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來了。
仇景煥看着走進考場的李昂,不爽地咂了咂嘴巴,繼續低頭研究那個木盒形狀的魯班鎖。
這個魯班鎖整體呈方形,外部框架,純木打造,頂部有一個木質劍柄。
框架中間,則有八根凹凸曲折的木柱。
這些木柱,通過中間部分的榫卯結構,相互拼接,構成整體,
在除頂部和底部之外的四個面的中心,均留下微小方形孔洞,可以借着孔洞的空間餘裕,将木柱上下、左右挪動。
此外,考官還向考生們發放了紙和筆,
同時也提到,終考成績,取決于解開木盒的進度。如果實在解不出,也可以像複試時一樣,破壞木盒——
隻要能達到相應效果,同樣也能通過考試。
最後,考官特别強調了,紙和筆都隻是畫圖、推測木盒結構的輔助工具,沒有藏着任何可以取巧的玄機。
整場考試持續六個時辰,
中午和晚上的時候,會有禮部的人将午飯、晚飯端進來,考生就座用餐,不能離開考場,但可以趁着這段時間休息、閑聊。
時間很充裕,但問題是
怎麽解?
李昂伸手扳動木條,發現最初隻有兩根能夠扳動。
移動木條後,自然産生空間空位,可以讓其他木條活動。
但沒走幾步,就會卡住不動,無法取出任何一根,必須倒退數步,退回到原來位置,繼續換别的解法。
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
光前幾步的可能性就有上百種之多,往後每推演一步,還會衍生出更多的變化。
“相當于一個結構無比複雜的魯班鎖。”
李昂默默道:“劍柄本身也是一根曲曲折折的木柱,要取出劍柄,就意味着要把魯班鎖整個解開。
并且由于木質框架和劍柄的幹擾,看不清裏面每根木柱的具體結構,
隻能靠照進孔洞的微弱光線,以及聽聲辨位、空間想象能力、推理能力,
來推敲出八根木柱加上劍柄的具體形狀。”
李昂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震撼想道,“更恐怖的是,畫出八根木柱加上劍柄的形狀,僅僅隻是個開始。還需要在其基礎上推理出具體解法。
推演過程中有任何一步差錯,就得倒退重來。”
這真的,是人能夠設計出來的麽?
李昂環顧四周,隻見所有考生都在旋轉着木盒。
有人目光呆滞,有人神情懊惱,還有人——特指兵部推薦生,已經默默蹲在地上,開始一拳一拳捶打木盒。
隻是學宮終考的難度,更甚于複試,
而木盒的材質,也要比複試時的考卷,更加堅韌。
“硬砸砸碎的難度,并不比徹底解出容易多少,”
李昂默默道:“考官的說法是,‘終考成績,取決于解開木盒的進度’,
也就是說,學宮也沒指望有人能完全解出木盒,隻需要在時限結束時,比别人進度更遠即可。
而具體方法.”
學宮的終考,必然要求靈脈天賦。
李昂腦海中閃過奚陽羽的話語。
靈脈天賦,靈脈.
他表情嚴肅地按了按額頭,閉上雙眼,開始冥想感應。
天地靈氣沿着靈脈湧過全身,終于抵達了頭顱,接觸到了蟄伏在那裏的墨色絲線。
暢通無阻。
“呼”
盡管已經在來長安的路上試驗過數次,但此時此刻,李昂依舊感到疲乏與慶幸。
靈氣充盈身軀,眼前景象似乎變得驟然清楚,能清晰感到每一處毛發、皮膚被微風吹拂的感覺。
感氣境麽。
李昂緩緩睜開眼睛,手掌堅定地按壓在了木盒之上。
體内靈氣自然而然滲入木塊當中,看似光潔平滑的木料表面,亮起了絲絲縷縷的黯淡光芒,構成了,木材本身的紋路。
而當停止釋放靈氣之後,那些沿着紋路而亮起的光芒,又緩緩消退下去。
“這就是終考的提示了吧。”
李昂心思急轉,立刻提筆在紙上描繪下剛才看見的木紋圖案。
木盒的框架本身不發光,隻有其中的八根木柱,以及劍柄會閃爍亮光。
而它們木紋的走向,又都有着某種規律。
“注入靈氣,可以使木盒短暫發光,照亮其中的結構與變化、
并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不同盒子所使用的木材,應該都是從不同的一整棵樹的樹幹上,挖下來的。
盡管初試狀态下,八根木柱加上劍柄的木紋并不相互吻合,
但如果移動木塊,使其木紋相互貼合,讓木塊重新回歸到完整木材的形态,
也許就能達到解開木盒的一半,甚至完全解開木盒。”
李昂精神一震,繼續朝木盒輸入靈氣,在紙上臨摹描繪。
考場中并沒有設置圍欄,在李昂令木盒發光後,坐在他後方的何繁霜也成功找到了方法。
二人的舉動,很快被其他人察覺,紛紛效仿起來。
考場後方的兩名學宮教習,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彼此對視一眼,繼續品起了茶。
照亮木盒僅僅隻是第一步,要想解開,還有很長很長的路。
——————
時間快速流逝着。
昊天鍾聲響起,學宮教習走到考場前方,提醒午餐時間到了,收走了每名考生桌子上的木盒。
和其他人一樣,李昂的木盒也還遠未解完,
他揉了揉臉龐,昨天到現在,他一刻鍾也沒有休息過。
“仇大,你解到哪一步了?”
