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
劍鞘在沙盤上方比劃了兩下。
“朕不希望攻下臨安之後,在福建、兩廣還存在抵抗的政權……這是戰事收尾時務須在意的事。”
如今李瑕談論南征戰事的時間其實不長,戰事進展很順利,沒太多值得讨論的。
這日之所以幾個重臣還聚在沙盤前,是因爲趙宋又派使者來議和了。
“陛下,宋使到了。”
“宣。”
呂文煥此時終于找到時間,道:“陛下,臣有一事禀報。昨夜,宋使曾前來拜訪過臣,送了臣一些禮物。”
說着,他從袖子裏拿出了一份禮單。
史俊、王應麟等人同樣也将禮單拿了出來。
李瑕看了,道:“好重的禮,朕便給不了你們這些賞賜。宋廷莫非是想策反諸公不成?”
呂文煥登時緊張起來。
史俊卻笑了笑,能夠感受到李瑕的玩笑意味,道:“策反是不可能的,宋廷還是希望能議和。”
韓祈安道:“我想不通,他們憑什麽認爲陛下有可能答應?”
“天氣熱了。”季奚虎道,微有些譏意,道:“他們指望着我們的士卒不耐南方的濕熱。”
“可笑,将士連北方雪原都去得。”
“若非親耳所聞,實難想到一國之重臣隻寄望于我軍不耐炎熱。”
“……”
議論了幾句之後,宋使便進殿了,十分惶恐卑微地向李瑕行了禮,自然不敢以“李逆”呼之,而是尊爲皇帝。
之後,表達了趙氏稱臣的誠意。
李瑕坐在那裏始終不出聲,隻在最後向史俊看了一眼。
史俊遂出列,道:“女真南下之時,認爲治理不了中原,于是扶持了僞齊。如今我陛下身爲李唐後裔,英明神武,天下歸心,難道還治理不了江南?還需要留着宋國?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能早日平息幹戈也好,議和雖不可,趙氏卻可投降。你回去告訴謝太後,陛下已答應善待趙氏宗室……”
此時關德輕手輕腳地上前,低聲向李瑕禀報了一句。
“康妃想請陛下過去……”
~~
“哦?真讓你找到了?”
“伱也沒想到吧?我隻是因舅舅逃了,想到了小於菟就問了一句,沒想到真能找到。”
李瑕接過了那封來自留夢炎的信看了看,這次終于認同了其人的能力。
雖說是一樁小事,但确實是不太好辦的。
這比找物、找人難多了。
留夢炎找到貓之後,并未盲目北上,而是先逃回了其家鄉衢州。在信上說恭待王師南下,到時将攜城而降,且必不讓趙氏由衢州往江南西路。
“怎麽樣?”趙衿問道:“我可沒有調動輿情司,而且還幫上你的忙了吧?”
“你幫忙的地方多了,豈在這一點。”李瑕問道:“收到宋廷的禮單了?”
“嗯,但我沒看。我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你說我什麽時候能接到小於菟?”
“快了。臨安那麽多你熟悉的人和事,就隻在意一隻貓嗎?”
“嗯。”趙衿認真想了想,點頭道:“我還真有想過,但最後發現除了舅舅和小於菟,臨安城好像也沒有值得我在意的人了。原本還能和表姐玩在一處,可她還要害我……”
她叽叽喳喳地抱怨了一會,卻沒有一句話是勸李瑕答應議和的。
總之是宋廷費盡心思送來的厚禮全然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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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僅僅就在宋廷千方百計想要求和之際,唐軍已再次擊敗了張世傑。
圌山失守,唐軍水師沿運河而下,直逼臨安。
臨安朝堂上又是一片驚慌失措。
而如今的宰執陳宜中才剛剛回朝,此前在一心謀劃議和,不曾想轉瞬之間便遇到這種局勢。
陳宜中好不容易才鬥倒了賈似道,熬走了王爚。如今連留夢炎也走了,終于到了他專權的時候。
過去他一直想要的就是這種權力,盼能夠隻手補天。
現在好了,他才伸手要補,已經是天崩地裂……
“左相,眼下如何是好啊?!”
聽着謝道清不停地問“如何是好”,陳宜中也是心慌意亂,倉促之間也拿不出良策,隻好應道:“臣請征發城中十五歲以上男子保衛社稷。”
殿上有官員一聽便感到不妥,彼此對視了一眼。
時任簽書樞密院事的黃镛便上前一步,正待開口。
謝道清卻已迫不及待道:“快,依左相所言傳旨……”
殿中立即又是一片忙碌,根本沒有給黃镛開口的機會。
竟是在這天傍晚,旨意已傳送出宮。
臨安城一片嘩然。
聞雲孫得知,當即便上書反對。
到此時,謝道清才想起來還沒給這個毅然到臨安勤王的官員安排差遣,又召陳宜中相問。
陳宜中略一想,道:“禀太後,可擢聞雲孫爲平江知府。”
“依左相言,速傳旨。”
……
平江府即蘇州。
以唐軍如今的攻勢,蘇州已是首當其沖。而聞雲孫卻是一個并無太多戰陣經驗的文官,此時趕去任知府,顯然已不可能阻擋唐軍。
是夜,與聞雲孫交好的官員紛紛趕到驿館。
“今王爚、留夢炎皆逃,太後寄厚望于陳宜中,然其不知兵事,滿城俱笑之。宋瑞何必再聽他胡亂差遣,還去任甚平江知府。”
“陳宜中原本并不庸碌,如今卻真是亂了陣腳,失了分寸。”
“宋瑞,真莫再去了……”
聞雲孫卻是搖了搖頭,道:“此去,不敢求功成,唯求全忠義。”
次日,他收好行囊,動身北上。
沿着運河全都是退下來的敗兵,唯獨聞雲孫的船隻逆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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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前往開封的信使回來了。
“李瑕說,議和不可,唯有投降,他還說……”
謝道清又驚又怒,問道:“他還說什麽?”
“禀太後,他還說,會善待太後與官家……”
陳宜中搖了搖頭,道:“太後,如臣所言,李瑕不會輕易議和。讓他服軟,唯有遷都。”
“不可。”謝道清年老,并不願跋涉奔波,搖頭道:“高宗皇帝六飛南渡、駐跸錢塘,于此保全社稷,如何輕易棄逃?”
這還是她少有的拒絕陳宜中的提議。
或許也與李瑕所言的“善待”二字有關,相比而言,遷都似乎更艱險。
“正是高宗皇帝沒有死守開封,方保全了大宋一百四十年的基業啊!”
陳宜中不甘心。
他逃回溫州之時,也想過棄官就棄官。但心裏很确定,除了自己沒有人還能力挽狂瀾。
他認爲他還有機會能夠宰執天下、重振社稷,最終成爲謝安、周公一樣的人……
還沒有失敗。
他自比爲青松,不會輕易被嚴霜打倒。
“請太後相信臣,入伏之後北兵必不耐南方酷暑,待戰機一至,形勢方有轉圜。前提是大宋社稷還在,太後還在,天子還在!”
勸到這裏,陳宜中聲淚俱下,跪倒在地。
“臣請太後遷都。”
“臣等,請太後遷都!”
殿中幾個重臣也紛紛跪倒請求。
謝道清雖是真心不願跋涉,卻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場面。
她是個沒主見的婦人,被逼得下不來台,隻好道:“諸卿快起來,快起來吧。老身答應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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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又有旨意傳往平江府。
傳旨召令才到平江不過短短數日的聞雲孫放棄蘇州防線,退守餘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