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密集腳步聲打破了太醫署寂靜。
面無表情旳虞帝,大踏步走進庭院,擡手制止了正要惶恐行禮的一衆醫師。
他的身後,跟着學宮山長連玄霄、中書令薛機、門下侍中東方錄、尚書仆射裴肅等重臣,
所有人跟着虞帝一起,停下腳步,向門内望去。
屋内,穿着白大褂的李昂,正坐在折凳上,操控着蜘蛛絲線,從易三的腹中取出一條又一條的血吸成蟲,摘出一隻又一隻的蟲卵。
整個工程堪稱折磨,血吸成蟲平均體長20mm,埋藏位置深淺不一,并且都還活着。
蟲卵的體積更是渺小,且沉積在肝髒、腸胃、肺髒之中,每次摘取,都必須慎之又慎,以防止傷害到器官。
即使以李昂目前的修爲,加上他使用墨絲的豐富經驗,依舊累得滿頭大汗,必須提起一萬分的精神,用念絲小心翼翼地摘除。
而對于易三而言,這個過程則更加痛苦。
他平躺在床上,雙眼被布蒙住, 雙手雙腳也被束縛, 防止他傷害自己。
每時每刻,他都能似有若無地感覺到,有細密絲線在身體中穿行。
刺痛,瘙癢,
出血, 痙攣,
他那腫脹的肚子上, 殘留着一個又一個密集而微小的孔洞,
血液和汗水沿着皮膚流淌而下,滴落在床腳的木桶之中——
桶内污穢不堪, 血水和血吸蟲混雜在一起, 散發着難以言說的氣味。
“再堅持一會兒就好了。”
李昂用力眨了眨生疼的眼睛,艱難說道,也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 還是在對易三說。
邱楓沉默着,拿毛巾擦去他額頭的汗水,轉頭看見虞帝與一衆大臣,下意識地就要行禮。
“免了。”
虞帝擺了擺手,站在原地默默等待。
良久,李昂終于放下蛛絲, 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他用念力清掃掉易三肚子上的血污,讓不遠處的兩位醫師, 擡着擔架,将徹底脫力的易三送到房間休息,
這才轉過身,朝虞帝行禮,“陛下。”
“這病,能治麽?”
虞帝低聲問道。
李昂思索片刻,“陛下問的是治标, 還是治本?”
“有什麽區别?”
“治标就是像臣剛才這樣,用新的醫療方法,以念絲爲工具,小心從病患腹中, 取出蠱蟲與蟲卵。”
李昂說道:“但從查探結果來看,成蟲無孔不入, 蟲卵遍布各處。隻要有一隻成蟲、一隻蟲卵沒被找到,病症就會再次複發。
徹底治愈概率, 很低。
并且,就算是治标, 也需要至少身藏境, 最好是聽雨境以上的念師,在經過嚴格培訓後,才能從病患體内取蟲, 而不傷害病患。”
李昂語氣苦澀無奈, 虞國有多少符合要求的念師?幾千有沒有?
就算是他, 一天也隻能勉強幫助一名患者, 剩餘時間要恢複精力與念力。
相較于茫茫多的病患, 杯水車薪罷了。
“那治本呢?”
虞帝也明白這一點,沉吟問道。
李昂頓了一下, “研發新的藥物, 徹底治愈病患。”
“新的藥物?”
薛皇後的兄長、中書令薛機皺眉問道:“大蒜素沒有用麽?”
李昂搖了搖頭, 說道:“現在太醫署中收治的病患,之前都服用過大蒜素,收效甚微。恐怕是藥理不同的緣故——大蒜素無法殺死蠱蟲。”
“蘇州不能有失。”
虞帝緩緩說道:“蘇州位于漕運中樞,年運江淮米千萬石。蘇州若失,南糧北調則無法進行。”
要養活虞國的四萬萬人,每年需要巨量的糧食,
天下漕糧,江淮占據七成以上。每天都有無數船隻,将糧食沿着前隋與虞朝修建的運河系統,将糧食從江淮運到北方。
如果蘇州失控,絕不僅僅是江南道一地遭殃,整個北方茫茫多的州郡,都可能面臨饑荒風險。
到時候.又會多死多少人?
“日升,”
一直低垂着眼簾的連玄霄擡起頭來, 平和問道:“如果給你一切資源,人力、物力、财力、權限,你覺得能不能找出新的有效藥物, 控制住水毒蠱情?”
“.弟子覺得, 恐怕很難。”
李昂緩慢搖頭, “這種水毒蟲的繁衍速度太快,生命力太強。從藥理角度,一些有用藥物,就算使用,也會對人體産生巨大危害。”
血吸蟲的最佳特效藥是吡喹酮,這種藥物能在最低有效濃度時,令蟲體興奮、收縮、痙攣,濃度稍高時就可以蟲體破潰,被人體免疫細胞吞噬,幾分鍾内就起到滅蟲效果。
但要生産它,需要用到苯乙胺、氯乙酰氯、苯二甲酰胺鉀等等材料,
别說全部,光是一種,都足以難倒李昂。
他的話語,如同冬風一般,令庭院中再次冷清下來。
何其荒謬一個統治着四萬萬人口、擁有無數修士甲兵的龐大帝國,竟然對一些渺小如同發絲般的小蟲,束手無策。
“.就按之前控制疫病的方略來做吧。”
虞帝長歎道:“周邊州府,提供藥草救治病患,派遣人力維持漕運——盡可能遠離疫區,或者快速經過疫區。
戶部去查,嚴禁商戶囤貨居奇、哄擡糧價。違者從重處罰。
太醫署則組織醫官,前往蘇州,看看有沒有辦法。
至于日升你.”
他頓了一下,懇切道:“你是虞國對蠱蟲疫病最有權威的人,看在那麽多虞國百姓爲你豎立生祠的份上在長安盡力而爲吧。
你要什麽朕給什麽,無論如何也要找出合适藥物。”
“臣身爲虞國百姓、學宮弟子,自然應當竭盡全力。”
李昂行了一禮,認真道:“但臣以爲,與其留在長安,前往蘇州也許更能發揮臣的作用。”
“嗯?”
虞帝稍有些驚訝,“你确定?水毒蠱蟲,古已有之,曆代名醫都沒法治愈。”
“水毒蠱蟲,确實難治。不過,至少能夠在傳播範圍上,進行約束。”
李昂說道:“如瘧疾經由蚊蟲傳播一樣,水毒蠱蟲,也應該是通過某種方式,入侵到人體内,進行寄生。
既然提前殺死蚊蟲,就能管控瘧疾。
那麽,也許隻要找到蠱蟲的傳播途徑,就能夠控制水毒蔓延。
在長安光看書本,是不可能找到辦法的。
因此臣請陛下準許,派臣前往蘇州,就地考察,找尋滅蠱之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