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雷聲滾滾,烏雲密布,傾盆暴雨仿佛是将海洋整個倒扣下來。
“各位客人請回吧,本店實在沒有空餘房間了!”
“我們是魚龍商号的管事,麻煩掌櫃的通融一二。”
“不知掌櫃有沒有聽過定山居士的名号?我家主人帶着家眷榮歸故裏,還請麻煩騰出三間上房。”
“在下飛航商号.”
“在下潤州張氏.”
嘈雜人聲傳入耳中,李昂眨了眨眼睛,環顧四周。
廬州,悅來客棧。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兩次幻境,相片,婚禮,告别
“日升?”
一旁的宋紹元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沒房間的話我們就去廬州病坊暫住一晚吧?能有個地方休息即可。”
“宋大哥你們能稍微等我一下麽?我出去有點事。”
李昂歉意一笑,轉身走出了客棧大廳,來到庭院。
空氣潮濕陰冷,他沿着屋檐下方尚未被雨水打濕的窄路前行,左手邊就是沿着房檐淅淅瀝瀝流下的雨幕。
到了。
李昂停下腳步,釋放念力,身形懸浮而起,打開房間窗戶,走了進去。
這裏是金無算預定的房間,
此時此刻,這位曾經站在虞國頂點的富商,正躺在床上,再無呼吸。
名爲癌症的疾病永遠地奪走了他的生命,他身形瘦弱,形容枯槁,雙目空洞失神,但臉上卻挂着發自内心的微笑。
仿佛又回到了兒時記憶中,那個嶺南邊陲的村莊。回到了那些面容早已模糊的人群之中。
嚴厲而不善言辭的父親,溫柔的母親,來自北地、口音極重的老師,一起放牛、釣魚、偷瓜、逃課的同村玩伴.
他死了,死在了美夢當中。
而在房間角落的櫃子上,靜靜放置着那尊初始狀态的青銅匣。
李昂放慢腳步經過金無算的床榻邊,走到櫃子前方,拿起了青銅匣。
觸感堅固冰冷,舉起來時,仿佛能透過青銅壁,看見裏面的褐黃獸眸。
“大郎,大郎?該吃藥了。”
房間外的走廊裏,傳來了金管事的聲音。以及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
李昂舉起青銅匣,漂浮着離開房間,降落在庭院一人高的灌木叢中。
事情尚未結束,還差最後一步。
他将匣子放在地上,單膝跪地,打開匣蓋。
匣子裏面隻有一片如同混沌初開的漆黑,以及一雙黯淡獸眸。
“.”
思索片刻,李昂伸出手去,掌心墨絲湧動。
似乎是感應到了外界變化,那雙獸眸陡然睜開,直勾勾地凝視着李昂,與李昂手中的墨絲。
沉默良久,
刷拉——
就像是棉花糖機卷走糖絲一般,褐黃獸眸在李昂放開限制的情況下,疾速抽取着墨絲。
它逐漸脫離了青銅匣,緩緩上浮,周圍環繞着一圈吞噬光線的純粹黑暗與墨色絲線。
這兩種事物絞在一起,飛快旋轉,由紊亂變得秩序井然。
以獸眸爲中心,構築新的軀體。
長發,臉龐,軀幹,四肢.
新的身軀快速成形,皮膚頭發漸漸換發色彩,
雙眼中那俯瞰衆生的、冷漠無情的褐黃亮光,也随着時間流逝,慢慢黯淡下去,最終恢複成正常瞳色。
啪嗒。
名爲柴翠翹的、穿着長裙的少女降落在地,她左右張望了一下,看着李昂疑惑地問道:“少爺,我們來這兒幹什麽?”
“.”
李昂沒有回答,他還保持着單膝下跪的姿勢,隻是呆呆地愣在雨中,看着面前的少女。
大雨滂沱,畫面仿佛在這一刻永遠定格。
“少爺?”
柴柴困惑地歪了下腦袋,她的劉海被雨水打濕,蓋在白皙的額頭上,“這裏下雨呢,我們還是去找宋大哥他們吧?”
“.你.到底是誰?”
李昂沉默良久,緩緩起身,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問道:“是夢貘,還是柴翠翹?”
“哈?夢貘?”
柴柴更加疑惑,她伸出手掌輕輕放在李昂的額頭上,測着他的體溫,“少爺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什麽夢貘?伱該不會發燒了吧?”
啪。
李昂握住了柴柴的手腕,掌心中延伸出的墨絲,輕輕刺入她的皮膚,鑽入血管,檢查一切。
血管,肌肉,骨骼,神經。
完全檢測不到任何一點墨絲痕迹,甚至更仔細觀察的話,能清楚看見每一個鮮活的、運動的細胞。
即便是現在的墨絲分身,也隻能模仿人的外形,做不到模仿人的内在一切。
自己身前站着的,絕對是活人無疑。
嘩嘩——
雨越下越大,樓上房間也傳來了金管事呼天搶地的悲痛哭聲——顯然他發現了金無算的屍體。
“樓上怎麽了?”
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的柴柴,用左手撓了撓腦袋,“嘶”的痛呼一聲,倒吸了口涼氣。
疼痛來源于李昂收回了墨絲。
所有方法都檢測不出異常,甚至那雙屬于夢貘的褐黃眼睛,也沒留下任何痕迹。
“少爺?”
柴柴表情惴惴不安,卻沒有甩來李昂的手掌,怯生生地問道:“發生了什麽嗎?怎麽有點奇怪?”
“沒什麽。”
李昂終于松開手掌,上前抱住了自家小女仆,無比疲憊道:“我回來了。”
一臉懵逼的柴柴舉着雙手,遲疑着拍了拍李昂脊背,“啊?歡,歡迎回來。”
二人在暴雨中擁抱,柴柴猶豫着驅動氣海,釋放念力,在頭頂形成雨傘狀屏障,擋住雨水。
她不清楚李昂經曆了什麽,也不知道剛才李昂爲什麽态度兇惡,
但她能感覺到,自己懷中這個介于男孩與男人之間、此生最親近的人,此刻需要她的安慰。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柴柴抱着李昂的腦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就像當年葬禮結束,二人在洢州保安堂裏,用最溫柔的聲音說道,“都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