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皇上命令,藩王不可離京。
皇上這道聖旨幾乎是一紙空文。
穆陽很少離開京城,高庸王追着燕燕來開京城不知多少次了。
每次高庸王抓回燕燕後,會向皇上請罪。
皇上并沒有過多怪罪,反而寬慰高庸王對女子不能太慣着了。
他很期待高庸王幾次三番被燕燕落面子。
世人都認爲高庸王荒唐,沉迷女色,再加上一個纏着高庸王的甯縣主。
兩女一男,一個跑,一個追,甯縣主纏的戲碼成爲百姓飯後談資。
百姓口中高庸王成了一個纨绔王爺,隻記得他時常荒唐到極緻捉拿困住燕燕姑娘。
完全忘記他曾也是戰過沙場的少年将軍。
甚至相信高庸王并非穆家血脈。
在太後同皇上的口中,穆家老大,皇上親大哥是曠世無雙的豪傑。
他心懷天下,替天行道的真英雄。
高庸王子不類父。
“甯縣主最近有沒有聽到燕燕姑娘的消息?”
雲薇不知高庸王決斷,即便高庸王跑到川蜀,除非正好趕上大皇子兵敗,否則高庸王很難指揮将士。
哪怕那些士兵曾是他訓練出來的。
甯縣主眨了眨大眼睛,“沒有,我一直在女學,很少再去同燕燕較勁了,你說過燕燕不是自願的,她也是可憐人。
沒有燕燕,表哥還會有旁人,沒碰到你之前,我也很少會故意針對燕燕。”
甯縣主驕傲揚起下颚,“我是做大婦的人,不屑同妾争寵,要争就争表哥的心。”
甯縣主是不在意高庸王納妾?!
也是,甯縣主的父親有好幾個妾,還有庶出的子女。
雲薇斟酌片刻,才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高庸王一心愛慕着燕燕姑娘,她雖是個妾,有高庸王護着,你動不了,當然,你不屑去設計陷害妾室。
你看着他們親親我我,你是大婦,卻隻管着王府,你的丈夫按照規矩保留大婦的體面。
你比管家婆的地位稍高,無兒無女,無寵無愛的婚姻,你能堅持幾年?你的心能堅持幾年而不被扭曲?”
“那些最後因妒忌而變得面目猙獰,心狠手辣的女人——我以爲大部分都是被殘忍的現實逼出來的。
嫉妒是人之常情,男人有,女人亦有。”
甯縣主抿了抿唇角,“我娘……她并不嫉妒妾室。”
“她一連生了三個兒子,又有生了你,誠國公對她有敬有愛,妾室比不了,她當然無需嫉妒得心态失衡。”
雲薇反問了一句,“你表哥像令尊嗎?他能做到令尊能做得到事?
當妾室以生病等等借口去你屋子裏找他,他是會留下來,還是趕忙過去?”
甯縣主咬了咬嘴唇,心頭滿是酸澀,表哥大半還是會離開的,輕聲說道:
“你也這麽勸我,我哥哥也是說過我,我說過雲愛腦子不好使,瞧不起她。
能勸别人,總認爲自己是不一樣的,再努力努力也許表哥便能看到我的好?!”
“你不知道,我從小就隻有一個念頭當表哥的新娘,一直一直都是這麽想,突然間讓我不再愛慕表哥,選擇旁人,我受不了。
以前投入的心血,又怎麽算?”
“投入越多,你越是舍不得離開放棄他了。”
雲薇輕聲說道:“你算一筆賬好了,你今年十八歲,我算你懂事早一歲就看上你表哥。”
甯縣主差點被逗笑,“不,我是在三歲時遇見了表哥,五歲才知道他同我指腹爲婚,七歲才覺得表哥很好看,若說對表哥的鍾情還是在十歲以後了。
我可不會一歲就知道愛慕男孩子,表哥也不可能喜歡上小孩子。”
雲薇自顧自算賬,并沒有把甯縣主的話當回事。
“算你愛慕上他十七年,投入了十七年的心血,看你打馬球時的英姿,身體健康,按照如今貴女的平均壽命來算。
倘若沒有意外,你最少能活到五十歲,扣掉其中的十七年,你有最少三十年。”
甯縣主:“……我覺得我還能活四十年。”
明明算時是三十三年,怎麽在雲薇口中又抹了零頭?
