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德幾乎都忘了史俊這個人了。
他看不上這些領兵的文官,一直以爲馬湖江之戰是李瑕的功勞。
這種判斷是出于後面這些年來李瑕的作爲。
外人看不清那一戰之中,李瑕、史俊的功勞各有多少,隻能依靠他們後來的成就來猜,總是這樣以成敗論英雄。
“史俊?”呂文德問道:“他也降了李逆?這些文官不他娘的都是大宋的忠臣嗎?我還當他殉節了。”
“文官骨頭最軟了,降了也有可能。”陳元彬道:“不過,這些都是我們猜的。由李瑕吸引我軍主力,再由史俊主攻……這樣的戰略,未必屬實。”
“爲什麽未必?老子直覺就是這樣。”
“水路隻有兩條。我們在長江防線有重兵防守,叛軍就算把姜才換成了史俊,也不可能攻破。”
呂文德一想也有道理,那粗眉便擰了起來。
“他娘的,沒有第三條路嗎?”
陳元彬攏了攏袖子,十分文雅地指點起地圖來。
“少保請看……秦嶺、巴山、巫山、雪峰山,李逆絕對隻有漢江、長江這條水路東進。”
“走陸路呢?”
“哪怕李逆想遣步卒繞道,步卒能否穿過這些險峻高山不提,便是穿過這些崇山峻嶺,又能帶多少辎重?費時幾何?”
陳元彬說到這裏,以一個漂亮的動作收了尾,笑道:“走陸路,不等李逆的兵馬出了深山,他已滅亡矣。”
呂文德依舊擰着眉看着地圖。
他轉戰天下各處,多年的戰場經驗讓他直覺還是有哪裏不對。
腦子裏的想法正呼之欲出……
忽然,又有将領大聲道:“末将以爲根本就不必理會李瑕有哪門子戰略!他人就在這漢江上,就在我們的重重包圍中,殺了他,平叛。”
“不錯!就算是有些厲害火器,重圍之下能炸幾下?殺了他就能平叛。”
“管他娘的千變萬幻,我們就擒賊先擒王!”
這一聲聲呼喝中,呂文德不由心念一闊,喝道:“兒郎們說得好!今日繼續強攻,殺了那狗猢狲,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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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奴每日都站在鹿門山上望着襄陽戰場,漸漸有些不耐煩起來。
“呂文德還沒擊殺李瑕?”
“沒有。倒有幾次宋軍幾乎要殺到了李瑕的主戰船面前,被火炮擊退了。”
百家奴咧嘴笑了一下,道:“矢寶赤那些人還沒弄到火炮?”
“他們有了個别的辦法,來找我說,要宋國的工匠。”
“說回眼下吧。”百家奴道:“我等不及了,派人告訴呂家兄弟,我會領兵幫他取李瑕的人頭。”
“這是水戰,總管帶的是騎兵。”
“李瑕撐不住了自然會上岸。”
“也好,董帥已在猛攻潼關,早點确定了李瑕的死訊……”
百家奴聽着聽着,放下望筒,道:“怎麽不說了?”
他回過頭,隻見負責鎮守這個榷場堡壘的千戶博羅歡正大步趕向一名探馬。
百姓奴也想聽他們說什麽,遂跟了過去。
然而,那探馬才低聲說了兩句,他們已變了臉色。
“繞過蔡州,取了信陽……”
“不可能!”置身于襄陽鹿門山的蔡州總管百家奴大怒,喝道:“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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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可能。”
呂文煥微微一譏,搖了搖頭。
他剛剛才收到信報,内容便是那起居注,滿是李瑕有信心一戰而定臨安的吹噓。
“李逆誇大其詞罷了。他那點兵力,這一仗最多能取得的戰果就是逼得朝廷承認他的帝位。當然是要吹噓自己的實力。”
道理呂文煥都看得明白,心中暗諷李瑕連襄陽都攻不破還要喪身在漢江了,卻說什麽攻破臨安。
可笑。
想到這裏,有親兵大步趕了上來。
“将軍,元人遣了信使來。”
呂文煥皺了皺眉,顯得有些不願與蒙元接觸。
他的兄長們熱衷于開榷場貿易,他則不然。
多年以來,呂文煥駐守襄陽,比旁人更了解元廷的野心。認爲蒙元不是遼、金,忽必烈比完顔亮更有雄才大略,是誓要一統四海的。
這什麽榷場一開,蒙古人轉頭就在鹿門山上建了堡壘。
這件事讓呂文煥非常不安。
他懂襄陽地形的,認爲這就像是脖子上被人放了一把刀一樣。
隻是正要處理這件事,李瑕又突然叛亂了。
“蒙元這些人全都聚集到襄陽,準備坐收漁翁之利了啊。”
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呂文煥想到兄長與朝廷都答應與蒙元結盟了,也無計可施,道:“讓人進來吧……”
這陣子凡有蒙元來人,在呂文煥面前都十分趾高氣昂。今日來的這個信使卻不然,顯得十分焦急。
“呂将軍請看!”
