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淋了江水的百姓并沒有絲毫不滿,雙眸火熱望着騎在馬上的靖王。
當年,靖王随着覆滅南朝的皇上入城。
今日,靖王已征服者之态接受滿城百姓的臣服。
距離當年不過是六七年的光景,除了剛剛出生的嬰兒之外,有記憶的人都記得那時的靖王風光無限。
曾經的穆陽不曾封當朝親王,一襲戎裝,威武不凡,猶如壓在他們頭頂上不可逾越的高山。
縱然南朝百姓眼中露出幾分對征服者的恨意,他也是不在意的。
如今,靖王褪去了一身玄鐵盔甲,高冠長袍,矜貴無比。
猶如穩坐在天山雲端之上,俯視衆生。
站在道路兩邊的百姓再沒有任何的恨意了,隻有仰望。
差距太大無力反抗之後,崇拜不可戰勝已經深入人心了,況且靖王已經讓士族家主們低頭認輸。
經過百姓口口相傳,所有人都知道靖王雖然無法練武,已經掌握了非凡的利器,宗師之下一槍斃命。
靖王能做到,隻要有手有眼睛的尋常人都能做到。
靖王給了尋常人逆襲的希望。
他們不再羨慕能夠高來高去,有如神仙的武道高手們。
“王爺可是安置在行宮?往日行宮有專人打掃,王爺駕臨之前,下官又命人重新打掃清理過一遍。”
巡撫姓齊,被委任爲巡撫之後,因爲同姓,便同齊家連了宗,成了連宗的親戚。
他身材高大健碩,一張國字臉顯得剛正不阿,一身浩然正氣。
但是,他從連宗之後就完全倒向了齊家,被幾家家主握在手心之中。
每年齊巡撫治下上交稅負同糧食數量都有所增加,深得皇上的贊許。
可是齊巡撫知道,這背後靠得是齊家等士族的幫襯。
若是不聽他們的,他别說坐不穩巡撫的位置,甚至都不知道怎麽暴斃在巡撫府邸。
他不是沒有反抗過,然而看到了身邊的侍衛慘死,又被齊家家主帶着享受了江南奢糜的之後,他想繼續在巡撫位置上,更想過快樂賽神仙的奢靡日子。
誰不說江南好?!
隻有享受過的人才知道江南到底有豪奢。
齊家連懸停司的提司都能收買,齊巡撫便心安理得做了齊家門下之人。
橫豎,江南百姓過得還不錯,稅負等他又交得準時,數目也不差,齊巡撫一直認爲自己是能臣忠臣。
“行宮?皇上在原來南朝皇宮上修建的行宮?”穆陽問道:“你讓本王住行宮之中?”
齊巡撫眼底閃過一抹羨慕,“王爺身份貴重,行宮寬敞,正适合您同王妃殿下暫住。”
除了幾個家主之外,齊巡撫都沒住過行宮。
上次開啓是齊家家主六十大壽,在昔日南朝勤政殿大宴賓客,齊公坐在高處,大有君臨天下之感。
太湖池水上放了九千九百九十盞琉璃燈,整個行宮被光亮所包圍,讓人分不出是人間,還是仙境。
在奢靡享受上,世家的确底蘊深厚。
“不用,行宮等着皇上南巡再住。”穆陽輕輕招手,“齊公,你家可方便本王住上幾日?”
