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援軍!”
“援軍來了!”
“放炮!”
很快,城頭上的火炮調整着角度,“轟”地吐出了一枚炮彈,遠遠砸向江面。
他們的炮彈已經剩得不多了,此時則是爲了接應援軍入城,威懾宋軍。
宋軍水師雖然刻意避着唐軍火炮的距離,卻還是有一艘大船的船舷被炮彈擦過,瞬間被砸爲齑粉,船身開始傾斜。
于是它周圍的船隻連忙遠離夔州城,一片混亂。
張起岩舉起望筒看到了這場景,又向遠處的援軍望了望,忽然想起一事,轉身大喝道:“給我殺了他們!”
他走了幾步,手一擡,指向了方才放下城頭的吊籃。
“萬州沒丢!狗賊敢騙我,殺了!”
當即便有士卒開始拉那吊籃,要将姚訔、胡淮孝重新拉回城頭處死。
見此情形,胡淮孝已吓得六神無主,驚慌失措。
姚訔則是情急之下迅速抽刀,劈斷了那吊籃的繩索。
“啊!”
一聲悶響,吊籃砸在城下的礁石上,一陣劇痛與酥麻從腳底襲上來,兩人痛叫着。
“走!”
姚訔忍着那小腿要斷掉的感受爬了兩步,踉跄摔進自己的小船裏。
“救我!”胡淮孝大喊道。
“走!”姚訔大喊。
胡淮孝隻好咬着牙起身,奔向小船。
“嗖嗖嗖”的箭矢從他身邊射落,他中了兩箭,吓得大哭。
緊接着就是“嘭”的一聲,一顆從城頭滾落的大石砸在了胡淮孝身上,将他的雙腿砸成了泥。
他上身跌在江水裏,又被大石卡住,動彈不得,愣了兩息之後痛苦地嚎叫了起來。
凄厲的慘叫聲沒有讓姚訔停留,他已迅速讓小船駛向江心。
“快走!”
“嘭!”
有石塊被唐軍的砲車抛來,砸進了江水,濺起高高的水花。
姚訔死死瞪着前方的宋軍水師。
他知道,以宋軍的兵力,唐軍要殺到夔州非常難。
那麽,隻要小船能劃出夔州城頭上砲車的射程,他就能夠逃生。
漸漸地,他離夔州城越來越遠,離宋軍船隊越來越近……
突然。
巨響聲中,江上的船隻更加激烈地搖擺起來。
姚訔瞪大了眼看去,隻見一艘宋軍船隻緩緩地沉沒下去。
“停!”姚訔喝止住了那拼命劃船的士卒,“别過去了!”
這邊才停下劃槳,小船便被江水沖向下遊,然而又是一聲巨響,又有火炮砸在下遊。
“走!”
姚訔摔在甲闆上,擡頭看去,看到一艘殘破的挂着唐軍旗幟的小船艱難地從船隊中擠了出來,然後緩緩沉沒在江水裏。
江面上有血湧起,有人被江水襲卷而去,有人遊開。
其後,又是一艘殘破的小船擠了出來,卻又被旁邊的兩艘宋軍戰船鈎住,一場接舷戰之後,再次緩緩沉下去……
姚訔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忽看到一輪紅日在西面,将整個江面勾勒成了血色。
下一刻,他身子一顫,回過頭來便看到一艘殘破的唐軍戰船終于突破了宋軍船隊的包圍,向這邊駛來。
在它後面,又是兩艘、三艘……越來越多的船隻出現。
一杆将旗迎風招展。
而将旗下有個矮小的身影晃了晃,漸漸顯出了身上插着的幾支箭矢。
“嘭”的一聲,有宋軍的戰船重重撞在了這艘唐軍戰船上,那個唐将的身影晃了晃,摔進了江裏。
“将軍!”
姚訔聽到了唐軍士卒的喊叫。
但他已顧不上看他們了。他的小船被江水沖着撞到了另一艘船,而前方已有唐軍的船隻注意到他。
姚訔意識到自己穿的是大宋的官服,眼看着前方有唐軍士卒擡起弩箭,連忙縱身一躍,跳進了江水之中。
“噗通。”
緊接着,有船隻從他的頭上碾了過去。
好在他水性很好,閉着氣,潛在江水中,努力辨認着方向。
忽然,姚訔感到有一條靈活的大魚撞了自己一下,轉頭一看,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在往上遊去,将要冒出水面。
而他卻感到胸口裏有什麽東西在往外擠。
在水中艱難地低頭一看,一股深色正從他的身子裏噴出來。
不知何時,姚訔竟是已被人捅穿了……
~~
“快!開城門!”
夔州城的水門已被打開,一艘唐軍的小船在快要沉江之際艱難地駛進水門。
歡呼聲響起,久守待援的将士們歡呼不已。
張起岩光着腳從碼頭跳上這艘小船,待看到小小的船艙裏竟還放着幾個麻袋,不由又悲又喜。
“是哪位将軍來援?”
“我!”
便見一人從後面的船上趕過來,解了身上的藤甲,用力熊抱了一下張起岩。
正是張貴。
“我與大哥是從關中趕回,特意告訴川蜀将士北伐順利,請諸君再堅守最後一段時日。還有,姜元帥本打算親自來支援,被我們搶了這差事。”
“好,好,好……”
雙方俱是大喜,張貴又用力一拍張起岩,道:“就知道你肯定能守住!”
