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的後妃走出慈甯宮,不過片刻功夫,方才人滿爲患的慈甯宮隻剩下了太後,雲薇,以及送走萬娘娘又返回來的靖王。
太後不悅道:“哀家同薇丫頭有話說,你在這并不适合。”
穆陽不緊不慢回道:“她還沒用膳,一定是餓了,皇祖母的飯菜她不喜歡……”
太後霸氣道:“薇丫頭喜歡吃什麽盡管點,哀家不信有人嫌命長!”
穆陽報出了幾個菜名,别說吃,菜名太後聽都沒聽過。
“我也餓了,陪着皇祖母一起用,您一人用膳,吃得不香。”
一句話讓太後懷疑面前的人不是穆陽。
“一起吃也好,省得我再同王爺解釋一遍。”
雲薇連忙按住太後的胳膊,“我知您疼我,想爲我做主出口氣,前兩日我沒太在意,今兒才砸了禦膳房。”
太後歎道:“并非故意冷着你,總想着你在皇宮中,在哀家眼皮子底下,還有人敢欺負你了去?
哀家生氣——他自己去做老太爺,扔哀家一個人在皇宮中清清冷冷孤單着,不許哀家再去找他,他怕露餡。
一個糟老頭子抱着哀家的小腿哭天搶地,他不過是仗着哀家心疼他罷了。”
最後太後隻能退讓,不敢再去雲府了。
太後既答應了下來,怕有心人看出端倪,便不曾讓雲薇住進慈甯宮。
“娘娘,我方才在皇上面前陳情的話句句真心,并不想真的揪出幕後兇手來,況且這些手段——”
雲薇不是看不起,而是真心煩躁。
“你不怕吓不住敵視你的人?”
太後看了一眼低頭默默吃魚的穆陽,面前的六七道飯菜色香味俱全,看着精緻。
太後都沒吃過呢。
不過,穆陽愛吃魚太後從穆地主口中聽到過,更聽穆地主說過爲穆陽挑刺。
太後羨慕極了。
穆陽拿着筷子的手很穩,很快挑完魚刺,将最肥美的部位一分兩半,一半給太後,一半給雲薇。
太後嘴角翹了起來,幾口将魚肉吃了。
雲薇也爲太後布菜,太後臉上的笑容就斷過。
頭一次覺得大肉或是青菜蘿蔔的确不怎麽好吃。
雲薇回道:“我是怕皇上爲難,無論是公主或是重臣愛女,皇上都不好處置。
我爹隻是白身,未授官職。我擔心皇上直接讓我爹過繼給皇父——您是不知,我爹最近一直在做卷子,讀書可辛苦了。”
“你想得太多,有哀家在,皇上不敢不讓你爹考科舉。”
“您自然是厲害的,我不是不想過于麻煩您嘛。”
雲薇再次給太後夾了一筷子剁椒小排,低聲說道:“我不想做了誰手中的刀,讓人得了好處去。”
太後啃着小排。
“真好吃,哀家以前吃得小排都白吃了,可惡的禦膳房奴才竟敢糊弄哀家,薇丫頭,你砸得好。
你方才說過的譚大廚手藝很好,不如讓他入宮做禦廚吧。”
“娘娘,他還有生意要操持,他可以将一些菜色配方做法送進宮來,共給禦廚們學習。”
“他把祖傳的菜譜傳出去,他不得被祖宗罵?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您說得那話已經不适用了,被餓死的師傅也是墨守成規,不懂得變通的師傅。”
雲薇抿唇笑道:“如今該是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以前我不敢同娘娘說,您今日提起來,我建議您的菜色要豐富起來,不是精緻就好的,不過人活一輩子,不就是爲了吃嗎?
