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造反嗎

第1010章 造反嗎

十月初四,己巳日,諸事不宜。

因不是上香的好日子,旌忠坊的嶽鄂王廟顯得十分冷清。

祠廟後院的一間廂房裏,有四人正坐在一起。

輿情司的牌符出示過之後又被收好,他們開始低聲商議。

“明夜就動手,我們打開望澤門,迎王師入城。”

“從被城頭守軍發現,到王師入城,至少需要小半個時辰,我們能撐得住嗎?”

“守軍有多少人?”

“隻算那一段城牆就有武昌軍兩千,民兵三千,且還有城中趕來支援的兵力。”

“……”

談到最後,四人之中一名披着官袍、蓄着短須的中年男子擲地有聲道:“隻靠我們幾個人偷偷摸摸做不成事,幹脆鬧場大的,煽動城中兵民反宋。”

苟善才有些詫異,擡頭看了說話的中年男子一眼,猶豫了一下,卻沒作聲。

他對座中的三個人都不算了解,隻認得對方是鄂州監門官,名叫莊胥陽。

莊胥陽是輿情司六年前安排在鄂州城中的,一開始隻是個門蔭官,武昌司倉,六年裏卻漸漸做到了監門官。

“行嗎?”

“宋廷近來一直在推行公田法、打算法。”莊胥陽道:“便說這打算法,看似針對武将貪墨、整頓軍務,實則成了賈似道一黨排除異己的手段。”

“是。”座中另一個年輕人咬着牙應道,語氣中帶着恨意。

苟善才不認得這人,隻知今日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多少都有些故事。

他猜對方也許是有兄弟曾在宋軍中,因打算法而遇害。

莊胥陽又道:“隻說這鄂州城中,印知州因打算法而被彈劾罷官,後被逼迫緻死,家屬遭拘留,家産被籍沒以償付軍需……”

“印知州死了?!”苟善才訝道。

武昌縣附廓鄂州城,他在武昌縣衙做事,早年間曾見過前任知州印應飛,頗崇敬對方。

去歲,印應飛罷官還鄉,這是鄂州人都知曉的,但後續消息卻是不知。直到今日,苟善才才從莊胥陽口中得知竟到了人亡抄家的地步。

“不止是印知州,還有荊南軍副都統曹世英、漢陽軍統制李和,因是高達舊部,皆被呂文德逼死,其部下早有不滿。”

莊胥陽說到這裏,點了另兩人,道:“你們與我分别去聯絡這些兵将……”

苟善才坐在一旁沒有吭聲,覺得相比于他們,自己在鄂州城的地位、人脈确實是太差了。是今日這四個輿情司探子中最差的一個。

正有些走神,莊胥陽忽然轉過頭來,對他也說了一句。

“你來煽動百姓,可以嗎?”

苟善才愣了一下,想到自己平時魚肉百姓、欺淩弱小的行徑,十分沒有信心。

莊胥陽的眼神卻很堅定,又道:“你要做的很簡單,聚齊千餘人包圍總領所,使當夜呂文福不能及時反應即可。”

“好。”

苟善才感覺到了眼前人眼神裏那“破除萬難”的堅決,不由自主地也變得有信心起來,點頭應下。

四人商議過後,出了廂房。

守在院子裏的是負責打點這嶽鄂王廟的老者,正在打掃着院落。

“老廟翁。”莊胥陽道,“寄在此間的物件,我想取出來。”

“好,随老小兒來吧……”

苟善才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見整個嶽鄂王廟都不見旁人,才安心随着他們走向大殿。

這是他們偶爾都會來的地方,頗爲熟悉了。

大殿前是一個天井院落,青石鋪成的甬道,兩側有庑殿,祀的是牛臯、張憲。

進入正殿,隻見大檐下懸着一塊“精忠報國”的橫匾,嶽爺爺的彩塑正坐在當中,身披蟒袍、臂露金甲,一派英雄氣概。

嶽飛生前并無資格穿蟒袍,平反之後又封鄂王,才有了這塑像。

待在這裏,苟善才不由有些慚愧。

他說不上是什麽好人,這些年爲非作歹的事也做了許多,顯然談不上什麽“精忠報國”。

可當他擡起眼,直視着前方那嶽飛彩塑上那雙雕刻得十分威嚴的眼睛,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并不心虛。

再一轉頭,隻見右手邊那面牆上挂着許多憑吊的文墨,其中有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收複河山。”

苟善才遂磕了個頭。

領着四人過來的老者慢吞吞俯下身,敲打着塑像下的地磚,嘴裏還低聲念叨着。

“多謝嶽爺爺替小老兒守着。”

