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唐軍已經拿下了城北的安貞門、健德門,但因爲這座新城南北距離太遠,北城失守的影響還遠遠沒有傳到城南。
唐軍依舊在猛攻文明門,以牽制元軍的兵力。
這裏才是原本預設的戰場,雙方的布置都很充分,各種器械、火器都是準備在這裏,因此傷亡格外大。
戰到中午,一夜未眠的阿合馬擡起望筒掃過那混亂不堪的戰場,目光掠過那些蝼蟻一樣的敵兵,發現了一輛攻城車正在被推過來。
“給我炸了它!”
元軍士卒立即開始裝填炮彈。
阿合馬看他們笨手笨腳的樣子,不由着急,上前踢開一個士卒,親自開始調整炮口。
畢竟仿造成功的時間還短,連好的炮手也來不及訓練,而昨夜的戰事裏已又被射殺了好幾人。
但阿合馬認爲這不要緊,他善于理财,量産火炮的速度要快得多,哪怕仿造得晚了幾年,但隻要再有兩三年光景,元軍的火炮、炮彈數量便能完全超過唐軍。
想到這裏,他又想到大汗怎麽可能殺自己。
“哈。”
炮口已經調整好了,阿合馬又看了那攻城車一眼,親手點燃了火繩。
“知道這一發炮彈多少錢嗎?”他心想,“我的錢都在這裏,你們又帶了多少?”
要知道,太原失守之後,忽必烈抄了他阿合馬的家,才有了大量的軍費。
“轟!”
巨響聲起,讓阿合馬覺得元軍這次若能大勝,自己功不可沒。
他擡起望筒,看到那攻城車前端被擊碎了左邊的一角,躲在後面的三五個唐軍士卒被擊碎了身子,血淋淋地倒在地上。
元軍炮手之中,唯有他能算得這麽準。
然而,馬上又有唐軍迅速趕過去修補攻城車。
“再裝!”
阿合馬大喝一聲,這次隻是稍做調整,便再次點燃了火繩。
“轟!”
炮彈再次砸向那攻城車,直接将它的上半部分砸斷,巨木猛地砸下将周圍的唐軍壓在其中。
“再來!”
阿合馬已能看到躲在攻城車後的密集的唐軍,于是再次命令裝填炮彈。
火把點燃了引線,他站起身,望向戰場上那些倒在地上的傷者、死者,看着他們屍橫遍野、滿地打滾的樣子,想到了幼時玩螞蟻的時候。
隻需要踩一腳,那些螞蟻就成片地死傷。
這就是他的力量,财富就是力量。
“殺啊!”
唐軍還在怒吼,張大了嘴渲瀉着無用的憤怒。他們的火炮放得低、離得遠,砸不到這裏。
“轟!”
阿合馬的火炮已經吐出了轟鳴。
有火光閃過。
“轟!”
一股巨力推來,将阿合馬整個人掀翻,重重砸在城垛上。
他愣愣看着那根銅色的巨大炮管飛起又轟然落下,紅色的漿已潑了他一臉,滾燙至極。
“啊!”
阿合馬慘叫起來,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腰腹以下空空蕩蕩。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再也沒有閉上。
~~
“我勒個乖乖,吓死我了。”
幾個正躲在攻城車後的唐軍士卒被城頭上的巨響吓了一跳,待明白發生了什麽,不由大喜,奮力開始把攻城車往前推。
此時卻又聽到了号角聲。
這聲音初時遠,漸漸近了,最後到達了城門附近。
之後唐軍士卒們能感受到腳下的土地在微微地顫抖。
有經驗的老兵已知道,那是馬蹄踏在地面上的聲音。
“騎兵來了?”
“哈,騎兵來守城,乖乖……”
此時,後方忽然傳來了鳴金之聲。
負責攻打文明門的唐軍主将孔仙已揮動将旗,下令收兵。
“收兵!”
一個個唐軍士卒連忙轉身就走。
見此情形,城樓上馬上有元軍吹響了哨,于是久攻不下的文明門忽然“嘭”地被打開,有騎兵躍馬而出。
這騎兵才出城門,立即提高了馬速向南面追趕,顯得無比自由。
草原的勇士并不喜歡困守城池。
“殺啊!”
