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嬌嬌仿若無事人般的朝他眨了眨眼，一臉淡然的問，“你留着他還有什麽用嗎？”

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是清楚，她現在的情況就好比一朵已經枯萎的花朵，她都能聞到腐朽的味道了。

這個時候，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自己！

那碗有毒的藥她一聞就知道，但她沒有點破，因爲這具身體就算沒有毒也活不了幾年，或許她就是純粹想要報複一下墨白吧。

她想知道墨白會不會後悔呢？

會不會後悔曾經那樣的做法？

墨白冷漠如帝王，淩厲無情道，“他治不好你的病，他還有什麽資格活在這世上，這種庸醫，不活也罷！”

軟嬌嬌一臉正色道，“活不活是他的選擇，他的性命，不該由你來終結。”

墨白心神一晃，他恍惚之間又看到了那個在戰場上無人能敵的軟嬌嬌，笑容飛揚，沒人能夠抵擋得住她前進的腳步。

他堅持道，“他救不了你。”

“他是救不了我，但是他還能夠救别人，今天你留下他，往後他還能夠救下許多人命，可你今天若是殺了他，隻能增添一條殺孽，毫無意義。”

“注定要死的人，就算殺再多的人，也是徒勞無功，我從來都不覺得我現在的身體還有誰能夠救得了我！”

軟嬌嬌見他态度有所動搖，心中一動，聲音輕柔的緩緩道，“墨白，不要再造殺孽了，好嗎？”

墨白沒有說話。

軟嬌嬌目光期盼，“哪怕是爲了我，嗯？”

墨白手中的劍任由軟嬌嬌奪了去，毫無預兆地将軟嬌嬌拉入了懷中，緊緊地抱着她。

軟嬌嬌一怔，雙手慢慢的擡起，一下又一下的，輕輕拍着他的背，含着安撫意味。

“嬌嬌…”

他什麽也不說，隻是一聲又一聲的喚着她，但軟嬌嬌仿佛感覺到了，他心裏面在滴血，在嘶吼，在歇斯底裏。

遠遠不像他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他曾經以爲他擁有全天下，他權傾朝野，權傾天下，一揮手，輕輕松松的奪下一座城池。

而到了此時，他才知道，那是最沒用的。

殺人，他确實在行，可他永遠都救不了人。

他殺一百人都救不了嬌嬌，救不了他此生唯一愛的人。

那種隻能眼睜睜看着摯愛的人生命一天天的衰弱，身體一天天的腐敗下去的感覺，心如刀割，無力到了讓人絕望的地步。

……

“墨白，你點燈了嗎？爲什麽我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墨白望着窗外難得出來的冬日暖陽，屋子裏一片大好光明，而他瞬間跌入了萬丈懸崖，心冰冷冰冷的。

“嬌嬌…”

“我知道了，”軟嬌嬌平靜的仿佛失明的根本不是她，柔柔的一笑，“我看不到了是嗎？”

“我會想辦法的，墨家軍已經在外面四處打聽醫術高明的大夫的下落。”

“沒用的，你不是知道的嗎？這段時間你在太醫院的所有禦醫都抓來了這裏，他們的回答不都一樣的嗎？”

墨白也知道那是無用之功，終究還是抱着最後的一點希望。

或許會有辦法呢？

軟嬌嬌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緬懷與向往的神情，聲音很輕很輕，“墨白，我似乎看到了漠北，那時候的日子真好啊，雖然條件嚴峻艱苦，可在戰場上抛頭顱灑熱血的澎湃心情，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

墨白痛苦的閉了閉眼，将她的手執到自己的嘴邊，落下一個真摯而溫柔的吻，“對不起…”

曾經軟嬌嬌對他冷着臉，嚴厲拒絕他時，他從未感覺到内疚自責，他一點也不覺得将軟嬌嬌綁在自己的身邊，有什麽不好的。

因此，他問都不問，就下了決定，要與她成親。

這些他從未道歉，也從未覺得自己錯了。

這一刻，聽軟嬌嬌平靜的叙述，和她眼睛裏流露出的那一抹淡淡的緬懷。

他…後悔了。

再給他選擇一次，他會選擇先奪得軟嬌嬌的心，而不是擅自替她做主，不給她選擇的機會，就斬斷了她所有的後路。

軟嬌嬌在世的最後一個月，墨白摒棄了外界所有的聲音，每日都陪在她身邊，大多數時間，就是靜靜的抱着她，讓她窩在自己的懷裏。

什麽都不需要說，他們兩個人都很享受如此歲月安好的寂靜。

“墨白，我曾經一度以爲我會戰死在沙場上，這個結局卻是我怎麽都沒有預料到的。”

軟嬌嬌明明已經失明了，但她眼中所流露出的向往，仿佛還能夠看到東西。

“我真懷念那時候我們在漠北并肩作戰的日子，你穿着一身銀色盔甲騎着馬，宛如神邸，在我們最絕望的那一刻出現在了青陽城。”

她聲音很低，時不時的咳上兩聲，嘴裏面的血腥味迅速蔓延，她面不改色的将血咽了回去…

墨白心如刀絞，這段時日裏軟嬌嬌咳嗽出來的血，他早就有所覺察，可他…

唯有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到了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能，救不了嬌嬌…

縱然他叱咤沙場，無人能敵，權勢滔天，自以爲天下無敵，但他連最愛的人都保不住，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身體一天天的衰敗下去…

他聲音頗有些低啞，血紅着眼，自欺欺人道，“等你身體好了，我就帶你去漠北，去我們一起并肩作戰過的地方，策馬奔騰在黃沙草原上。”

軟嬌嬌神情流露出一絲向往。

随着她咳嗽聲越來越密集，血腥味也愈發的難以忍受。

“那時候的你，是最耀眼的…”

“其實…我知道，我…回不去漠北了…”

早就回不去了，就算皇上同意了墨白的請求，她也回不去了，有些東西，不是你回到某個地方，就能回去的。

情懷，時間，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她的氣息越來越不穩，氣若遊絲。

“有句話一直沒有告訴你，墨白，我…傾慕…你…很久…”

很久了…

随着最後一個字說完，軟嬌嬌微弱的氣息徹底的沒了…

說起來，她也是心狠，明知道這樣說完，對墨白來說是多麽殘酷的一件事，但她仍然說了！

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不是——我愛你，你不愛我！

而是，你愛我，而我也曾在你不知情的歲月裏愛過你，最後又恨上了你！臨死才告訴你！

這樣的做法，無疑是最殘酷的。

墨白眼皮子猛跳，原來在他不知情的歲月裏，嬌嬌也曾愛過他？

那是不是代表，如果那時候，他不一意孤行的将嬌嬌的功勞全部抹去，或許他們的結果就會與現在不一樣？

他望着窗外的白雪茫茫，寒風蕭瑟，他的心，在這一刻也徹底地冷了下去…

懷裏面抱着的人兒身體越發僵硬，冷得像一塊冰。

他知道這是嬌嬌遲來的報複，可他并不恨嬌嬌，他知道從嬌嬌死去的這一刻起，他就恨上了自己，恨曾經自以爲是的自己！

他知道自此以後，漫漫歲月裏，再不會有一個如軟嬌嬌這般，讓他不擇手段，費盡心機也想要留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