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從無盡遐想中回過神來,沉聲問道:“成本是多少?”
“唔...”
蘇馮在桌上翻找了一番,拿起一張殘留着茶杯底部圓形水漬的稿紙,“六十萬貫,一台。”
“多少?!”
李昂下意識提高了聲音,“六十萬貫?!”
要知道,虞國底層家庭,一家三、四口的生活費支出也才一百文。
一天兩百文的消費水平,就算小康了。
六十萬貫,足夠一個小康家庭生活八千年。
“很貴吧。”
蘇馮樂呵呵笑道:“這應該是兩百年來學宮研發經費最高的項目了,公羊德明博士在登州造的船,一艘也才兩三萬貫,我可是他的三十倍。”
成本高又不是什麽好事...
李昂對于蘇馮的争強好勝哭笑不得,問道:“怎麽會這麽高?”
“耗材,人工。”
蘇馮攤手道:“神煞雲箓被修士淘汰不是沒有原因的,它的效果強是強,一枚箓文的效果,相當于現在的一張符箓。
但不穩定性的缺點過于緻命。
箓文哪怕寫錯一個筆劃,用錯一個墨點,都可能把修士本人,以及方圓十丈内的所有事物炸上天。
寫成之後,也不穩定,随時可能因爲外界靈氣變化而提前觸發。
爲了能将神煞雲箓,恒定雕刻在金屬闆上,
澹台司業召集了十幾位符學博士,反複讨論實踐,畫出圖紙,
再由劍學司業崔逸仙,以他燭霄境劍師的操控力,精準無誤地在厚重精金闆材上,雕刻镂空雲箓,所有筆劃的誤差不超過十分之一發絲。
其他零件,爲了能适應天地靈氣的沖擊,盡可能選用高等材料,
就算不是精金、山銅,也是費力鍛造的優質金屬。。
零零散散加起來,成本就堆到了六十萬貫。”
說罷,蘇馮頓了一下,小聲嘀咕道:“啧,當年我發明鍾表的時候,總共才找山長要了兩千貫,真是虧大了。”
李昂還沉浸在六十萬貫的數字當中,這麽高的成本,别說學宮了,整個虞國朝廷要生産一台,都得做足割肉的心理準備。
“成本能再下降一些麽?”
李昂委婉問道:“六十萬實在有點貴,隻怕除了朝廷,沒人用得起。”
何止是沒人用得起,在長安鬼市,
六千貫就能讓專業刺客賣命,六萬貫可以讓巡雲修士取人性命。
“能是能,如果大幅度降低金屬材質,由工坊批量生産零件,再讓巡雲境符師雕刻雲箓的話,成本大概能降到...五萬貫。”
蘇馮眯着眼睛,搓了搓下巴,計算道:“六十萬貫成本的原型機,其使用壽命是奔着五十年去的。隻要有靈氣波動,再惡劣的環境也能運轉。
而五萬貫成本的量産機嘛,大概運轉五年左右,就得大規模替換零件,
運轉十年,最重要的神煞雲箓闆件會直接壞掉。再不替換,随時可能炸毀。”
五萬貫的造價,加上每天五十貫的符箓成本...還算在許多商戶的承受範圍内。
李昂自己也是普通家庭出身,對于民間勞動力成本爛熟于胸,洢州碼頭一名勞工的工資,一天爲一百文到一百五十文,管飯,
蘇州紡織工坊中,經驗豐富的紡織女工,工資爲一天一百八十文到二百五十文,不包括飯錢。
“假設發動機的工作效率相當于一百名勞工,最終成本算下來...”
