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攻擊的第一時間,福榮真平下意識地覺得前方的阻擊部隊隻是一支地方武裝。
他根本不相信會有一支中國軍隊繞到了他們的後面,因爲在他看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有隊伍都被堵在了公路上,第10步兵聯隊正在後面阻擊中國人的大部隊,他必須要速戰速決。
在他過往的認識中,中國的地方武裝沒有幾杆像樣的槍,甚至有些人拿着的還是鐮刀和鋤頭。
福榮真平認爲對付這樣一群烏合之衆根本不需要進行炮火準備,他同時往東西兩側各派出了一個中隊,妄圖以絕對的兵力和火力優勢一鼓而下。
200多個小鬼子開始沿着山路慢慢往上爬。日軍鏖戰已久,士兵這幾天沒睡好也沒吃好,爬一座小山都氣喘如牛,渾然沒了剛出征時那嗷嗷直叫的樣子。
福榮真平在後面看到了士兵們的疲憊模樣,這更加堅定了他想要快速逃命的想法。
“轟轟轟……”
擲彈筒開始向山頭發射炮彈,朝着任何可能有中國.軍人的位置炮擊,掩護正在進攻的小鬼子。
“哒哒哒……”
重機槍也被架了起來,密集的彈雨将山頂的灌木打得粉碎。
九連的弟兄們躲在簡易的掩體後,盡管頭頂有無數的子彈和炮彈飛過,他們仍然面不改色,等着小鬼子慢慢往山上爬。
鄭忠平不時伸出腦袋去看進攻的小鬼子,正午的陽光有些耀眼,一大片小鬼子的鋼盔在山腳下黑壓壓的湧動着,成片的刺刀的亮光不時會反射上來。
“姥姥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得益于早小鬼子半個小時到達,搶占了的方圓幾裏唯一的高地,不然面對這麽多的小鬼子九連連一個回合都擋不住。
“轟!”
一個炮彈在他的身旁爆炸,泥塊和碎石濺了鄭忠平一身一臉。
他脫下帽子揩臉,等他再次從戰壕探出腦袋時,小鬼子們已經喘着氣爬到面前了,鄭忠平甚至都能聽到他們粗重的喘息聲。
“手榴彈準備!”
他低聲下命令。
一顆顆手榴彈被擰下後蓋,拉弦已經拽在了弟兄們的手心裏。
鄭忠平邪魅一笑,這樣居高臨下的位置扔下去的手榴彈肯定夠小鬼子好好喝一壺。
“扔!”
刺眼的膏藥旗近在眼前,鄭忠平果斷下令。
“呲啦……”
上百顆手榴彈拉開了引信,呼呼呼地旋轉着向山下落去。
半山腰上下起了一陣手榴彈雨,耀眼的陽光似乎都被遮擋了一下。
爬山的小鬼子聞聲擡起腦袋,一個個巨大的黑點飛速像他們砸下來。
“铛铛铛……”
手榴彈砸在小鬼子們的鋼盔上,把他們的腦袋敲得暈乎乎的。
一些仰頭的小鬼子被旋轉的手榴彈正中面門,眼睛和鼻梁頓時便被開了瓢。
他們還沒來得及怒罵,腳邊一顆顆正在冒着青煙的手榴彈把他們的魂都吓飛了。
在中國戰場久了,所有的小鬼子都認識這玩意,雖然在戰場上威力沒有己方的手榴彈大,但現在周圍全都是,他們就算是銅皮鐵骨也抵不住。
小鬼子的士兵們開始慌亂的躲避,但是他們處在半山腰上,左右騰挪都隻能撞開自己的同伴。
“轟轟轟……”
手榴彈沒給他們任何躲開的機會,整片半山腰像是瞬間綻放無數朵煙花,一個又一個的圓形氣波向四周蔓延。
200多個小鬼子被炸得人仰馬翻,許多人同時被幾股不同方向的沖擊波擊中,他們的身體像一堆黃紙一般輕飄飄地往山下落去。
九連的弟兄們平均每個人扔出兩個手榴彈,山腰上的狹窄區域被彈片覆蓋,一個中隊的小鬼子瞬間報銷了1/3。
“啊!”
福榮真平站在後方的大卡車上,借着望遠鏡親眼目睹了自己手下士兵們化成血雨和碎肉!
“哒哒哒……”
九連因爲急于趕路,重機槍一挺都沒帶,但在這樣居高臨下的山頭,幾挺捷克式就把小鬼子們輕松攆了下去。
殘存的日軍躲在了山下的死角處,隻用遠處的重機槍和擲彈筒向山頭噴射火力。
由于輕敵和誤判,這一波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小鬼子損失慘重。
九連的弟兄們則是笑出了聲,要是小鬼子都按這個打法,那麽他們能堅守陣地一個星期。
鄭忠平還很冷靜,他心頭的壓力沒有絲毫的減少。
同樣的戰鬥還發生在馬路的西邊,警衛連也給了進攻的小鬼子迎頭重擊。
“八嘎!”
