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了元大都之後,愛不花跑馬圍着這座新建的都城繞了一圈,爲它的雄偉而感慨不已。
“比哈拉和林還要大,這是當今世上最壯觀的城池!”
随在他身邊的月乃合擡頭看了看,反而是歎了一口氣。
九月的天氣已經開始冷了,這一口氣歎得能夠很明顯地看到口中冒出的白氣。
愛不花道:“記得昔木土腦兒一戰嗎?阿裏不哥差點就要攻到開平城,但大汗還是擊敗了他。這次也是一樣的。你看,能建造這樣一座巨城的大汗,什麽敵人不能戰勝?”
“大王,你忘了賀蘭山之戰了嗎?”
“别說了,我是黃金家族的人。”
愛不花轉過頭,有些嚴厲地警告了月乃合一句。
“是。”
“進城吧。”
馬蹄踏過結着霜的草地,月乃合轉過頭,向南望了一眼。
他沒有看到唐軍,但已經能夠感受到兵臨城下的氣氛。
而就在城樓上,忽必烈正親自在看愛不花帶來的兵馬。
望筒将畫面拉近,一名騎兵映入眼簾。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孩子,兩邊的頭發紮成了辮子,作牧民打扮,并沒有披甲,隻有背上挂着一把小弓。
忽必烈稍稍移動望筒,确定沒有看到馬上有挂着彎刀。
又看了一會,隻見愛不花帶來的兵馬裏有很多這樣的孩子,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年老的牧民。
“本汗聽說,李瑕那邊征兵,盔甲武器甚至糧饷,都是統一發放的。”
随侍在一邊的劉秉忠應道:“以前中原施行府兵制時,武器馬匹亦是自備,能節省大量軍費,但前提在于府兵有田地家财。眼下大元的難處在于連年戰亂、百姓貧困。”
“你覺得本汗該怎麽辦?”
“重用漢軍。”劉秉忠道:“如今蒙古兵馬賣掉牛羊、妻子,自備武器前來參戰,打了勝仗卻得不到戰利品,自然不再像以前那樣有戰意。但陛下可以用土地作爲戰利品獎賞漢軍。故而說,行漢法才能讓陛下戰勝李瑕……”
忽必烈也不知有沒有在聽,過了一會,揮了揮手,示意劉秉忠退下。
過了一會,那木罕趕了過來。
“父汗,我已經把愛不花安排好了,告訴他晚些來赴宴。”
說到這裏,那木罕流露出了一絲冷笑之意,又道:“還有一件事,愛不花麾下有個怯薛說,月乃合時常勸愛不花投降李瑕……”
~~
夜幕降下。
篝火照得帳篷裏暖洋洋的,馬奶酒被斟滿,那木罕一飲而盡,打着酒嗝道:“誰說唐軍勝了?胡說!我告訴你是怎麽回事。”
他站起身向南面一指,道:“那些漢人世侯,信不過!”
愛不花擡着頭,等了一會兒,卻沒聽到後面的話。
“就這麽簡單。”那木罕道:“眼前的局面,就隻是因爲漢人世侯背叛了。而大蒙古國的鐵騎還沒開始讓他們知道什麽才是強大。”
“我知道是這樣,進城前我還說,大汗會像擊敗阿裏不哥一樣擊敗李瑕。”
那木罕笑道:“但不能再信任漢人了。”
愛不花舉起酒杯,道:“隻有我們黃金家族才可以信任。”
那木罕微微愣了一下,大笑着點頭,又道:“父汗說了,就在這個月底讓你與月烈完婚,到時我們就是一家人。”
“我們原本就是一家人。”
“對,對。”那木罕再次點頭,道:“既然是一家人,你就安心準備婚禮,汪古部的兵馬就交給我來指揮。”
這次換作是愛不花一愣,道:“我希望能與唐軍再打一仗,洗刷在賀蘭山的恥辱,爲大汗立下功勞。”
那木罕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捧着酒走到愛不花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吧,我不是要奪你的權,都說了,是想讓你能安心成婚。”
……
酒宴過後,愛不花終于感受到了一絲不悅。
他離開了帳篷,翻身上馬,與月乃合并辔而行,道:“那木罕好像沒有那麽信任我了。”
既然到了大都,月乃合反而不再勸什麽,安慰道:“也許是漢人世侯們的倒戈,讓大汗有些警惕了。”
“可我不是世侯!”
前方忽然一隊騎兵舉着火把跑過。
愛不花連忙一拉缰繩,止住戰馬。
“咴!”
一聲馬嘶,月乃合跨下的戰馬不知爲何卻是忽然發了瘋,猛地向前竄去。
“拉住他!”
刹那間,月乃合便已被那瘋馬帶得不見了人影。
愛不花連忙帶人追上去,追了一會,遠遠便聽“嘭”的一聲巨響,其後便是一聲慘叫。
他吓了一跳,趕上前一看,隻見月乃合已摔在地上。
“月乃合!”
拿火把一照,赫然見到地上一灘鮮血,卻是從月乃合後腦勺流出來的,而其整張臉也被撞爛了,整個鼻梁骨都已碎裂,半張臉都凹陷進去,血肉模糊。
愛不花轉過頭,側耳傾聽,像是還能聽到那遠走的馬蹄聲。
“哒哒哒哒……”
~~
兩名騎士牽着一匹空馬繞過空曠的大都城,把帶血的狼牙棒往地上一丢,重新回到那木罕的帳篷中。
“大王,辦好了。”
那木罕點點頭,喃喃道:“你們說,汪古部的阿剌忽失歸附成吉思汗,卻還保留着自己的領地、權力……那和漢人世侯有什麽區别?”
