人與姜飯的人手正站在一邊。

李瑕猶豫了一會,走上前,道:“姜飯,帶你的人退下去……”

~~

姜飯帶着人退到小路邊,忍不住又四下看着,目光盯着路邊的樹林。

“班頭,咋了?”

“總覺得有人跟着我。”姜飯喃喃道,“邪了門了,我覺得我也中邪了……”

~~

李西陵伸出手,拿下塞在龔澤嘴裏的布。

“說吧,爲何追着我。”

“小人真就隻是想到山上打獵。”龔澤道:“白日裏,小人在山上布了兩個陷阱,今夜睡不着,想上山看看有無收獲……”

“隻帶着匕首?”

“是,小人隻有匕首。”龔澤死活不認。

李西陵不急着審,向後退了兩步,站在杜氏與李昭成面前,看着李瑕道:“縣尉,這四人便是我仇家派來追殺我的了。”

“分開審吧。”

李瑕上前,把其他三人嘴裏塞着的布都拿下來,仔細盯着他們的眼睛看了一會,提起其中最害怕的那人,拖進樹林裏。

他把人丢在地上,問道:“你叫什麽?”

“小人方忠,小人什麽都沒做,就在村口撒了泡尿。”

李瑕道:“依我的新規矩,随地撒尿要罰兩錢,知道嗎?”

“小人知錯,小人知錯,願受罰。”

“認了?”

方忠一愣,道:“小人認了随地撒尿的罪,别的真不知道啊。”

“樹林外你的同伴可不信你,他們會以爲你已經招了,搶在你前面招供。”

方忠想了想,知道确實沒有再隐瞞的必要了,應道:“好吧,小人實話實說,此番确實沒有惡意,隻是想找到令尊問幾件事,求縣尉不要殺小人。”

李瑕轉過頭,看向樹林外的李西陵,沉默着。

方忠也不敢說話。

好一會,李瑕問道:“誰派你來的?”

“小人是軍中之人,都指揮使派小人來的。”

“叫什麽?”

“範文虎。”

李瑕又問道:“他是誰的人?”

方忠嚅嚅不敢答,低聲道:“都指揮使……是呂太尉之婿。”

“哪個呂太尉?”李瑕又問。

宋時風氣,喜歡僭用官稱,多的是文官還沒當上宰相已被稱作“相公”,武将還未到二品就被稱作“太尉”。

市井全是“員外”,朝堂全是“相公”“太尉”,真真假假參半,李瑕已經對這種冗官帶來的影響煩透了。

方忠道:“小人的都指揮使,是……呂文德呂太尉之婿。”

“那就是賈似道派你來的了?”

“李縣尉,小人是自己人,真就隻是想問令尊幾句話而已。”

李瑕又問道:“還有哪些同伴?”

“沒有……有一個,叫‘楊奔’,混在縣尉軍中,我們派他回去遞消息……縣尉,小人是自己人,真沒想過要害縣尉……”

“噗”的一聲響,李瑕一劍刺穿了方忠的脖頸。

~~

龔澤眯着眼,看着李瑕提着帶血的劍從樹林裏走出來,心中驚慌不已。

他正在想着方忠是招了沒招,隻聽“噗”的一聲,李瑕竟是徑直捅死了另一人。

“這……李縣尉,你聽我說,我招……”

“噗。”李瑕不聽,又捅死一人。

隻剩龔澤了。

他全然沒想到李瑕如此狠毒,道:“李縣尉,我們是自己人,我奉賈相之命,隻需問令尊……呃……”

一劍捅穿了龔澤的喉嚨。

他嘴裏剩下的話說不出來,人已緩緩倒在地上。

李瑕拔出劍,拿龔澤的衣襟擦拭了。

“好了。李先生,你仇家派來的人已經死了,可以安心了?”

聽了李瑕這句話,郝修陽與李昭成對視了一眼,眼神皆有些疑惑。

……

李西陵沉思了一會,問道:“審清楚了?”

