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丘說道:“監學部需要在各國盡可能收集殷商時期的青銅器具,特别是有銘文、甲骨文的。還要翻找出東君樓中與殷商青銅器有關的異化物。
澹台司業,你來組織博士展開研究,看看我們是不是遺漏了什麽關鍵信息。
崔司業,麻煩你去河東道走一趟——世家遺留下來的青銅器具不在少數,學宮願意購買、租借、交換...”
山長外出,祭酒便在學宮說一不二,
接到命令的衆人轉身離開辦公室,唯獨奚陽羽被叫了下來。
“奚司業,請留步。”
奚陽羽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平靜問道:“祭酒有什麽事嗎?”
陳丹丘坐回座位,視線在奚陽羽那長出一截的左臂衣袖上停留了一下,“你的手,還好麽?”
“還成。雖然依舊三天兩頭痛,但還死不了。”
奚陽羽微微一笑,也坐了下來。
“我知道你對蒲留軒回到學宮有些不滿,不過我們需要有個了解君遷子、理解君遷子思維方式的人,留在長安。”
陳丹丘手掌一招,隔空喚來熱水壺,沏了兩杯熱茶,說道:“這也是山長的意思。”
“我理解,一切爲了虞國。”
奚陽羽盡力掩蓋笑容中的僵硬,“還有什麽事嗎?”
“唔...”
陳丹丘抿了口熱茶,緩慢道:“你聽說過心智魔種麽?”
“心智魔種?”
奚陽羽眉頭皺起,“那難道不是前隋的傳說故事麽?”
前隋鼎盛時期,在帝國南方流傳起了這麽一個傳言——某個魔教發明了一種特殊功法,能篡改扭曲人的心智。
其名爲“魔種”。
遭到魔種者,外表上沒有任何異常,但性情發生巨大變化,生活習慣、思維方式、慣用語言等,都像是變了個人。
一旦魔種者開始轉變,将随着時間流逝,慢慢萎靡死去。短則三月,長則半年。
在此過程中,任何人與魔種者交際甚密,都會有被同化的風險。
許多人聲稱自己認識的人遭到了魔種,這個傳言很快蔓延到了整個江南、江北,席卷半個隋國,連隋帝都有所聽聞,責令朝廷徹查此事。
百姓惶恐不安,擔憂身邊出現魔種者。自發組織起來,驅逐當地那些身份不明的乞丐、僧道,甚至濫用私刑,處死他們。
一些人借此機會,舉報自己的仇人遭到魔種,這立刻引發大面積的冤冤相報。
鄰居、夫妻、父子、師徒...全都反目成仇。
一時間人心動蕩,社會停滞。
最後一位虞國大臣站出來,率兵剿滅了一個盤踞在江南的魔教,聲稱魔種源頭已經死亡,才叫停了這起事件。
事後調查發現,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魔種,全都是以訛傳訛引發的集體恐慌——爲此,隋國數萬人死亡受傷,幾十名朝廷官員被貶職革除,全年稅收降低一成,因國家停擺造成的次生災害更是難以計算。
隋帝發布了罪己诏,痛定思痛,決定建立一個機構,教化虞國百姓——那個機構就是學宮。
這段曆史任何一個學宮博士都知道,
陳丹丘問道:“你覺得,從念學的角度看,心智魔種在理論上是否有實現的可能?”
“這...”
奚陽羽認真思考了一番,緩緩說道:“念學起源于比殷商更古老的人神共居時代。
部族薩滿,通過飲下湯藥,讓自己陷入昏昏沉沉狀态,在夢中與天地意志交流。
預見未來的天氣變化,指導族人的搬遷、農牧。
本質上,是以己心,通天心。
就和現在的念學一樣。
至于能否以己心,通人心,改變他人的意志,修改他人的人格,甚至像傳言中那樣,借助心智魔種影響數百萬人...
我不知道。”
奚陽羽坦然道:“即便有實現可能,那也必然是臨淵,乃至更高層次才能做到。”
“這樣麽...”
陳丹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到奚陽羽臉上略帶好奇的表情,笑着翻了翻桌上還未寫完的文稿,說道:“最近在寫有關學宮建立起源的文章,裏面講到心智魔種這一節,所以找你問問。
對了,聽說你家大郎快訂婚了?”
“嗯,和鄭家的丫頭。”
提起這個,奚陽羽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的大兒子,一直在追求一位出身于荥陽鄭氏的學宮女同學,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奚陽羽出身寒門,而荥陽鄭氏則屬于五姓七望。若婚約成立,算是光耀門楣。說不定未來百年後,奚氏也能成爲豪族。
奚陽羽和陳丹丘寒暄了幾句,一杯茶水喝完後,便起身告辭。
待到他徹底走遠,房門自動關上後,陳丹丘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裏,微笑表情慢慢收斂。
他拿起桌上那篇還未寫完的文章,蓋在膝蓋上,喃喃自語道:“心智魔種,心智魔種...”
身爲學宮祭酒,他能看到的資料,遠比虞國的史官,或者民間研究這一曆史事件學者多得多。
心智魔種,并非單純的集體谵妄。是真的有人遭到魔種,心智被改變,人格被修改,并在三個月後成群死去。隻不過最終危害,沒有傳言中那麽廣而已。
既然這一異變是真實的,那麽會不會有修士,掌握了這門功法,
在生命即将走到盡頭之際,對他人實施魔種,将他人心智替換成自己的,從而實現...某種意義上的永生?
心智魔種傳言的突然消散,是否也與隋國朝廷安撫人心的舉措無關,
而是因爲在暗中散播魔種的修士,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主動停止了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