天穆地大物博,每一地方都有特色菜,您不用哪一樣都品嘗一遍,起碼幾大菜系的頭牌飯菜,您吃過才不負您太後的身份。”
“哀家除了種田,也是愛吃的。”
她以前的太後是白做了,都沒享受到呢。
一頓放下來,太後算是開了眼界,聽雲薇提起各種菜直流口水,感覺自己以前吃了個寂寞。
“丫頭就留在慈甯宮住,同哀家作個伴。”
“不了,我住在如今的地方挺好的。”
雲薇拒絕搖頭,堅決不肯住進慈甯宮。
太後很是不高興,雲薇在太後耳邊輕聲說道:
“您留下我,明日外面就得傳我是您欽點的太子妃,不招人嫉妒是庸才,我甯可才華被人嫉妒,不願同有心做太子妃的人争來鬥去。
我遲早是您孫媳婦,不過不是大皇子。”
雲薇大大方方向太後示意了穆陽一眼,穆陽笑意彌漫開。
太後不悅盡去,闆着一張臉,嫌棄道:
“丫頭人是聰明,偏偏看上了個木頭,阿陽的話很少,你同他過一輩子的話,仔細哪日被他沉默寡言,不會讨你歡喜氣死。”
雲薇走到穆陽身邊站定,輕輕拽了拽穆陽的衣袖,巧笑嫣然:
“他同我時話可多了,我就喜歡對外高冷沉默,對我柔情體貼的人,他的柔情隻給了我一個人。”
穆陽一瞬間覺得心花怒放,滿滿都是愉悅。
太後還想再說,雲薇已經拽着穆陽跑出去了,搖頭道:“鬼丫頭,阿陽栽了徹底的栽了。”
穆陽話依舊不多,不如大皇子等人陪太後用膳時妙語連珠。
不如他們讨喜侍奉,營造祖孫和睦其樂融融的畫面。
然而太後看出穆陽的變化,也吃到了穆陽給自己特意準備的飯菜。
偶爾穆陽獻上一次殷勤,太後更覺得滿足。
“我可以查到真兇——”
“我又沒吃虧,查什麽查?!”
雲薇盯着穆陽,眸光炯然有神,“要我說多少次才能相信我真不在意是誰給我使絆子?!我從來沒有騙過你,爲何我說真話反而沒人相信?”
“萬娘娘借此機會整頓宮務,一些釘子該拔出拔出,該安排安排,面子我賺到了,好處我同萬娘娘平分。”
雲薇翹起腳尖,手指用力揉開了穆陽皺在一起的劍眉,“别皺了,有皺紋就不好看了。”
穆陽欲言又止,想說又怕雲薇不高興。
“是不是你要離開京城?去救援大皇子?”
“……你看出來了?”
“我沒從你臉上看出來,皇上應該不會懷疑你提前接到不好的消息。”
雲薇直接說道:“今日我看到楊妃娘娘了啊。”
“嗯?”穆陽稍一猶豫,立刻明白過來,“你倒是了解她,你們是第一次當面,你就看出她很開心?”
“不開心又怎麽來慈甯宮看熱鬧,還很願意配合萬娘娘?”
雲薇聲音很輕,猶如柳絮飄過穆陽耳畔,“能讓她開心的事情不多了,見我可不算的。”
“我沒得到具體消息,看了地圖後有了一些推斷,大哥進兵太快,完全沒有按照阿爹提前的布置。”
穆陽眼底閃過一抹憂心,大皇子失敗是注定的,随大皇子一起出征的将士怕是要折損一半。
雖然林火同齊山被大皇子甩在了身後,齊山屬烏龜,善守的人在,穆陽交出去的精銳許是能保留下一大半。
攻占川蜀的策略随着大皇子戰敗要重新修改。
弄不好大皇子會被——穆陽最近這幾日一直在看地圖,綜合彙總各方的消息,他是越看越難受。
“你要去救大皇子,擔心我在皇宮受委屈?”
穆陽沒有任何猶豫點頭,舍不下雲薇:
“不利的消息傳回來,我勢必要去一趟,川蜀戰略阿爹采納了我大半的建議,後來大哥主持,我說得少了,大體的方向還在的。
這次不是爲大哥善後,我不喜歡别人把落敗的帽子扣在我頭上。”
“你可知等大皇子回來,你又平定川蜀,他更會疏遠你?皇上——也不會高興。”
“正好,我同你早日成親,早日就藩。”
穆陽無需雲薇提醒,不僅阿爹他們,楊妃未必就願意看到他去扭轉局勢。
他原先以爲楊妃大氣不會在一統天下上動心眼。
不知是他看錯了楊妃的氣魄,還是他就沒看明白過楊妃。
雲薇抿了抿嘴角,撇下穆陽一個人向前,走出去十幾步,回頭看到穆陽還站在遠處,孤單一個人……
雲薇揮了揮手,“你過來啊。”
穆陽邁開大長腿幾步就追上去,暗淡的眸子重新明亮了幾分。
“你别覺得楊娘娘不顧大局,天下姓穆,不姓楊。
她機會已經不多了,又不甘心走給皇上生兒子的路線。
對一個在野黨,不,是有野心有企圖心的人來說,天下不是越亂越好,越有機會渾水摸魚,達到自己的目的。”
雲薇突然撞進穆陽懷裏,耳朵貼在他胸口上,勾起嘴角:“我聽到了,你覺得楊娘娘不夠大氣,你失望了。
你不如去想想倘若皇上還在楊公麾下,他是期望順利一統天下,還是天下動蕩?”
