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演示給實驗兔做闌尾切除手術。”
李昂從鐵籠中拎出一隻毛發雪白的兔子,将它放到教室邊緣的手術台上。
學生們紛紛從座位上站起,聚到桌邊觀察。
“先把實驗兔放在手術台上,束好手腳,再揪掉兔耳上的絨毛。”
李昂講解着自己的動作,“兔耳朵很薄,揪掉絨毛後就能看見細長彎曲的耳緣靜脈,這是兔子身上最方便打針的地方。
在打麻藥之前,先對兔耳略加揉搓,并在耳根處壓迫耳緣靜脈,使其淤血,進而血管怒張。
邱醫師,我去洗手,你來打麻藥。”
李昂走到洗手池前,開始給雙手清潔消毒。
邱楓則從推車上拿起一根針筒,裏面裝着配好的、具有局部麻醉效果的生物堿藥劑。
“針管要傾斜四十五度刺入,不能太歪,也不能太用力。”
邱楓拿着針筒,精準無誤地刺入兔耳靜脈當中,語氣溫和道:“否則就會穿透血管,打到皮下組織。”
伴随着生物堿藥劑注入實驗兔靜脈,兔子漸漸不再動彈,全身癱軟。
邱楓拿起剪刀,剪去兔子腹部毛發,
此時,帶着手套與護目鏡的李昂走了過來。
他接手了手術台,對周圍學生們淡淡說道:“記住,規範而精準的動作,才是對實驗動物真正的仁慈。”
真正的仁慈?
人群最外圈的李樂菱好奇地踮起腳尖,向前張望,很快她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李昂用大拇指和中指捏住手術刀刀柄,俯身輕輕劃開實驗兔的腹部,邊劃邊講解,“這是皮膚,這是皮下脂肪,腹白線,腹橫筋膜,腹膜”
每打開一層膜,邱楓就會用齒鑷拉住。
整個過程循序漸進,詭異而富有美感。
“牽開器拉開,暴露視野。仔細看兔子的闌尾在右下腹,這是結腸,這裏是盲腸,這裏就是闌尾。”
李昂使用手術器械,分離、切斷、結紮闌尾系膜,再切除掉實驗兔的闌尾,最後逐層縫合腹壁切口,關閉腹腔。
幹淨利落地完成了實驗兔的闌尾切除術。
“書本上的内容你們已經背過很多遍了,現在你們來實際操作。”
李昂轉身對學生們說道:“六人一組,分别負責固定、麻醉、切口、開腹、闌尾切除,以及關腹。每組去領一隻兔子。”
學生們表情緊張忐忑,分好組後,從籠中拿出一隻隻兔子,放在手術台上。有模有樣地進行着流程。
李樂菱好奇而敬畏地看着學生們的手術。
醫師對病患開膛破肚,像裁減衣服一樣切除患處,再将傷口縫合如初,這在過去簡直不可想象,也許隻有華佗那樣的人物才能比拟。
而現在,一群上學一年不到的醫師,都能做到。
也許,李昂說過的話真的有實現那天——每個州郡,每個縣,都有病坊。百姓看病方便快捷。嬰幼兒因病夭折不再是普遍現象,人們能輕松活到六十歲,七十歲,八十歲
突然,一陣尖銳叫聲打斷了李樂菱的思緒。
一隻被剖開肚子的兔子,在手術過程中醒來,發出陣陣尖叫,躺在手術台上力道微弱地掙紮起來。
負責手術的小組成員們,拿着手術器械,驚慌失措。
在太醫署就讀的學子,不乏普通家庭出身,平時也會幫家裏殺雞殺鴨,
但宰殺牲畜,
和看見敞開腹腔的實驗動物,躺在手術台上拼命掙紮,完全是兩個概念。
“伱們的麻藥沒有打到位。”
李昂快步走過來,掃了實驗兔一眼,平淡說道:“讓開。”
他擠過學生們,用念力壓制住掙紮的實驗兔,打開藥箱,從中取出念線,快速縫合好實驗兔的傷口,再爲其注射麻醉劑。
等到兔子陷入昏迷,停止動彈後,李昂才轉過身來,掃了眼戰戰兢兢的那組學生,“在打麻藥過程中,針頭如果沒能刺入兔耳靜脈的話,會出現局部腫脹,這個時候應該立刻拔出針頭.”