呂文煥接過那個被拆過的信封,見裏面是一張簡單的地圖。
地圖上,兩條藍色的線條表示漢江、長江,山勢也沒有,隻畫了幾處關隘。
其後,一條彎曲的紅線落入眼中……
呂文煥愕然了一下,喃喃道:“不會吧?”
那信使欠了欠身,道:“呂将軍一猜就猜中了。”
“你們蒙人……你們大元就是這樣……”
呂文煥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咽了咽口水,轉頭又看向了案上那本抄錄來的起居注。
“衆臣皆不解其意,及仲秋夜兵至均州,方語露軍機一戰可定臨安……”
一滴冷汗不由從額頭冒了出來。
“呂将軍。我們總管說要破解也很簡單,不惜一切代價把李瑕圍殺在漢江即可。别的說什麽都來不及了,殺了李瑕,宋國就能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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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裏,呂文煥連夜親自趕到了隆中呂文德的大營。
“大哥,有緊要軍情……”
“老子***!狗賊引老子性發,一手撚碎他的脖子,一隻手提住腰胯,把狗賊直***去!”
“……”
呂文煥閉上眼,不願聽炭夫出身的兄長那些粗鄙不堪的話。
“大哥,事到如今,也隻能全力擊殺李瑕了。”
“驢牛射出來的賊王八!老子……”
“大哥,大哥……”
“嘭”的一聲,卻是桌案被呂文德一腳踹得四分五裂,案上的一張張地圖掉落在地上。
良久,呂文德胸膛起伏,漸漸平息了下去。
呂文煥拾起一根桌腿,就地點了點地圖上的幾個重鎮。
“沒别的辦法,這盤棋就這兩個棋眼了。”
桌腿點了兩下,一下點在卧龍鎮,一下點在了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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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
一個個逃人被拉出大牢。
太久沒有看到陽光,盧富的眼睛被刺痛得厲害,睜也睜不開。
好不容易适應了光線,擡頭看去,這次被帶出來的逃人有二十餘人,個個傷痕累累,沒有力氣說話。
之後便見苟善才手裏拿着一把刀,帶着三個獄卒,陰恻恻地笑着。
“走吧,帶你們出獄喽!哈哈哈……”
一行人就這樣被帶往長江邊。
到了長江邊,便聽苟善才與那三個獄卒商量了幾句。
“……”
“不然怎麽辦?放了麻煩,萬一洩露了軍情。留着也麻煩,萬一事情傳出去。既然審不出來,隻能這樣了。”
“幹幹淨淨,好得很。”
苟善才清了清嗓子,喊道:“你們都是李逆那邊逃回來的,一定有李逆的細作,但一定也有人不是。老子再勸這些細作一句,趕緊招了吧,莫害了無辜的人!”
“我不是細作啊……”
馬上便有人哭喊起來。
“我是大宋的忠臣啊!我是棄官逃回宋境……放開我!我要上達天聽,狀告你們……”
“噗。”
苟善才上去就是一刀,捅穿了那個還在大聲喊叫的逃人的脖子。
鮮血狂噴之際,苟善才擡起一腳,将對方踹下了長江。
一衆逃人吓得噤若寒蟬。
苟善才笑了笑,又道:“我再問一句,哪幾個是細作的,自個招了,莫害旁人。”
“官爺!我真的忠于大宋啊……”
“噗。”
苟善才上前,又是一刀。
“蠢材,老子讓你說話了嗎?”
“……”
連着殺了兩人,滿身是血的苟善才搖了搖頭,滿是遺憾,道:“既然這樣,那就全都去死吧,動手。”
“噗。”
“噗……”
四個獄卒殺二十餘個被捆綁着的人,每人隻要殺五六個。
無助的逃人一個個死去,江邊已到處是血。
不停有屍體落入長江,任浪濤吞噬,卷走。
“狗殺才!”盧富見此情形,恨得牙癢,大吼道:“你們這些畜牲!”
“蠢材,你們活該,知道嗎?”苟善才獰笑着,一把提起盧富的衣領,冷笑道:“你們就是下賤,活該。”
“是,老子活該,老子下賤才忠于這早該滅亡的狗趙宋!去死吧!去死……”
“你才給我去死!”
“老子就是細作!老子死前還殺了二十個忠于趙宋的蠢材、賤人,老子不怕死!”
苟善才猛地用刀柄重重一砸,砸得盧富頭破血流,拎着他走到江邊,背對着其餘人。
“秦王萬歲!”盧富大喊道:“大唐陛下萬歲!萬歲……”
“死吧!”
刀光一閃。
“噗通!”
“……”
苟善才看着那具身體落入長江水中,轉過身,掃視了一眼滿地的血泊,低了低頭,又擡起頭笑了笑。
“好了,現在逃人都清理幹淨了,我們也清閑了。”
“老狗,我就不明白了,叛軍連江陵、襄陽都沒攻下來,聽說李逆都被包圍了。鄂州這邊還怕什麽細作。”
“那你就不懂了吧?朝廷目前召集的大軍都在鄂州西邊,要是叛軍殺到鄂州,臨安可得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