雲薇嘴皮子一動,她就少活了三年?!
“十七年對三十年,你選那邊?”雲薇道:“别同我說你再投入兩三年,你表哥就能回心轉意,鍾情于你,你同燕燕姑娘完全不一樣。
燕燕身上有一種柔韌勁兒,看似她如同菟絲花一般隻能攀附男人,其實她的韌性是你比不上的。
而你是一株人間富貴花,耗費十七年都無法打動的你表哥,證明他根本無心富貴花,喜歡燕燕那樣的女孩子。”
雲薇徹底放下放下毛筆,不再練字了,預感到高庸王會出京追燕燕——
無論他的謀劃算計是否成功,甯縣主可能被高庸王牽連進去。
在皇上爲大皇子兵敗盛怒當口,一旦甯縣主同誠國公一脈卷進去,真當皇上心軟了,殺不了人!
還是當皇上不敢殺人?!
“你越是投入心血,越是舍不得,我不管保證你耗費一輩子都無法打動高庸王,可你想想活一世,就爲了去感動一個男人?”
雲薇按住甯縣主的手腕,認真說道:“愛情的确是兩個人的事,但是婚姻是兩個家族的事,你可以犧牲你自己,隻爲愛情。
你有沒有想過疼愛你的父兄同樣會因你的求而不得付出而牽連?
你一直都是個聰明的,如今是什麽狀況,你不會看不明白。”
甯縣主垂眸,聲音很輕,“若是,若是他成功了呢?”
“那你隻會更慘,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又得不到他的心,能保下一條命可能都算是他開恩了。
在他成功的道路上,一定有你父兄血肉化成的墊腳石。
金屋藏嬌挺美的誓言,可結果呢?都說漢武帝心狠無情,但他隻是廢後不去長門宮罷了,館陶大長公主也是平安活到老。”
雲薇說道:“高庸王的人品我不敢說,令尊可不是一心一意支持他。
從他生長經曆上看,他覺得低頭低得狠了,位居高位時隻會更瘋狂爲自己出一口氣。”
“别說了,薇薇你别說了。”
甯縣主先是紅了眼圈,而後哽咽落淚,最後抱着雲薇号啕大哭。
“轉頭并不難的,誰年輕時沒心儀過少年?大多都是不成功的,留下一段記憶而已。
等你老了,再去回憶,可能你都想不起來心儀的人是誰了。”
雲薇拍了拍甯縣主的後背,身上已經被甯縣主哭濕了。
“别怪我逼你做出決定,你若是一意孤行,我隻能同你絕交。”
“你……你勸說愛愛沒這麽……”甯縣主哭得說,“不公平,你偏心愛愛。”
“她是我姐,你算我閨蜜,你同她本就不一樣。”
雲薇感到腰上被掐了一把,怎麽女人都喜歡這一招?
她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女人,也曾用這一手掐過穆陽。
在靖王府看地圖的穆陽莫名感到腰上一疼,想到了雲薇,扯了扯嘴角。
等他回京,他就上門提親!
“好了,好了,你比我姐聰明,你手上勁也比我姐大。”雲薇後腰快被甯縣主掐紫了,抓住甯縣主的手,認真說道:“我一直掌握柳二公子,可以慢慢勸我姐。
你同我姐的确不一樣,你舍不下誠國公,我姐敢直接搬出去嫁給柳二公子。
倒不是她不在意父兄,她離開家,不會給家裏帶來麻煩。
相反,高庸王很危險,他作出的決定可以讓幾個,甚至幾十個家族覆滅。”
雲薇幾乎是趴在甯縣主耳邊,一字一句說道:“皇上給誠國公府的時間不多了。”
她已手做刀,放到距離甯縣主脖子一寸遠的地方。
甯縣主身軀僵硬,瞳孔微縮,“我……”
“找個機會表态,否則皇上不念舊情,誠國公都說不出委屈。”
“……嗯。”
甯縣主鄭重點了一下頭,狠狠抹了兩把眼淚,“人間富貴花沒什麽不好,總有人喜歡我。”
雲薇:“……”
等到甯縣主走後,雲薇叫來卷毛,“你幫我分析一下,她離開前的眼神,我怎麽覺得自己要倒黴?”
卷毛:“汪汪汪。”
我是狗,不是人,不懂不是理所當然嗎?