齊公瞪大了眼睛,連忙說道:“方便,方便,王爺能駕臨寒舍,齊家上下榮幸之至,就是……就是怕寒舍簡陋,怠慢了王爺,委屈了王妃。”
“齊公太客氣了,齊家傳承百年的祖宅怎會寒酸,齊公住膩了祖宅才特意去給重新修繕過的行宮暖房。
本王出身草莽,戎馬十餘年,齊家祖宅在本王看來已是極富貴之地了。
本王遠不如齊公見慣了好東西,隻有行宮的貴氣才配得上齊公的六十大壽。
真可惜,本王南下遲了兩月,不然就能當面恭賀齊公大壽……”
齊公身體晃了晃,差點一頭從馬背上栽下去。
穆陽眸子平和,平淡說道:“這是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适?本王希望齊公能如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琉璃燈,長長久久,壽與天齊。”
雲薇最喜歡看穆陽平平淡淡把人吓得肝膽俱裂,比穆陽開火槍更帶感。
“差一盞就一萬個琉璃燈了,齊公爲何不用一萬呢,缺了一盞不圓滿。”雲薇好奇問道。
“水滿則溢,齊公深知富貴不可極緻,特意空出一盞。”穆陽爲雲薇解惑,“行宮已經成了幾家家主宴客之地,本王沒他們那麽大膽子,不敢住進皇伯父專屬行宮,隻能委屈薇薇随本王住在齊府了。
不過,齊府同以前南朝皇宮同時修建,齊家随着前朝皇帝南渡的大家族,一直榮寵不衰,比本王在京城的親王府更好一些。”
雲薇說道:“那我得好好看看齊家的建築了,有沒有值得保留的建築,萬一以後齊家……咳咳咳,人可以問罪,建築可不能破壞拆除啊,阿陽,好的建築都是能流傳下去的瑰寶。”
“好,人可以死,建築不能拆。”穆陽點點頭。
齊公身體已經滑下了馬,老臉煞白,嘴唇顫抖磕磕巴巴說道:“王爺贖罪,老朽絕不敢冒犯陛下,冒犯王爺……當日過壽也隻是……隻是來客太多,府上坐不下……”
“來客多,花費不少,齊公一向豪奢,本王知你的忠誠,是不是把用行宮的銀子出一筆呢。”
穆陽勾起嘴角,不緊不慢說道:“本王奉命南下整頓江南,西涼即将有戰事,皇上同楊皇後幾次三番下令不許奢靡,提倡簡樸。
齊公用了行宮待客,本王覺得若是你能讓皇上滿意,皇上也不會抓着這點小事不放。
畢竟,行宮空着也是空着,用在正途解皇上的燃眉之急,皇上會原諒齊公的僭越。”
雲薇眉眼彎彎,猶如奸商一般接口:“在行宮中開席,齊公得面子,皇上得實惠,挺好的,沒什麽事是銀子擺不平的,若是有,那隻能說明銀子不夠多。
有齊公在前,以後各家也可以申請去行宮辦席嘛,隻要不破壞,宴席之後恢複原樣就好了。
皇上一向一視同仁,齊公能做,你們也是可以的。”
蕭悠:“……”
吳家家主背後冒出一股冷汗,還能這麽玩?
天才!
靖王妃絕對是經商的天才,有錢的人誰能經受得住去行宮開席的誘惑?
這個例子一開,行宮日日都得有宴會。
不過,靖王妃應該會把價格定得很高,而且不會讓所有人如願。
畢竟稀缺的商品才是最貴的。
隻是靖王妃這麽做,皇上的面子……吳家家主擡眼看了一眼靖王妃。
至高無上的帝王專屬行宮隻要花銀子就能進去的話,對皇帝的敬畏有能剩多少?
他又看了一眼贊同點頭的靖王,不信靖王想不到這條上。
靖王同靖王妃這對一搭一唱的夫妻到底要做什麽?!
靖王自己無心皇位,就要把皇帝拉下至高無上的地位嗎?
誰說靖王沒有野心?!
他的野心大得很!
齊巡撫開口說道:“王妃此言不妥,王爺,行宮花錢就能進入,怕是有損陛下威名。”
“齊大人當日怎麽不同齊公說這番話,因是出自我口,你就反對了?你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女子?”
雲薇冷冷說道:“看你的樣子是讀過書的,宋朝時的皇帝,被稱作官家,當時百姓都可入皇宮遊覽,一處空置的行宮罷了爲何就不能利用起來呢。
皇上的威名不是在這上頭,你們真若畏懼皇上,怕是早就讓南朝遺族無路可逃了。”
齊巡撫:“……”
“你們不知道當初宋滅亡時,十萬百姓官員随之跳海殉國。”雲薇漂亮的眸子看了一圈,“做個親近百姓的帝王,讓百姓親近的帝王,并非是昏庸之主。”
各家家主們面色尴尬,他們都是苟活之人,不敢以身殉國。
穆陽調轉馬頭,俯視掙紮着爬起來的齊公,“攙扶着起齊公,本王雖然知道齊府地點,還需齊家家主引路。”
齊公彎腰道:“不敢勞煩王爺親衛,老朽爲王爺指路。”
他主動牽靖王所騎駿馬的缰繩,謙卑極了。
靖王騎馬,他牽缰繩,如奴如婢,再無世家風骨。
早在當年他們就被穆陽打碎了骨頭,方才江上一戰,他們再一次認識到了穆陽還是那個一人入敵城,滿城跪拜的少年。
隻是這個少年娶了一個同樣不好惹的妻子,少年将軍也不再隻管征戰,不理政務了。
趙家家主眼底閃過陰鹜,既然鄙夷齊公的奴顔媚骨,又覺得齊公搶了他的‘活兒。’
他給靖王牽馬絕對比齊老頭更穩妥!