李瑕“嗯”了一聲。

“那想必我的身份瞞不住了。”李西陵道。

他打算把事情問清楚。

郝修陽眯着眼,看向小路邊,隻見姜飯的人還隔着五十餘步遠,暗想要把事情問清楚,這确實是最好的機會,也是短時間内最好的機會。

李西陵看着李瑕,道:“我真名李墉,是你……是你的什麽人還不好說,但看來你早就知道?”

李瑕也在看着李墉,沒有馬上回答。

李墉終究是歎息一聲,道:“你若是擔心洩漏了我的行迹,現在這些人已經死了。若是有别的苦衷,你也可與我直說。”

“并非早就知道,隻是之前一直有些懷疑,今夜才确認。”

“所以,你真沒認出我?”

……

對于這件事,李墉心中也有些迷茫。

他僅有一個兒子,一手拉扯長大。

那眼前人是否是自己的兒子,他怎可能看不出來?

這二十餘天觀察下來,他許多次确定,眼前這個“李瑕”絕對不是自己的兒子。

他也一直在想,若等事情查出來,無論對方給出怎樣的理由,他絕不會被哄騙、欺瞞。

他要的是真真切切他的兒子,不是一個相貌一樣的人。

又不是傻子,豈能讓人輕易糊弄?

但,看着眼前“兒子”的那張臉,他心底也盼着他能給出一個理由。

……

“開誠布公也好。”李瑕道:“直接說吧,我不是你兒子。”

李墉一愣。

不僅是李墉,在他身後謊稱“杜氏”的劉蘇蘇,以及李昭成、郝修陽都是愣在當場。

他們設想過,李瑕是在分别之後被人冒名頂替了,有可能是趙與芮派來的人,有可能是其他高官派來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北面來的細作,這才認不出李墉。

但他們沒想過,在李墉報出名号之後,李瑕會這般直接承認自己是假的。

“我确實不是你兒子,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我行事作風與你兒子不同。”李瑕道:“此事我也很抱歉。”

“我兒子……人呢?”

“他死了。”李瑕提劍在手,說話時餘光瞥着郝修陽,又道:“他死了之後,我的意識……或者說靈魂也好,占據了這具身體。”

“我不信。”李墉道。

“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實如此。”

李墉道:“讓我看看你左邊胸膛,瑕兒幼年時被熱湯燙過。”

“好。”

李瑕也幹脆,扯下衣襟。

李墉拿起火把過去,眯着眼看了一會,喃喃道:“疤還在。”

李瑕低下頭,就着火把的光亮看到那道小疤。

時間太久,那道疤很淺,也不大,他自己之前都沒發現。

他退了兩步,整理好衣襟,道:“首先,我并非殺你兒子頂替,也不打算利用你。不論你信還是不信,我隻是在你兒子死後,從這具身體裏醒來;其次,我也并非你兒子,不會爲你盡孝,但你若需要庇護,我可在能力範圍内幫你。”

話到這裏,李瑕也有些無奈,歎道:“節哀順變。”

李墉嚅了嚅嘴,神态愈發茫然。

哀嗎?

這個“李瑕”就在眼前說話,并不能讓他感受到兒子已死的悲哀,更多的情緒依舊是不解。

而且,更不解了……

“爲了你我都好,此事不宜透露給旁人知曉。”李瑕又道:“相信你也明白這道理。”

李墉似還未能從這件事當中反應過來,面對李瑕淡然處之的态度,他有些遲滞,問道:“你要如何?”

李瑕道:“我不需要如何,既不需要你養,也不需要你幫扶。反而重生以來受了你不少牽連,當然,我得了這份身體發膚、這些牽連也是我該受的。簡單來說,我對你無所求。”

“你到底是何人?”

“這不需你管,我是人是鬼、是神是妖,其實與你關系不大了。”

李墉轉頭看向郝修陽,似乎想讓他替自己解答。

郝修陽目露深思,如神遊物外,過了一會,他轉過身,看向了小路邊的樹林。

李瑕順着郝修陽的目光看去,眯了眯眼,轉向李墉道:“至于你,我與你并無仇怨,你沒有對付我的理由,但也很難将我視爲親子,那就……放下吧。往後若需庇護,你就留下,若要走也可以,你考慮。”

說完,他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他不需要向李墉證明自己是其兒子,以滿足一段沒有意義的父子關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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