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們,海都的叛軍已經中計了!”
“殺了他們,搶回你們留在伊犁河的牲畜和女人!”
“……”
伯顔做出了很多承諾,且都具備能落實的條件。
他與耶律鑄的不同是,耶律鑄隻敢胡編亂造李瑕有多弱。而他卻敢給他們編織出一個美好的前景。
伯顔告訴諸王,忽必烈會與旭烈兀聯合,完全除掉窩闊台家族,分封窩闊台家族的領地。
就算他不說,哈答驸馬都已經有這樣的推斷了。
既然解釋不清,那幹脆就順着說,并且化爲有利。
“擊敗海都,搶占他的地盤,往後伊爾汗國與哈拉和林的貿易互通都會從那裏過,你們知道能有多少黃金嗎?”
“真的?!”
不願爲忽必烈賣命的漠北諸王終于興奮起來。
要蒙軍打仗就是得這樣,得告訴他們去搶哪裏。
有利可圖,才能把強盜軍隊變回雄師。
但,哪怕如此,伯顔依舊沒信心以同樣的兵力面對海都。
他隻好讨來一萬兵馬,佯敗,并告訴諸王海都中計了,接下來可以半渡而擊,如此以給他們信心……
這一戰,伯顔是在被逼到絕地之後,以有心算無心,希望能夠殲滅海都。
他很怕李瑕會從東面殺至。
他表面上沉着冷靜,其實非常緊張,手裏攥着一枚十字架,心裏默念不停。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中午,海都叛軍的傷亡越來越嚴重,已漸漸顯出了敗象。
伯顔回過頭,向東面看去。
他借過耶律鑄的望筒,一次次擡起,觀察着天際。
生怕看到突然騰起的塵煙。
“探馬回來了嗎?!”
“報,回來了,東面還是沒有發現有敵軍蹤迹……”
忽然,伯顔聽到了西岸的鳴金之聲。
他回過頭,隻見海都的大纛已向西退去。
“退了?”望杆車上的耶律鑄身體向前一傾,眼中帶着警惕又帶着欣喜,“擊退海都了?”
伯顔又向東面看了一眼,有些訝然。
“李瑕真不追來嗎?高看他了……”
~~
“你說什麽?!”
戰場另一邊,海都十分詫異地瞪着眼前的信使,道:“再說一遍。”
“李瑕說,他可以出兵幫助可汗,但要可汗答應與他會盟,奉他爲盟主,支持他擁立的昔裏吉爲大汗,并不再侵占兀魯忽乃在阿姆河附近的領地,往後雙方可以貿易,共同讨伐……”
“該死。”
海都咒罵了一句,沒有再理會那個喋喋不休的信使,馬上便下令撤軍。
他發現自己被玉龍答失騙了。
玉龍答失說的是“李瑕非常具有會盟的誠意,好幾次派使節見阿裏不哥,邀請他一起攻打忽必烈。我已經與他約定好一起攻打合丹。我的兄長,伱應該出兵來搶占察合台汗國的領地了……”
現在,玉龍答失已死,中間的聯絡已然斷了。
而李瑕并不值得信任。
這個宋人根本沒有遠見卓識,在大敵當前之際居然還在讨要小小的利益,放任本該成爲同伴的盟友失敗……李瑕就不是一個能成大事的人。
海都在心裏做了如此評價,算是發洩心中那難以抑制的憤怒,嘴裏已平靜地吐出了一連串的命令。
“弓箭掩護。”
“後陣散開,拉開距離。”
“怯薛軍繞上去斷後。”
“……”
“鳴金收金,大纛不動,本汗要等勇士們全都退回西岸!”
這般平靜地指揮過後,心裏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
“李瑕這個廢物!”