“剛開始,你呢。”
“一樣。裴四郎你呢?”
貴族少年們小聲交談着,考場中衆人進度接近,裴靜是他們這群人裏進度最快的一個,已經解到了第二十步。
而李昂.
至少從哪個被收走木盒的形狀來看,也才剛剛起步。
“看他那疲乏不堪、臉色慘白快要死掉的樣子,早上又遲到,不會是知道自己沒有希望,昨天晚上去平康坊裏潇灑了一夜吧?”
“呵,難說。不知道奚司業說過,他使用靈脈時,會對身體造成傷害麽?剛才用的那丁點靈氣,說不定已經到極限了。”
“啧,可惜啊可惜。對了,如果他真的在考場上暈倒了,應該會有人把他擡走的吧?”
李昂聽着角落裏的交頭接耳聲,無奈地撓了撓頭,很想提醒他們一聲,自己的臉色慘白和困倦乏力,因爲熬夜和貧血。
貴族少年們,并沒有閑聊太久,當有人開始低聲談論起心得時,所有人都看了考場後方的教習一眼——那兩位教習閉目休息,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般。
難道午飯時間裏,考生可以真的談論進度?
那豈不是先解出的人,能直接告訴其他人方法竅訣?
考生們心髒砰砰跳動,竊竊私語起來。
哒。
筷子戳動瓷盤的聲音響起,李昂轉頭看去,何繁霜拿着筷子,柳葉眉微蹙着。
她是第二個想到用靈氣照亮木盒的考生,也許是因爲消耗靈力太多,她的臉色同樣蒼白。
“.”
李昂想了想,輕聲道:“一,正面左上,設一。進移二。”
何繁霜微微一怔,擡頭凝視着李昂,良久,才輕輕道:“二,正面右上,設二。左移一。
側面左下,設五。出移一。”
李昂點了點頭,“三。側面左下五,右移一。
正面右下,設三,出移一。”
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舒了口氣,語速極快地低聲交談起來。
【一,正面左上,設一。進移二。】
意思是,第一步,劍柄正面左上角,設定爲一号木塊,往裏推進兩格距離。
【二,正面右上,設二。左移一。側面左下,設五。出移一。】
意思是,第二步,劍柄正面右上角,設定爲二号木塊,向左移動一格距離。同時側面左下角設定爲五号木塊,跟随二号木塊推出一格距離。
由于前幾步兩人是相同的,因此能分别出對方說的正面是哪裏,
幾輪對照過後,能夠更加簡略地報點。
“二十四,六、七,右三。”
“二十四,六,右一。”
兩人的交談第一次出現偏差,李昂眼前一亮,飯也不顧上吃了,拿起稿紙,掃視一番,轉頭說道:“二十四,六、七,右二。二十五,五,上一。”
“.”
何繁霜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可。”
兩人用其他考生無法理解的話語,快速交談着,
随着禮部人員重新走進考場,收走餐具,負責監考的學宮教習也走到考場前方,下發每個人的木盒。
而這一次,李昂的眼眸中不再有困乏和猶豫。
我說過,
手指重重按了下去,指紋凝在木塊上方。
我會,
木塊在框架中彼此碰撞,發出啪嗒聲響。
考進,
靈氣沿着身軀滲入木紋當中,散發出的黯淡光芒,照亮了他的堅定面龐。
學宮。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接連響起、越來越快的木塊碰撞噼啪聲,令考場後方的學子和兩名教習,驚愕萬分地擡起頭來,凝視着李昂的背影。
二十七步。
四十九步。
五十二步。
七十八步。
第一塊木柱,被推出框架摔在桌上的聲音,宛如驚雷霹靂。
仇景煥呆滞地看着李昂的動作,腦海中一片空白。
第二塊,
第三塊,
第四塊.
李昂桌上的木柱越來越多,随着他重重将木盒按在桌上,整個木盒框架内部陡然解體,露出了中間那根曲曲折折的木質劍柄。
“呼”
整個考場中,隻剩下了他的呼吸聲。
解開了。
李昂長舒了一口氣,回望整間考場。
仇景煥等人一臉呆滞,裴靜嘴唇緊抿,一名教習瞪着眼睛,端着茶杯,而另一名教習則錯愕地舉着茶壺,連茶杯倒滿溢出了都不知道。
‘恭喜。’
坐在後方的何繁霜,無聲地說出了這兩個字,也在木塊上推動了最後三下,解開木盒,同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教習,我們可以走了麽?”
李昂拿起了那根木質劍柄,輕聲道:“這個東西交給誰?”
“啊?”
一名教習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咳嗽道:“你們解出來了.就可以走了。
出去的時候,把劍柄交給陳祭酒即可。”
“多謝教習。”
李昂拱了拱手,與何繁霜一起向教室外走去。
“李昂!”
拍桌聲陡然響起,仇景煥嘴唇顫抖着,手掌按在桌面上,“你剛才,和她講了解題經過對麽?
你要是現在就這麽走出教室,而不是等晚膳過後”
“仇景煥,是吧。”
李昂停下腳步,直視着面色慘白的對方,淡淡道:“我想,你弄錯了一件事情。
在我走出這間屋子後,我就已經是學宮弟子。
你拿什麽威脅我,
你憑什麽威脅我,
你怎麽敢威脅我。”
言盡于此,李昂不再看向對方,握着劍柄,轉身踏出考場。
和風吹拂,陽光明媚。
斷劍重鑄之日,騎士歸來之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