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的糾結并沒有持續太久,他輕咳一聲,轉頭對關麗姝問道:“嬸,家裏有布麽?不要絲綢,普通的麻布和棉布就行。還有剪子。”
“都有都有。”
關麗姝點了點頭,轉身走進裏屋,不一會兒就拿着一匹麻布和一把剪子過來。
李昂讓關麗姝把麻布和剪子放在庭院的石桌上,自己抄起剪子,剪下一塊三角形的布。
在一家三口好奇的目光中,李昂拿起布的一端,繞過小孩的脖子後方,垂到胸前。另一端則下拉到對方的手臂下方,用三角布的垂直線,包裹住剛完成脫位複原的手臂,最後将三角布的兩端系在一起。
骨折三角巾就這樣完成了。
李昂後退半步,觀察了一下效果,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塊三角巾需要帶上一周,期間小兒手臂不能再受到牽拉,可以正常洗澡睡覺,要活動的時候記得把三角巾戴上。”
他絮絮叨叨地向蒲留軒與關麗姝交代了一大堆有的沒的醫囑,順便囑咐以後要盡可能喝煮開過的水,不喝生水雲雲。
等說的差不多了,關麗姝便抱着昏昏沉沉的孩童回屋去了,留下師徒二人在庭院裏。
“滋溜。”
口幹舌燥的李昂,喝了口已經冷了的茶水。不得不說渠江薄片的味道确實不錯,醇和濃厚,難怪賣得這麽貴,兩小罐估計要四五百文。
看來得想個辦法把宋姨的人情還了才是.
“日升啊。”
蒲留軒稍的聲音,打斷了李昂的思索。
“先生您說。”
李昂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蒲留軒随意問道:“你的骨傷技藝,是從哪來的?”
來了。
李昂心底一動,這個時代醫生的骨傷技術相當有限,他不可能說這是家傳技藝。
他清了清嗓子,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腹稿,“是弟子自學得來的。”
“自學?”
“是的。”
李昂平穩道:“小時候學生喜歡喝雞湯,把每塊雞肉都吃的幹幹淨淨隻剩骨頭。有一次學生本來想把這些骨頭都丢了,卻意外發現,許多雞骨頭的首尾兩端,都有凹槽和凸起,彼此相互連接,形成整體。
而那些獨立在外的骨頭,則通過筋膜、軟骨、肌肉等連接。
隻要找到規律,就能把一堆零散雞骨,重新拼湊出雞的輪廓。
于是學生就猜想,是否能用這種方式,也還原出其他生物的骨骼結構。
學生從酒樓買了魚、青蛙、鼈、蛇等制成的菜肴,經過分解與拆分,發現一些很奇妙的事情。
比如,青蛙的舌骨爲軟骨,且不與其他骨頭相連接;烏龜的背、腹甲有内外兩層;無毒蛇的頭骨一般呈卵圓形,有毒蛇的頭骨一般呈三角形.”
李昂頓了一下,緩緩說道:“而在對動物骨骼的一次次分析之後,學生認爲,也許可以用動物骨骼的經驗,推廣到人身上。
既然每塊骨骼都有其形狀、規律,那麽遇到一些骨傷患者時,隻要因症正骨,将骨骼恢複成原位,就可以醫治傷痛。
剛才治療駒兒的手法,就是學生通過揣摩自己手肘骨骼,悟出來的。
另外,學生還發現,隻要用拳頭輕輕錘擊翹起來的腿的膝蓋骨下方,就能讓人不受控制地想要彈腿。
雖然不知道這背後的原因,不過應該也和骨骼脫不了關系。”
李昂翹起二郎腿,給蒲留軒表演了一下膝跳反應,其實膝跳反應是和神經反射有關,不過唬人嘛,不用在意那麽多細節。
蒲留軒下意識地也想翹起二郎腿,不過立刻反應過來,要維護師道尊嚴,掩飾尴尬地輕咳了一聲,沉穩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
他點着頭,沉默了一下,忽然間臉龐微微繃緊,嚴肅而認真地注視着李昂,“日升,你有沒有想過去學宮讀書。”
學宮?!
李昂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這個詞彙對于任何一個虞國人都有着特殊的魔力。
天下到處都有學宮,洛陽的麗正學宮,龍溪的松洲學宮,廬山南麓的白鹿學宮,然而能以沒有任何前綴進行稱呼的,隻有一所。
長安學宮。
學宮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前隋文帝,當年隋文帝南下滅陳朝,終結了中原近三百年的分裂亂世,對外鎮壓四方蠻夷,對内初創三省六部,推行科舉,削弱世族,并在長安城西面,建造了一所規模龐大的學院,吸納天下英才。
學宮不止教授儒學經典與詩詞歌賦,更重要的是,學宮宗旨中的一條是格物緻知。
緻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
在這條宗旨的引導下,學宮以研究天地之理爲綱,以造福生民爲準,研究天象,考察地理,收集生物,編纂圖志,鑽研數學,改進鐵器鍛造工藝、紡織工藝、染色工藝、榨油工藝、制糖工藝、造橋工藝、造紙工藝
正是有了學宮的存在,前隋才能延續百年,在其末代皇帝遇刺身亡、催生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之前,還擁有兩萬萬人口。
而在前隋滅亡之後,繼承了前隋大部分遺産的虞國,也并沒有廢棄學宮,反而擴大其規模,讓學宮成爲虞國統治最重要的支柱。
洢州城那從不堵塞的河道,行駛在河面上的重型貨船,平民吃的糖塊,家家戶戶用的煤炭,書生手裏的冊頁書(前隋與虞國前期使用的都是卷軸書),精美輕巧的錢币,難以仿造的飛錢
虞國人吃的,用的,穿的,都和學宮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那座學院,是知識與理性的聖殿,是發明與創造的源泉。
“想是想過。”
李昂說道:“不過,好像那很嚴格吧.看報刊上說,學宮每年隻取數百人。
虞國學子如果想要考入學宮,就得與十道六百餘州府的所有同齡人競争。每個州府,每年省試,隻有前十才有資格晉級。
而就算晉級了,還得去長安,與長安城中從小接受最好教育的王公貴胄競争,争奪那十取一的入學名額。
并且,學子一旦超過十八歲,就自動喪失考入學宮的資格。”
虞國人口前些年就已超過六千萬戶,四萬萬人,而學宮每年隻取數百适齡的少年少女。
這種競争難度比李昂的異世界記憶中,高考生千軍萬馬擠獨木橋還要慘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