女學中仿佛沒太大的變化,女侯因爲朝上的事,讓女學生們自己讀書,雲薇成了監工。
她這個監工不認真,女學生們幾乎都是遞上了假條,不來上課,雲薇不管。
她隻貓在自己住的地方練字,不過甯縣主請假出宮後,一直同甯縣主不對付的榮縣主也出宮去了。
雲薇把假條記錄在案,并記好缺勤。
她收拾了個包袱,背在身上,牽着卷毛溜達溜達出了皇宮,做學生需要請請假,老師不需要。
砸了禦膳房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沒少給雲薇送東西。
皇上更是大手筆送了雲薇好幾個盒子銀錠子。
萬娘娘很有誠意,送得東西都是女孩子喜歡的。
這些年萬娘娘積攢下不少女孩子用的,給六公主留了小半,剩下的都給了雲薇。
畢竟是未來兒媳婦嘛,萬娘娘可不想雲薇被哪家夫人的大手筆拐跑。
宮門口檢查雲薇包袱的人都有點想劫富濟貧,在雲薇背後敲黑棍。
可是他不敢,不說旁的,就是雲薇身邊小小的卷毛,他都有種惹不起的感覺。
被卷毛踩過的禦膳房太監一直咳血,聽說落下了病根。
不過也不用耗費銀子治病,他們貪污皇上的銀子證據确鑿,已被處決了。
他們連去菜市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無聲無息死在了皇宮。
禦膳房管事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叮囑給雲薇送飯的人,一定要仔細,選好的飯菜。
雲姑娘若有要求,禦膳房一定會滿足。
他們把雲薇當作後宮主子看待,地位不在萬娘娘之下,畢竟萬娘娘心軟,還能求情,雲薇是能捅破天的人,脾氣壞,不好惹。
雲薇逛了一下點心鋪子,脂粉鋪子,零嘴鋪子,花銀子買了一些當作送給家裏人的禮物。
東西雖然不值錢,可禮輕情意重嘛。
送東西不重要,重要是雲薇心裏一直惦記着家人。
雲薇雇了一輛馬車,将東西放好後,低調出京,馬車到城門口時,突然停住了。
外面傳進來的聲音很熟悉,雲薇眉頭皺起,是甯縣主?!
“表哥一定要出京去?”
“你别胡鬧,我隻是去找一個人罷了,回來後給你帶禮物。”
這聲音也是耳熟。
雲薇撩開車簾一角,果然在人群中間,甯縣主張開手臂擋着高庸王,他們正在對峙。
高庸王帶的人不多,隻有兩個常随。
“是不是爲燕燕姑娘?”
“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既然她敢逃跑,我無論如何都要抓她回來,這一次我再不會被她騙了。”
高庸王咬牙切齒,仿佛被羞辱被傷害很深。
“被一個奴婢幾次三番逃跑,高庸王的确臉面不好看。”
甯縣主面容煞白,沒有半分血色,她仰頭同坐在馬上的高庸王對視,高庸王不自覺有點心慌。
“抓她回來,王爺會殺了她洩憤?”
“……”
“不會。”
甯縣主苦笑,“我還期待什麽呢,您舍不得,總是嘴上說得狠,不過是加倍看着她,寵着她,鎖着她,甚至不會讓我爲難她。”
高庸王道:“我沒時間同表妹閑話,你先讓開,一切事等我回京再說,表妹一直都是大方的人,你又入了女學,怎麽會越學越差?你是我未婚妻,同一個奴才計較,不覺得丢臉?”
“抛開身份,我同她一樣都是女孩子,王爺能爲追她不顧一切,卻怪我不夠大方?”
甯縣主眼淚順着眼角滾落。
“表哥可曾認真看過我?你送我的每一件東西,我都好好保存着,都記得,我一直想着成爲表哥新娘。”
“我回來就娶你過門,表妹别再鬧下去了。”
高庸王翻身下馬,總覺得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握,必須要快點哄好表妹,否則他……
高庸王伸手去拽甯縣主,卻是抓了一個空。
甯縣主後退幾步,流着淚掏出當日定親的信物,擡起手重重的摔下。
“從此以後,你去追你的燕燕姑娘,我做我的縣主,我同你再無關系。”
高庸王:“……”
“我們親事作罷,一别兩寬,各自歡喜,男婚女嫁,互不相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