“差一點,再晚來些,我可就守不住了。”
“哈哈,你守得住。”
其後,又有援軍的戰船入城,有士卒慌亂趕向張貴。
“将軍,不好了!張順将軍落水了。”
“你說什麽?!”
張貴大急,四下一看,跳上一艘小船便說要去救張順。
衆人紛紛勸說之際,忽又聽水門處傳來了歡呼聲。
他們再一轉頭,隻見一人持着槳正立在小船上進了水門,不是張順卻又是誰?
“大哥?!”張貴大喜,道:“你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張順拍了拍身上的甲胄,朗聲道:“一身的寶貝東西帶着,城頭又有接應,在水上誰還能奈何得了我?對了,張将軍,萬州沒丢,我就是從萬州來的!”
“那就好,可笑賈似道稱二十萬大軍攻我川蜀,卻隻會施這種騙人把戲,當我是三歲小兒易騙嗎?”
~~
“平章公,唐軍的援軍進夔州城了。”
“我是瞎的嗎?需要你來報我?”
賈似道丢開手中的望筒,徑直轉回了艙房。也不管自己身爲平章公要在大庭廣衆之下保持鎮靜。
他隻想自己一個人待着。
“隻是放了一兩千人入夔州而已……”
嘴裏這般念叨着,他其實已安慰不了自己,心想如此一來,攻下夔州的時間至少要再晚上三五個月。
而三五個月裏可能出現的變數太多了,糧草不足了、朝堂出變故了、李瑕回援了。
這種種情形加起來,攻下川蜀顯然已遙遙無期。
認輸嗎?
若肯認輸,還不如在臨安時就派人聯絡李瑕,何必千辛萬苦領二十萬大軍溯江而上?
賈似道獨立站在艙窗邊想了很久,直到夜深,他才招過了廖瑩中。
廖瑩中一進來,便道:“平章公,蘇劉義請見……”
“不急。”賈似道擺手道:“今日不過是小挫而已,誰沒有麻煩,我不信李瑕、忽必烈就一帆風順。”
“是。”
“幾件事。”賈似道吩咐道:“派人去見伯顔,提醒他不能再拖了,得盡快攻唐軍主力。”
廖瑩中想了想,很快有了人選,問道:“讓黃公紹走一趟,如何?”
“可以。讓翁應龍去見呂文煥,告訴他别再給我裝模作樣,再不攻下孟津渡,我親自領兵過去!”
“是。”
“寫封信給韓震,問問他臨安局勢如何……”
廖瑩中一一應下,明白賈似道做這些安排的用意,無非是拖延李瑕、穩住朝堂,争取更多時間攻下川蜀。
因爲局勢到了這個地步各方都快耗不起了,那誰能撐住誰就赢。
~~
遠在北方的拒馬河畔,李瑕也是整夜未眠,與張弘道談論時局。
“到了最後這個階段,比的是誰能穩住不亂。忽必烈要穩住蒙古與漢臣之間的沖突,賈似道的大軍在外要穩住朝堂,而我們則是兵力鋪得太開。”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忽必烈把伯顔放在開封,始終不調他回防燕京,他等的就是陛下調集重兵北上。我們的兵力就這麽多,河南稍一薄弱,就會被伯顔切斷,那就全盤皆輸了。”
張弘道說着,想了想又舉了個例子,道:“川蜀是尾,河北是頭,這兩個地方戰事不順我們還可以縮回來。伯顔卻可以攔腰斬斷我們。”
“局面看着大好,但一輸就輸全盤。所以要穩住,不能貿然集重兵于燕京。”李瑕道:“我們先反過來,切斷伯顔。”
“山東?”
“嗯。”
張弘道沉吟道:“之前山東之地是歸東平嚴氏與李璮,李璮之亂後,忽必烈抽調走了絕大部分山東兵馬。我們北伐以來,山東并未有多大反應,因爲嚴氏已被削了權,而蒙元新任的山東官員并無什麽實力。”
“嚴氏在山東的影響該是還在。”李瑕道:“我們兵馬不足,隻能‘上兵伐謀’了。”
“陛下是說?招降嚴氏?”
“朕本想派王荛去,但他還未回來。”
張弘道的妻子嚴淑便是山東世侯嚴忠濟的女兒,這件事到最後還是要落在他頭上。
他沒怎麽想,便道:“犬子張珣,可往東平一趟。”
“好,朕給嚴忠濟寫了信,讓他一道帶去……”
在最後的的相持階段,李瑕出的是最穩妥的招術,但依然是進攻的招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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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
在忽必烈身處的大甯宮之外,整個大元朝已陷入了敵人兵臨城下的不安之中,唯有忽必烈還十分鎮定。
縱觀這次中原防禦戰雖然有很多的失敗,但他的整體戰略還沒有偏離太多。
原本想的就是拉開唐軍的戰線,讓伯顔從中切斷。
現在形勢終于陷入了僵持,比預想中付出的代價重了很多,總之唐軍戰線拉長、兵力足夠稀薄。
隻看誰能先打開局面了。
李瑕先破燕京嗎?
忽必烈想到這裏,搖了搖頭,他的主力根本還沒動,不可能讓李瑕破燕京。
那就看是賈似道先占川蜀,或是李瑕先收山東,或是呂文煥先搶孟津渡,再或是伯顔先反攻鄭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