不多時,他掀開了青石闆磚,掏出一個箱子,打開來,卻見裏面是金銀珠寶。

莊胥陽上前接過,将裏面的金銀分了四份,拿包裹包好,遞了一份給苟善才。

“要煽動民亂,還是得要花錢收買一些人。”

“明白。”

~~

這日下午,城南草市巷的一間破落民宅中,有個瘦削的漢子正跪在屋中的一口薄棺材前發呆。

鄂州是繁華大城,人口繁盛,城内城外幾乎找不到空地,故而少有埋葬之所。近些年來,常有貧苦人家無力安葬家人,隻好火化投骨于江。

生死大事,這瘦削漢子連母親的喪事都辦不了,神情痛苦……

忽然,“嘭”的一聲,屋門被人踹開,一個面容陰冷的胥吏按着刀走了起來。

瘦削漢子轉頭一看,罵了一聲“狗殺才”又擰過頭。

他依舊跪在棺材前,但一雙拳頭卻已握得緊緊的。

苟善才走進屋中,踱了兩步,忽問道:“就是伱的渾家被搶,娘親被打死了?”

他前兩日就奉了知縣的命令來處置這事。

知縣給的地址是城内,但那日正好唐軍攻到鄂州,他便故意找借口到望澤門去給莊胥陽遞了消息。

戰事一起,誰也顧不得這樁小事。直到今日要在城内作亂了,他才想起這個苦主。

瘦削的漢子卻沒答話,隻是怒目瞪向苟善才。

武昌知縣與走狗們不願爲民作主,他沒話說。

苟善才等了一會,蹲下身,低聲問道:“造反嗎?”

“狗殺才,你要捉我就捉,不用給我安什麽造反的名頭,呸,我能造什麽反。”

“我是問你。”苟善才一字一句問道:“跟我反了這狗屁趙宋,怎麽樣?”

“……”

“我說真的,我打算殺了呂文福,投了唐軍。你跟我一起幹嗎?”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對視着,那瘦削漢子咬牙切齒,道:“幹!”

他不是什麽聰明人,也沒多想,就這麽簡單地相信了苟善才。

“好,你還有認得哪些人願意造反沒有,都找來。”

“有,被你們武昌縣衙逼得活不下去了的,我就認得二十多個。”

苟善才拿起一個包袱的銅錢丢過去,才想起問道:“你叫甚名字?”

“餘财。”

苟善才一愣,想到之前聽說的“這次的苦主家有餘财”之類的話,才知原來是這個家有餘财。

這年頭,還有幾個平民百姓餘得下财來。

“這些錢你拿着,葬了你娘。其餘的拿去收買願意跟我們造反的,越多越好,但要找信得過的人,莫漏了風聲。”

“你還沒說我們咋幹。”

“我現在能和你說嗎?明日傍晚,帶着人到三聖公廟等我。”

“好……”

餘财二話不說,接過那裝錢的包袱,也不看,毫不猶豫就應了下來。

不像是一個普通百姓,倒有幾分豪傑之氣。

因爲這是一個失去了一切,已經不怕死的人。

“哪個敢洩密,就死定了。别忘了唐軍就圍在城外,馬上就能打進來……”

苟善才似乎沒想到這麽快就談妥了,摸了摸脖子,留下了最後一句威脅,起身離開。

原本以爲不太可能做成的事,做起來竟覺得十分簡單。

苟善才這些年在武昌縣衙,欺壓了不少百姓。

比如,公田法就是近年從兩浙實行到了荊湖,本意是贖買豪紳之家過多的田地,實則卻成了豪紳勾結官吏搶占百姓田地,名爲回買,實爲強奪。僅在苟善才手上,便有許多戶被逼得家破人亡。

整日整夜,他便滿城地找這些苦主,邀請他們反叛趙宋。

這些人就像是生活在鄂州城陰暗角落裏的螞蟻,一個找兩個,兩個找四個,終于慢慢聚集起來。

“明日傍晚,你們隻要到總領府附近的大街上等着,亂子一起,跟着人喊就可以……”

~~

十月初五,傍晚。

苟善才快步穿過鄂州太平坊,躲在牆角,往三聖公廟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見餘财正與幾個衣衫褴褛的人鬼鬼祟祟、縮頭縮腦地蹲在柏樹林中等着。

“咳咳!”

苟善才咳了兩聲,将餘财招了過來,問道:“都是信得過的?”

“鐵了心造反。”餘财話不多,語氣顯得非常犟。

“都跟我來。”

苟善才領着他們往武昌縣衙方向走去,到了離縣衙還有半條巷子之時,又讓餘财帶人等着。

餘财有些不放心,問道:“帶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苟善才不語,擡手指了指,獨自走開。

他按着刀走進了武昌縣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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