李昂頓了一下,“兩者差不多。”
“嗯,第五代發動機的重量還是太重,想要安在飛行器上還有點難。
但裝在紡織機上,綽綽有餘。
在蘇州、杭州這類工坊密集,勞工薪酬較高的地區,可能會有商号先買去試用吧。”
蘇馮點頭說道:“學宮的紡織機技術已經很成熟了,這部分我打算交給歐緻遠他們去做,
我自己的項目,則是日升你之前提到過的鐵路機車。”
他頓了一下,苦笑道:“雖然山長他老人家理學造詣不怎麽樣,不過對靈氣的了解程度,真的是舉世最強。
之前我把成本報上去的時候,他光看了眼圖紙,就說這發動機不可能安在飛機上。
我隻好按日升你的點子,重新畫了張機車圖紙,他老人家才覺得有可行性,終于肯批錢。
唉,接下來幾個月,又沒時間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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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博士您能者多勞。鐵路機車如果真的能實現,天南海北,朝發夕至,
無論是貨物運轉還是人員流通,都比過去便捷百倍千倍,這是真正利國利民的大事業,價值甚至在大運河之上。”
李昂真誠說道,蘇馮是真正的天才,他所發明的“靈氣機”,已經偏離了李昂熟悉的異界科技樹,進入到了未知領域。
“嘿嘿,但願吧。”
蘇馮笑呵呵地又倒了杯茶,随意問道:“對了,還有兩個月,學術交流就要結束了。你一直在蘇州,都沒怎麽參加,實在有點可惜。
要不要我把我這門課的作業給你免了,不用補?
反正期末考試你也能滿分。”
“這不太好吧?”
李昂哭笑不得,“對了,我看學宮門口的告示,今天又有比賽?”
“嗯,擂台賽海選。”
蘇馮點頭道,“去湛泉進修的機會,是這次學術交流的頭等獎品。就算是我們學宮也希望弟子能去湛泉看看。
之前那些算學、農學、辯論活動的分數已經出來了,
接下來全都是比較各國弟子修爲水平的項目。”
“這樣啊。”
李昂想了想,按照規則,擂台賽會分成兩個級别,
聽雨境一個級别,巡雲境一個級别,
因爲有着擂台保護,學子可以全力戰鬥,場面會格外壯觀好看。
要不,下午去看看?
————
長安城外,昊天道觀,庭院。
信修樞機依然在飲着茶。
他的手掌極穩,沒有任何多餘動作,哪怕是簡單的沏茶倒茶,也有種奇特的平和氣息,仿佛他就是天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踏踏踏。
腳步聲由遠及近,
郁飛羽與上官陽曜走入庭院,畢恭畢敬地将一張蜷曲紙條,攤開在信修樞機面前的桌面上。
“樞機。”
郁飛羽恭敬颔首,“這是從虞國江南道的昊天道觀,傳回的絕密信息——
學宮李昂在蘇州發明的藥物,疑似能治療瘧疾。”
信修樞機的動作微微一頓,然而下一瞬,他又恢複了常态,淡然平和地倒着茶水,“我知道了。”
郁飛羽嘴巴微張,下意識地想要提醒這一消息的重要性,但一想到對方身份,隻得閉上嘴巴,與上官陽曜對視一眼,默默退出庭院,來到昊天道觀另一側。
“...樞機這是什麽意思?”
上官陽曜忍不住問道:“我們要不要代表太皞山有所動作?那可是瘧疾!”
“我知道。”
郁飛羽同樣眉頭緊鎖,瘧疾不止是危害虞國的第一病症,同時也是殺死天下間昊天信徒最多的疾病。
如果密信上所說的青蒿琥酯,真的能治好瘧疾,那将給學宮帶來巨大的影響力。
試想一下,各國百姓,使用的全都是貼有學宮标簽的藥物,将學宮視爲幫他們脫離苦難的恩人,那将置昊天、置太皞山于何處?
太皞山可以允許不同形式的宗教,在天下各國傳播,因爲那些宗教首先承認昊天至高無上,
無論是佛陀、聖人、先知,都是昊天的造物,遵循昊天制定的規則。
學宮則不同,他們表面上同樣承認昊天的存在,
但越是推崇理學的人,骨子裏那股異端氣息,就越是明顯。
他們好奇、疑惑,乃至質疑、探尋昊天的存在。
這是太皞山難以接受的。
而李昂,又是學宮理學的代表人物。
郁飛羽是炬語樞機的弟子,上官陽曜則是聖禮樞機的門徒,
他們作爲太皞山的高層,更能理解,治療千萬人的藥物意味着什麽。
郁飛羽轉過頭去,仿佛要透過牆磚,看見道觀另一端的那個男人。
信修樞機...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