穆陽攬住雲薇的腰,深深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氣,“答應了?”
“嗯。”
“等我回來。”
“嗯。”
“不必委屈求全,不必怕阿爹爲難,誰敢動你,你就怼回去。”
“好。”
雲薇擡頭,同穆陽對視,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穆陽親自把雲薇送回住處後才離開。
雲薇蹲下身,揉了揉卷毛,“真沒想到,我有朝一日也能拿到一邊談情,一邊拯救天下蒼生的劇本。”
卷毛:這不要臉的勁頭也沒誰了。
幾日後,前方的戰報傳回來,不再是大皇子不斷勝利的好消息。
皇上派給大皇子使的人寫了奏折。
說是大皇子一意孤行強行進兵,戰況膠着。
漢中等郡縣的官員集體上書皇上,川蜀已經達成了共識,衆志成城一起抵擋大皇子。
一直向皇上求助的川蜀王,皇上的好兄長又送來一封書信,讓皇上退兵,他已經從叛賊手中逃脫出來了。
皇上面容極是陰沉,恨不得把穆晨從前面抓回來,怎麽就讓川蜀王逃脫了?
他明明給穆晨派了不少死士,最先解決就是川蜀王。
然後殺了川蜀王的兒子,隻留下女兒同女眷……徹底掌握住川蜀。
川蜀王盤踞川蜀多年,川蜀又是易守難攻的地勢,川蜀王統合兵力,穆晨未必能打過老謀深算的川蜀王。
一旦陷入苦戰,皇上沒把握穆晨能支持多久。
原本衆志成城的朝臣随着不斷有不好的消息傳回來,暫時休戰的風聲漸起。
這麽說的人不多,到底是傳入皇上耳中。
皇上心知是朝臣對自己的試探,一旦他不再堅決,反對他的統一的人會更多。
于是,這幾日皇上一直心情很不好。
女學生不敢在皇宮此處溜達,放學後乖乖回到住處,怕碰見皇上的禦辇,刺激皇上。
“方才我聽說皇上又打死了兩個小太監。”
甯縣主把聽來的消息說給雲薇聽,“無緣無故被打死了,屍體一張席子卷出去,連口棺材都沒有。昨兒就打死了五六個。”
雲薇坐在書桌後,一筆一畫練毛筆字。
她本不想聽這些事,畢竟她什麽都做不了。
甯縣主雙手合十祈禱,“阿彌陀佛,保佑大皇子殿下能順利一些,再有不好的消息,今日還不得被打死十幾個小太監。”
“你作業做了沒?”
雲薇頭沒擡,知道不可能有好消息的。
昨兒穆陽派人送了口信,說是,漢中縣令董大人。
被雲薇忽悠去做漢中縣令的董大人送給皇上一份秘折。
董縣令沒資格上秘折,除非涉及到征戰的事——在折子上貼上特有的标示才能不經過任何人檢查直送到皇上年前。
昨日打死的太監宮女就是在皇上看過折子後。
甯縣主憂心忡忡問道:“我有點擔心表哥了,他是不是想領兵出征救援大皇子?”
雲薇點頭道:“他肯定想,其實他的機會并不大。”
“怎麽說?你的意思是……”甯縣主恍然大悟,“靖王?!表哥比不上靖王的,表哥怕是要失望了。”
“未必他就不能去。”
雲薇将毛筆沾了墨汁,幽幽歎了一口氣,“他有不得不出京的理由不就能出去了?
大皇子麾下将領大多都是皇上信得過的人,士兵有以前歸高庸王指揮的……”
“表哥有什麽理由順利出京?”
“這我哪猜得到?”
雲薇總不能告訴甯縣主,燕燕姑娘可以跑,往哪跑,高庸王說得算。
畢竟燕燕跑了不是一次兩次,哪一次高庸王沒去把她抓回來?
皇上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并不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