齊府占地不小,比起蕭家祖宅更豪闊,畢竟蕭家随着皇上住在京城,主要子弟都在都城。
在府門前樹立着十餘座牌坊,有三元及第的牌坊,也有表彰齊家祖上的牌坊。
經過歲月讓牌坊不再嶄新,卻加厚了齊家家族底蘊。
齊家祖上的确英才輩出,不然也無法延續到今日。
按理來說,前朝給齊家的牌坊應該拆掉。
齊家等幾家當年讨得皇上口谕,除了末帝給的牌坊拆除之外,其餘牌坊皇上準許各家保留。
穆陽騎馬路過兩處牌坊,并未有下馬的意思。
齊公雖有些許不滿,但如今全族性命捏在靖王手中,他不敢讓靖王下馬,徒步走過牌坊。
突然,靖王開口說道:“停一下。”
齊公立刻緊了緊缰繩,納悶擡眼看向靖王。
穆陽翻身下馬,伸手将另外一匹馬背上的雲薇扶了下來,握住雲薇的手,說道:“看到了嗎?齊家上一代最出色的将軍,血戰海盜護湛城百姓平安,南朝皇帝感念他爲國捐軀,特意賜牌坊嘉獎。
已經有三十多年了,可湛城百姓每到齊将軍忌日家家戶戶都要燒紙叩拜,齊家這麽多坐牌坊,隻有這一座最該保留。”
雲薇随着穆陽對牌坊鞠躬,徒步走過數座牌坊最寒酸簡陋的牌坊。
齊家怕是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座牌坊的重要吧。
不然别得牌坊擦拭得很幹淨,這座其實是顯得有一些破敗的。
湛城——說出去不過是個千餘人的小縣城,時長被海盜劫掠,比起富庶的江南各縣,湛城實在是貧瘠又窮困。
不過,雲薇看過地圖,湛城其實可作爲海港的,地理位置同環境都很适合。
齊公同身邊的家主官員們臉色都不好看,靖王還不如直接騎馬越過所有牌坊到府門口。
專門對這座牌坊行禮,意味着什麽?
趙家同南朝遺族關系更深,也知如今的海盜都是這批人,他們沒少冒充海盜截殺沿海的村鎮。
畢竟,搶掠比經營更容易。
“本王南下時,皇上曾有交代,本王會嚴查海盜,不許他們上岸禍害百姓。”
穆陽站在齊府門口,緩緩說道:“先把話說在前面,今日過後還有同海盜勾結者,最好祈禱本王找不到證據,否則對勾結海盜者殺無赦,平三族。”
官員們齊齊打了個寒顫,不曾懷疑靖王的決心。
“海盜……太可惡了,老朽願意協助王爺剿殺海盜,老朽在南邊有些顔面,願幫王爺搜集海盜消息。”
齊公躬身說道:“說來慚愧,若非王爺今日點撥,老朽輕視叔祖戰功。
可惜我齊家子弟從文多年,再無叔祖當日的武勇。下次祭祖,老朽定要在祖宗牌位面前,向叔祖請罪。
老朽也會督促叔祖留下的血脈繼承叔祖的志向,不墜叔祖之名。”
臉皮真夠厚的!
雲薇暗暗翻了白眼,随杆子上的本事也沒誰了。
齊公擦了擦眼角,哽咽道:“王爺是天下聞名的不敗将軍,屢戰屢勝,從未有過敗績。
老朽鬥膽懇請王爺若有空閑指點叔祖的後人,倘若王爺見他們可用,王爺可留他們在身邊使用。
叔祖後人跟着王爺剿滅海盜,叔祖也能含笑九泉了,他的後人不至于再被老朽耽擱。”
穆陽開口:“你帶他們來,本王見見他們,有可造之才的确不能被你耽擱了。”
齊公雖然有被穆陽内涵到,但是心頭無比歡快,想着把自己幾個孫子過繼到叔祖名下,争取早日爬上靖王這條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