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們的速度,大約能在半個時辰左右,趕到距離最近的、有着咫尺蟲的魏州,利用當地州府的咫尺蟲呼叫支援。
而自己,則需要爲他們和邢州百姓盡可能争取時間,哪怕隻是多一刻鍾,一秒鍾...
熾熱高溫灼烤着神智,眼前景象不斷扭曲、旋轉、變形,唯有視線中心的鑒泉還維持着基本形狀。
隋奕的長發燃燒着,她用力蹬踏地面,身形如離弦之箭般暴射而出,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火焰,
手中長劍因爲揮舞得實在太快,上面附着的螢惑劍氣被壓縮成窄窄一絲,附着在劍刃後方,呈現出瑰麗的幽藍色。
在劍刃即将砍中脖頸的前一瞬,鑒泉動了。
他雙掌貼近,頭指、中指、無名指的指端稍微打開,如含苞待放的蓮台一般,結成初割蓮合掌印。
指尖撞上劍刃,
金色佛光與幽藍劍氣爆裂開來,以碰撞點爲圓心,向周圍急速擴散。
二人身形齊齊倒飛出去,鑒泉的指尖破裂,流出近乎琥珀狀的鮮血,
而隋奕則毫發無損。
看上去毫發無損。
長發又短了一寸,隋奕能清晰感覺到,自己魂魄中的某些東西正在随着螢惑火焰燃燒而永遠消逝。
記憶,人格,以及其他那些構成了現在自己的東西。
每一瞬的燃燒,都讓她離自己越遠。
魔教的那些個邪功,好歹還是獻祭他人,來換取強大力量,
而現在獻祭的卻是自己,還真是比魔教更魔教。
隋奕在腦海中默默吐槽,甩了個劍花,用力攥住不斷震顫的劍柄。
比邪功更瘋狂,也就意味着比邪功更強大...
她再次踩踏大地,身形快得幾乎看不清,
隻在那些被驚醒的邢州百姓的視網膜中,留下模糊殘影。
鑒泉握拳,拇指放在食指下方,結成金剛拳印,一拳轟出。
他周身響起了似有若無的佛音吟誦,腳下佛光隐隐約約凝結成蓮花底座般的形狀,包裹着他,準備迎接沖擊。
轟!!
佛光與劍氣第二次交鋒,随後是第三次,第四次...
寂靜安谧的夜空,一次又一次被巨響、異光擾動,
隋奕臉上的決絕表情,随着自身的不斷燃燒而逐漸消退。手中的螢惑劍,完全被幽藍劍氣所覆蓋。
鑒泉不斷後撤,她就不斷追逐,
雙方如同兩道電光,在邢州城中瘋狂跳躍閃爍。
所到之處,亭台樓閣與橋梁轟然坍塌,溪流斷絕截止,林木折斷崩飛,大地像是被地龍碾過一般,新增一條條裂痕溝壑。
如果從高空看去,二人的追擊軌迹就像是橡皮擦,擦去地表上的一切人類建築痕迹。
之前不可一世的影魔,根本無法插手二者的戰鬥——陰影隻是稍稍靠近,便會被狂烈燃燒的螢惑劍氣灼毀湮滅,如雪遇驕陽,瞬間消融。
铛铛铛——
城中還沒被徹底破壞的昊天鍾,在機械裝置作用下,依舊發出了昊天鍾聲,昭告着當前時間。
鑒泉臉色微沉,一記金剛拳印将隋奕轟飛出去,深深砸進地裏。
随後蹬踏地面,身形直沖雲霄。
覆蓋全城的影魔,延伸出道道觸須,拱衛在鑒泉腳下,讓他得以站在高空,俯瞰城市。
邢州百姓已經有十分之一被剛才的戰鬥餘波驚醒,這些惶恐無措的平民,又在奔逃叫嚷中,喚醒了更多人。
時間拖得太久了,自己的傷勢不算嚴重,
真正嚴重的,是之前逃出去的那兩個學宮弟子——他們會去魏州尋求支援,
再拖下去,不止六道輪回幻境的建設會被影響,還可能等來駐守在洛陽的更多虞國修士。
鑒泉深吸了一口氣,雙掌合十念誦經文,借助影魔将佛音傳播到邢州城的每個角落,再次控制住被驚醒的邢州百姓。
讓他們陷入昏沉睡眠,臉上浮現出聆聽聖潔佛音的喜悅安詳表情,繼續沿着街道,無知無覺地向着城中聚集。
沙!
泥土下方,被泥沙掩埋的隋奕伸出了一條蒼白手掌,
她從地下爬出,身上劍氣一展,便将周身塵土拂去。
她的頭發,已經燃燒到隻到肩膀的長度,堅韌的劍身本身,也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滿是缺口斷裂,仿佛随時都會徹底崩斷。
隋奕釋放螢惑火焰,将手掌上的細密迸裂傷口灼燒止血。
她無聲苦笑,笑着敵人的狼狽,與自身的不自量力。
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從太皞山湛泉得到的收獲,
如果從湛泉回來後,自己能聽老師的話,老老實實找個僻靜山林,潛心靜修,
也許三年五年,就能踏過那道難以逾越的門檻,跻身至燭霄境界。
可誰讓她天性疲懶呢?喜歡這花花世界,喜歡煙火氣息,喜歡忙碌喧嘩的塵世。
喜歡沿街商鋪售賣的廉價首飾,喜歡賣花小姑娘花籃裏沾着露水的鮮花,喜歡節日夜空中的城市煙火。
隋奕環顧四周,她就站在邢州百姓之中,放眼望去,皆是一張張鮮活而生動的面孔。
抱着嬰兒的婦女,紮着總角發髻的孩童,拄着拐杖的耄耋老者,
他們閉着眼睛,表情平安喜樂,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向前行走,
并如魚群避開礁石一般,在她身旁經過。
也許在他們看到的幻覺裏,他們真的在邁向充滿鮮花與香氣、沒有任何紛争、苦惱、憂愁的極樂世界。
自己大約還有,再揮劍兩次,不,一次的機會。
隋奕默默評估着自身的狀況,再次無奈苦笑。
她隻有一次機會,揮出最後一劍後,可能就會忘掉所有事情,包括自己爲何揮劍。
天空中的鑒泉,恐怕早就已經估算出了螢惑劍的極限,所以才有恃無恐,繼續推行着計劃。
沒有辦法了。
隋奕默默攥緊劍柄,肩膀上的發絲繼續蜷曲燃燒,積蓄着力量。
李昂、繁霜他們,到魏州城了麽?
等等,李昂是誰?
正當意識散漫之際,一隻手掌搭在了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