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朱門華族的豪華馬車從面前緩緩駛過,山長駐足停留,沉默不語。
李昂也跟着停下腳步,面露疑惑。
如果是一般噩夢,他自然不會說出來煩擾山長,隻是那個夢太過真實壓抑,而且是在離淵之中發生的。總有種.不祥預感。
今晚似乎是長安貴族集體出遊的日子,馬車絡繹不絕,在十字路口連成一條長龍。
山長保持沉默,李昂隻好靜靜等待。
“.林良策前輩的書,你看了多少?”
突然間,山長開口問道。
“一半多。”
李昂下意識回答道:“《中古禅宗》、《西國史考》、《波斯史考》都看過一遍,至于茶道,園藝、哲學方面的書,學生還沒來得及看。”
林良策是虞初的學宮先賢,熱衷經史稽古,其他領域也有涉獵。
“他曾周遊列國,去過極西之地考察,研究當地民風民俗,搜集那些隐藏在偏僻山村之中、經由一代代人口口相傳的,最古老的傳說故事。
并據此,得出一個結論。”
山長緩緩說道:“他認爲,有些修行至極高深處的修士,在機緣巧合之下,能有幸看破時間長河,窺見未來的一鱗半爪。
然而天機不可洩露,先賢們無法直接說出看到的未來景象,隻能用委婉方式告知後人。給予警示。
比如極西之地的先知留下了洪水預言,要人建造巨舟以逃脫災難;
老子攜東來紫氣至函谷關,留經書一卷,闡道法自然;
佛陀看見悲慘黯淡的末法時代,在涅槃前留下一本《佛說法滅盡經》.
似乎所有類似的預言中,都提到了某種巨大的災難。包括上古殷墟遺址中挖掘出的青銅器皿、甲骨文書,上面也有許多向昊天獻上血祭、祈求延緩災難到來的記錄。”
李昂錯愕無言,不等他繼續詢問,山長又說道:“由于時代久遠、缺乏證據,這個想法不能叫做理論,甚至稱爲猜想都很勉強。
山長叫停了他的研究計劃,阻止他試圖獲取太皞山炬語院曆代預言的行爲,然而林良策依舊癡迷其中,想要通過研究預言,窺見未來。
最終他被學宮保護性的監禁了起來,在郁郁寡歡中離開人世——而非像學宮對外宣稱的那樣,安享晚年。”
李昂面露遲疑,他現在才知道林良策的晚年結局,一時不清楚山長想要表達什麽。
“離淵深陷地底,位于岩層之下,與世界本源最爲貼近,做些夢境也很正常。”
山長緩緩道:“越是聰慧敏感的修士,在修行途中,就越容易受到雜念、幻覺煩擾。
若是誤将雜念當成天啓,全身心投入其中,很容易走火入魔。比如鑒泉僧。
像林良策那樣,被保護隔離起來,已經算是還可以的結局了。”
“學生明白了。”
李昂點了點頭,林良策學究天人,博學強記,卻還是被執念所擾,落了個郁郁離世的下場。
“嗯,以後也莫要跟旁人談論這個夢。”
山長頓了一下,說道:“你的兵刃被鬼鍬毀了?”
“是。”
李昂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的那柄三棱槍在學宮工坊加強過好幾次,消耗了大量珍惜材料,最後還是沒能挺過與鬼鍬的戰鬥,隻剩半截。
山長點頭道:“既然如此,明天你去東君樓找阿提,讓他幫伱挑一件新的兵器吧。”
嘶——
李昂眼前一亮,東君樓裏可都是學宮私藏的異化物,寶藏之豐富,内容之深邃,放眼天下也隻有太皞山内府能與之比拟。
從中挑一件兵器.
東皇鍾!泰阿劍!
實在不行方天畫戟、古錠刀也行啊!
李昂又驚又喜,告辭了山長,如蒼蠅搓手般來回搓着手掌,興奮地奔向金城坊宅邸,準備告知柴柴這個好消息。
山長站在原地,看着李昂歡快離去的背影淡淡笑了下。
“你撒謊了。”
平靜的陳述聲從身後傳來,連玄霄轉過身,隻見路邊的林木樹幹上浮現出一張人臉。
長安草木之靈魄——槐靈。
周圍摩肩接踵的人群,仿佛沒有看見這詭異景象一般,自顧自地歡慶着新年的到來,從連玄霄身旁經過。
山長沒有否認槐靈的職責,眼眸稍稍黯淡了幾分。
十幾年前,有人向他提出了和李昂一樣的疑問,當時他思索再三,選擇了講述實話。
那個人,名爲君遷子。
“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遍。”
山長搖了搖頭,直視槐靈,認真道:“我希望,你不要插手這件事情。”
“這是你們學宮的事情,與我無關。”
槐靈語氣冷漠,她因聶钰環而欠李昂的人情,在上次長安異變的時候,就通過給李昂通風報信而償還完畢,“我隻關心我們的契約。”
槐靈目光掃向連玄霄隐藏在寬大衣袖之下的手掌,冷漠道:“你的天人五衰,又加重了。”
“不影響計劃。就算我死了,也有陳丹丘繼承。”
連玄霄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巧瓷瓶,随手丢給槐靈。
後者操控樹木枝杈穩穩接住,打開瓷瓶,裏面立刻湧出一股濃郁肅殺的血腥之氣,
伴随着瓶身搖晃,小巧瓷瓶中,竟隐隐傳來巨浪擊岸聲。
“我從神鼈體内抽離的血。”
連玄霄深沉道:“試試看能做到何種程度吧。
在未來某天,将長安,沉入地下。”
槐靈伸出樹木枝杈,鑽入瓷瓶之中,盡情吸食着海水般奔湧不息的神獸之血。
磅礴靈力湧入槐靈體内,她的眼眸閃爍起了熹微亮光,
長安附近所有山林中的草木都随之搖曳起舞,抒發着喜悅歡欣。
在無人察覺的長安城地下極深處,在比長安鬼市還要深的地底,
無數樹木根須穿行湧動,挖掘着萬鈞土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