“汪古部不是漢人。”
“我看他們比漢人還像漢人,你看中原有幾個農夫會吟詩?會給自己起個字号的?額秀特。”
“大王,那樣要不要把愛不花也殺了?”
“殺他做什麽?”那木罕搖頭,“等月烈嫁過去了,父汗自然能控制汪古部。”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到愛不花稱自己是黃金家族,隻覺得十分可笑。
阿剌海别吉收養的孩子,也敢自稱成吉思汗的外孫?
~~
雁門關以南,唐軍大營。
天下有小雪粒飄落,營中顯得有些安靜。
因天氣突然轉冷,唐軍士卒大多都在帳篷裏待着。
“大帥!”
有士卒匆匆趕到望樓,向劉元禮禀道:“祝将軍來了,帶了辎重來了!”
“好,棉甲帶了沒有?!”
“這還不知。”
劉元禮道:“我去迎一迎他。”
“劉元帥,我已經到了!”
隻聽得望樓下一聲大喊,之後腳步聲傳來,祝成已跑上了望樓。
他行了個軍禮,高聲道:“劉元帥,辎重已在卸了,讓末将看看雁門關吧。”
“别把我這望樓踩塌了就行,棉甲有沒有?”
“有!沒等劉元帥催,陛下已經命人把棉甲送到太原了。”
劉元禮大喜,道:“好!太好了!”
祝成眺望着遠山,道:“娘的,元軍也會守關。”
“就是以前守雁門關的金軍。”
“金國都亡了三十多年了。”
“也算是世侯。”劉元禮擡手一指,道:“野孤嶺一戰之前,三州和周邊的豪強聯絡金軍主帥完顔承裕,說願爲前驅和耳目,完顔承裕卻隻顧盤問退路怎麽走。諸豪強失望而歸,遂轉投了蒙軍,成了草原上最早的一批世侯,多是汪古部人。之後便是雲、朔的豪帥附蒙。”
祝成道:“金國也是廢物。”
劉元禮道:“我大軍進軍倉促,未帶辎重,抵達雁門關時天氣忽然轉冷。如今棉甲到了,後面的仗就好打了。”
“劉帥可有把握,可需要太原再派些援兵?”
劉元禮擡了擡手,道:“易公兵力本就不多,還要鎮守山西諸城,不必調了。”
說着,他微微有些感慨,道:“元軍守雁門關的主将叫劉恩,其父原本是金軍将軍,後領部降于蒙軍。劉恩這人與我同祖,我已派人聯絡他。”
“能勸降他?”
“蒙古滅金時,其父能款附蒙古,如今大唐滅元,他爲何不能歸附大唐?”
劉元禮性格沉穩,因此攻山西這一路而來雖未有大戰,但取山西的速度并不慢,且傷亡最小,繳獲最多。
他認爲劉恩隻要能看得清天下形勢,就該放棄繼續當世侯的妄想。
“不過都是些牆頭草,風向變了,該倒了。”
……
“大帥,雁門關上有動靜!”
劉元禮擡起望筒,隻見有元軍士卒正在向這邊揮動旗幟。
他身子往前傾了些,希望看清是不是劉恩要投降。
然而,那些元軍卻是将一顆頭顱挂了起來,向這邊搖晃着,示威。
看那頭顱,正是劉元禮派去的使節。
“娘的!有眼無珠,找死!”
劉元禮大怒,轉身便下了望樓。
“傳令下去,既然棉甲到了,明日攻城!”
~~
轉眼便到了九月底。
雁門關上空已下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然而,關城上卻沒有多少積雪。
隻有不停流出的滾燙鮮血,以及一具具戰死的屍體。
“轟!”
城牆忽然響起劇烈的颠動。
“怎麽回事?!”
“唐軍用火藥炸塌了東面一段……”
“堵上去!”
劉恩大怒,連忙又把兵馬堵過去。
結果卻聽得士卒們的喊聲越來越慌。
“唐軍攻上城頭了!”
“把他們趕下去!”劉恩下令道:“放火!”
“放火!”
東段城頭上突然竄竄起了一道火牆,将那些登上城頭的唐軍士卒裹入火中燃燒,卻也将元軍來不及逃的傷者襲卷其中。
正此時,卻有士卒匆匆找到劉恩。
“元帥,元帥,援軍到了!”
“援軍到了?”劉恩大喜,問道:“誰來了?”
“看旗号,是大同總管元帥。”
“我親自去迎,給我守好城!”
劉恩匆匆趕到北城,望了好一會,果然見大同元帥按竺迩率騎兵趕到城下。
雙方吆喝了幾句,劉恩便下令道:“快,打開北面城門!”
他知道按竺迩之前奉命從延安偷襲關中,如今能趕回來支援,顯然是因爲攻關中失敗了。
于他而言卻不是壞事。
隻要能守住雁門關,大不了就是重演遼、宋的舊事,他依舊能在關外當小諸侯。
“劉元帥。”
随着城門打開,一列列騎兵策馬而入,其後便是白發白須的汪古部元帥按竺迩。
劉恩連忙迎上,道:“大帥來得正好,唐軍攻城正急,還請大帥出城擊之。”
“出城可以。”按竺迩道:“但得向劉元帥借樣東西。”
“借什麽?不如等打完仗再說?”
“現在就借。”
随着按竺迩這一句話,已有騎兵趕到劉恩面前,忽然抽刀便砍。
“噗!”
血柱激射而出,劉恩的一顆頭顱已落在地上。
按竺迩擡頭向城南看去,隐隐見到了城頭上有眼熟的盔甲,不由心道:“還好來得早,若再晚些,唐軍就要破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