話音未落,
教室另一側,又響起了另一組學生們的驚呼——他們的手術出了差錯,兔子腹部出血不止,很快便遮擋了手術視野。
李昂快步上前,用念力探查一番,眉頭微皺道:“你們切到血管了。”
“要止血麽?”
負責那組闌尾切除的學生誠惶誠恐道,“李,李博士。”
“來不及了,失血太多,救不回來。”
李昂釋放念力,咔嚓一聲,擰斷了兔子的脖頸。
教室中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李昂目光平靜,環顧了一圈教室,對衆人淡淡說道:“規範而精準的操作,才是對實驗動物真正的仁慈。
繼續。”
他後退兩步,巡視着教室。
站在教室後方的李樂菱,默默放下踮起的雙腳,表情有些複雜。
以公開課的角度來看,這堂課無疑是失敗的。
盡管學生們已經讀了大半年的醫書,自認爲做足了準備,真上手時,還是出了許多差錯。
有的小組,麻藥反複打不進去,找了好幾次位置,導緻實驗兔的兩隻兔耳血肉模糊。
有的小組,因爲捆綁實驗兔時過于緊張用力,令兔子害怕到失禁。
所有在手術後活下來的兔子,都被放在特定籠中,觀察術後愈合效果。
而那些死去的實驗兔,則被丢到防水的袋子當中,運去焚燒爐焚毀。
公開課在有些沉默壓抑的氣氛中結束,學生們背上書包,離開教室,
李昂與邱楓則在洗手池前,清洗、清點着手術器械。
“怎麽樣?”
李昂側過頭,随意問李樂菱道:“這堂課。”
李樂菱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這些兔子,是從市場上買來的嗎?”
“極小部分是從市場上買來的,絕大部分是太醫署培育的。”
李昂平靜道:“實驗動物,必須要有較高的敏感性、較好的重複性,和反應的一緻性等特點,
因此必須通過訓化培育,才能得到遺傳穩定的實驗兔。”
李樂菱花了一陣時間,來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猶豫道:“是不是,有點殘忍?”
李昂清點手術器械的動作微微一停,認真道:“這就是我爲什麽要先上一堂醫學倫理課的原因。
在人神共居的蠻荒時期,人的平均壽命是多少?大概隻有十幾歲。
而現在,差不多二十近三十歲。
随着醫學技術的發展,病坊的普及,虞國人的平均壽命,将達到四十、五十乃至更高。
凡事皆有代價,如果說醫學是一座象征光明的白色巨塔,那麽它的腳下,必然堆滿了累累白骨。”
李昂頓了一下,說道:“太醫署除了實驗兔之外,還培育了實驗鼠。
它們是用白化的小家鼠和白化的褐家鼠培育而成,通過二十代以上的親代與子代、子代與子代近親繁殖産生。
從數量、繁殖能力、成本來看,是最适合的實驗動物。
記得剛才手術用的麻藥麽?”
李樂菱點了點頭,她看過最近的報紙,虞國軍隊中的醫師,已經在使用這種麻藥,來給軍中受傷的士卒進行手術。
“爲了驗證藥物的安全性,我做過許多實驗。包括将小白鼠放進密封玻璃罐中,朝裏面釋放過量的麻藥煙霧,觀察小鼠的反應。
那隻小鼠仿佛知道自己的命運,在玻璃罐裏驚恐亂竄,而我則站在桌前,面無表情地拿着紙筆,做着記錄。
随着煙霧不斷蔓延,
突然間,它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動作,兩隻小爪合在一起,朝我不停地拜啊拜,一直拜到它被煙霧吞沒。”
李昂說道:“像是,在求我救它。”
“你救了麽?”
李樂菱下意識問道。
昊天鍾聲響起,李昂的回答被淹沒在鍾聲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