弓箭被舉高,一支箭矢射出,正中一名唐軍的腿彎。
其後,更多的箭矢潑灑而來,如蝗蟲過境。
這才是蒙古騎兵擅長的戰術,他們享受着這種追殺。
“轟!”
突然,迎面有炮彈砸了過來,将沖在最前的幾名騎兵砸碎。
後面的騎兵出現了慌亂,但這次卻沒有太多的馬匹受驚,因爲每匹戰馬的耳朵都被塞住了。
“繞過去,殺了他們!”元将大喝着,驅趕着士卒。
炮火再響,不斷地擊穿他們的血肉之軀,帶給他們恐懼,逼着他們減緩速度。
“哞!”城中的号角聲催促,逼着他們迎着火炮沖上去。
很快又倒下了數十人、數百人,但在數十萬人的戰場上實在不算什麽。
當号角吹到最高聲時,一杆九斿白纛已出現在了城頭。
元軍騎兵們的速度也提了起來,終于開始向唐軍沖鋒。
唐軍還在退,迅速抛棄了陣地,退過了壕溝。
元軍騎兵沖上前,搶占了火炮、望樓,以及各種攻城器械,歡呼了起來。
“百夫長,還追嗎?!”
“追!”
于是他們繼續向南湧去,而從西面、東面,更多的元軍騎兵也趕來,漸漸彙成一條洶湧的黑色大江。
九斿白纛緩緩出了文明門,忽必烈策馬行在軍中,身披白色披風,穿金色盔甲。
他不斷往前,命令騎兵們繼續追殺、殲滅唐軍步卒。
而他則不急不徐地跟在後面,馬蹄每往前走一步都踏在屍體邊或血迹上。
仿佛雙方士卒們就是在爲忽必烈鋪設一條鮮紅的前進的道路。
就這樣一直走了一個多時辰,已數不清這一路上有多少人失去了性命。
忽然,忽必烈停了下來。
“大汗!唐軍援軍到了……是李瑕。”
忽必烈并不詫異,平靜地等待着士卒們搭起一個不算高的望車,登上去一看,便見到了李瑕的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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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斿白纛漸漸近了,最後豎在了元軍陣中,與那杆龍旗對峙着。
風雪愈大。
“忽必烈還是出城了。”
張柔放下望筒,略有些失望。
他是更希望忽必烈據城而守下去,這樣的話,打攻城戰未必不會比打野戰更有利。
現在這情形則是忽必烈的選擇,守城與野戰,他更喜歡野戰。
而李瑕預料到了。
“也就是忽必烈,換作遼天祚帝,宋徽、欽二宗,金哀宗,哪個到了敵兵攻到都城時還敢出城迎戰的?”
張柔道:“天下人也受夠了遼天祚帝,宋徽、欽二宗,金哀宗。”
李瑕放下了望筒,道:“風雪太大,什麽都看不清,回帳中看地圖吧。”
他與以前有了變化,不再想着親自沖鋒,有種越來越不在乎戰場的感覺。
其實不是不在乎,隻是更從容冷靜了些。
一頂臨時搭建好的帳篷中,地圖是擺好的,李瑕一進來便拿起兵棋大概擺了一下。
“我們有五萬人,至于元軍出城的兵力,探馬暫時還沒回來,可以先做個推測。”
張柔也拿起一枚擺了,道:“這是金中都城中出來的三萬騎,陛下須小心他們繞到我們後方。”
陸秀夫則是推了推地圖上一枚屬于唐軍的兵棋往這邊推了推,道:“張元帥應該在趕來的路上了。”
“至少能肯定在張弘道抵達之前元軍兵力在我們兩倍以上,忽必烈一定會求速勝。”
“我們可以先守,不讓元軍速勝……”
忽聽得遠處戰鼓聲起,接着便是蒙古戰歌聲隐隐傳來。
其後探馬趕回帳中禀報,聽得陣前情況,連李瑕都有些詫異。
忽必烈竟是一上來就要親自率中軍進攻。
而在賀蘭山之戰時他還沒有這樣的魄力與決心,這次卻是背水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