~~
“叛軍還沒亂。”
伯顔拿着望筒掃視着戰場前線。視線所及之處,海都的兵馬雖然傷亡不小,但确是井然有序地退回河西,并沒有發生在浮橋上推搡的情況。
僅看這一點,他與耶律鑄都不得不承認,黃金家族第四代中有這個領軍能力的……屈指可數。
在更多人嶄露頭角之前,海都已是他們所見的第一人。
一戰告捷,伯顔深吸了一口氣,沒有顯露出高興的情緒,反而愈發鄭重。
“丞相,我們得追上去,殲滅海都、奪回阿力麻裏的物資,休整之後才能北返。不這樣做的話,他一定會再追擊我們。”
耶律鑄十分認同這一點,當即便命伯顔爲督軍,帶幾個宗王領兵追擊海都。
一整日的戰鬥又這樣過去,天色降下時,伯顔已領着近三萬騎兵追了五十餘裏,直到一條叫霍爾果斯的小河邊。追得海都抛下了滿地的屍體,泅水渡過小河。
……
那邊耶律鑄則親自押後,打掃戰場,剝下叛軍的盔甲、随身物品,分享戰利品。
之後帶着随軍的奧魯、趕着牛羊牲畜行軍數裏,渡河,在石河子城駐紮。
不時還有探馬向東打探,最後回來禀報李瑕并沒有向西追,在呼圖壁河畔駐紮了兩日之後就已經東返了。
耶律鑄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慶幸于李瑕沒有配合海都殺過來,因爲清楚這兩方一旦聯手會造成多大的威脅。
想必是李瑕也無力再繼續追擊,又或是與海都還不能相互信任……宋人便是那樣的,最擅勾心鬥角。
耶律鑄不會再給李瑕這麽好的機會了。
“年輕人終究還是眼光淺了……”
~~
這一仗,敗退的海都、追擊的伯顔、休整的耶律鑄複盤起來,都對李瑕的戰略水準大失所望。
就連哈答驸馬,也更加看不起李瑕。
“我都說了,宋人怎麽可能殺了合丹。合丹雖然打仗一般,也是窩闊台汗幾個兒子裏數一數二的了!”
“哈哈,窩闊台汗幾個兒子,除了闊端就是合丹。”
貴由畢竟當過大汗,諸王也不多加嘲諷,隻是哈哈大笑。
哈答驸馬是術赤家族的女婿,說起這些根本就無所謂,又道:“拖雷的幾個兒子還是真能打仗的,你們看旭烈兀派來的一千人,和那個伯顔……額秀特。”
晃動着酒囊,他有了些醉意,又罵道:“這兩個兄弟聯起手來,哪個是他們的對手。還有人說宋人領兵追在我們後面?哈,牛馬都不信,發現沒有。忽必烈現在殺了誰都往那個李瑕頭上推。哪有那麽強?我要是李瑕,今天我已經配合海都、拿下了耶律鑄這個狗驅口,叫他給我作首詩,誇我,哈哈哈……”
說着說着,哈答驸馬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卷羊皮紙。
“這個天池忽裏勒台大會,太可笑了,一個沒用的宋人帶着毛都沒長全的昔裏吉,也想号召諸王聚會,讓他們像狗一樣去舔我們吃剩的骨頭吧!”
“嗒。”
一根帶血的羊骨被他丢出了帳篷。
羊皮紙則被丢進了火堆。
帳外,風吹過石河子城土牆上的裂縫,響起了嗚咽聲。
就像是風蝕谷的鬼哭。
“嗚……嗚……”
忽然,有人問道:“你們聽到了沒有?”
“什麽?”
“是馬蹄聲嗎?”
“伯顔回來了?提到伯顔,我又想說旭烈兀派來的勇士真的強壯……”
“噓!馬蹄聲好像是……南邊傳過來的。”
~~
宋禾正領兵從南面攻向石河子城。
迎面的風吹來,他覺得自己強悍極了。
以前,宋軍的步卒總被蒙古騎兵追擊,恐懼于蒙古騎兵來去如風。
慶符馬軍剛剛練起來的時候,都不敢稱“騎兵”,因爲那時他們連馬上作戰都做不到。
一直到近兩年,終于練成了精騎。這次出西域,才突然發現蒙古騎兵行軍速度也就那樣。
蒙卒們上馬可作戰、下馬可放牧,歸根結底還是半兵半牧,騎術再高,行軍路上還要驅趕牛羊、打獵,還要馱着戰利品。
反而是秦王麾下的騎兵,軍令如山,一聲令下哪怕是抛下戰利品,餓着肚子,也要克期必達。
他們甚至可以完成許多蒙古騎兵想都想不到的任務。
昨夜,他們連夜行軍,奔襲了一百餘裏,直到河石子城以南三十裏一座名叫“南山”的山峰,駐紮于山坡的南面。
也就是說,海都與耶律鑄大戰之際,他們就在海都的南面二十餘裏。
就是不肯救海都。
爲何?
抛開海都,獨自擊敗蒙古諸王的大軍,才能給西域這些心高氣傲、始終還不相信他們有多強大的睜眼瞎們當頭棒喝;才能在獲勝之後,不至于讓海都、兀魯忽乃、巴巴哈爾,甚至是昔裏吉心想着,這個宋人全靠蒙古勇士才能獲勝。
必須讓這些人收起輕視之心,收爪子的時候掂量掂量有沒有這個本領,才能談會盟。
野獸與野獸之間,得先亮獠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