福榮真平的臉色氣得鐵青,“把重炮都卸下來,我要削平那兩座山!”
之前以爲可以一鼓而下,爲了避免重炮反覆卸載的麻煩,濑谷支隊的重炮都還挂在卡車上。
炮兵開始慌忙且有序地将一門門重炮卸下來,他們把公路當成了臨時的炮兵陣地。
每門炮隻相隔十幾米,這是不符合炮兵操作規範的,但是此刻沒有人在意這些。
小鬼子們搬運彈藥、組裝炮架、測距測位,分工明确且高速。
“轟!”
一聲巨大的爆炸從陣地的左側傳來,泥土和碎石塊被抛上了20多米的高空。
看着那高高騰起的煙霧,鄭忠平隻猶豫了一秒鍾。
“快跑!”他站起身大聲喊道,
“小鬼子要炮擊了,往後山跑!”
由于時間很緊,公路兩旁的陣地根本沒來得及修建防爆掩體,戰士們隻能甩開兩條腿撒丫子向身後的反斜面跑。
很多人都反應了過來,剛才那一發炮彈是小鬼子在試射,更加猛烈的炮擊馬上就要來了,誰慢誰死。
弟兄們連滾帶爬地往後山跑,活脫脫像是一群受驚了的兔子。
“咻咻咻………”
20多秒鍾後,炮彈特有的尖嘯聲從天空中傳下來。
“轟轟轟……”
一顆顆巨大的炮彈在小山上爆炸,九連剛剛修建出來的簡易掩體與灌木和山石一樣被炸得稀巴爛,整座小山都顫抖起來。
巨大的沖擊波将地面上的一切都震飛,幾個跑得慢的弟兄被沖擊波吹過山脊,像皮球一樣滾下後山。
等他們再次爬起來的時候,每個人的臉和脖子都被灌木刮出一條條血口子,傷口猙獰卻不知命。
還有人趴在地上吐血,内髒已經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
“轟轟轟……”
最開始隻有兩門炮在炮擊,一分鍾後變成了十多門。
重炮的摧枯拉朽之力在小小的山坡上表現得淋漓盡緻,真真可謂是炮彈犁地。
伴随着每一聲爆炸,弟兄們的内心都會不由自主的顫一下,剛剛殲敵的興奮和喜悅消失的無影無蹤。
炮擊足足持續了10多分鍾,将公路一面的山體免費改造了一遍。
“進入陣地!”
鄭忠平帶頭翻過山脊線,飛快地進入陣地。
當弟兄們重新踏入陣地時,眼前的景象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山上看不見一叢完好的灌木和一塊完整的石頭。
腳踩在泥地上會陷下去一大截,泥土被炮彈炸得如雪花一樣松軟,一不小心都站立不穩。
“砰砰砰……”
剛剛躲在南邊的小鬼子率先上山頭攻擊,他們這一次學精了,沒有乖乖的爬山,而是選擇從正南邊爬上來後再平推過來。
“開火,開火!”
鄭忠平一邊跑一邊大叫。
一些戰士貓在彈坑裏阻擊小鬼子,另一些則抓緊時間搶修工事。
泥土十分松軟,戰士們沒費多大勁便挖出了一條簡易的戰壕。
隻是沒有沙袋和木闆的遮擋,子彈噗噗噗地打在戰壕上,濺起的泥土和碎塊打得人臉生疼。
“轟轟轟……”
小鬼子還在不停地炮擊,弟兄們的傷亡開始增加。
“哒哒哒……”
輕機槍手已經換了兩茬了,他們是小鬼子重機槍和擲彈筒重點照顧的對象。
每次有弟兄倒下,身邊的戰友會毫不猶豫地接替他的位置。
小鬼子的這一波進攻又被打退,9連陣地上的戰士已經不足一百。
“轟!”
鄭忠平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小鬼子的重炮再次開始發威。
一個輕機槍班組和他們邊上的四五個弟兄剛剛還好好的趴在戰壕裏,這一發炮彈過後,他們和那段戰壕一起消失的無影無蹤。
鄭忠平的眼睛裏快滴出血來,
“隐蔽!隐蔽!”
他聲嘶力竭的大喊。
這個時候已經沒時間往後山撤退了,躲在戰壕裏都難逃厄運,要是在山坡上亂跑那還不得全玩完。
弟兄們或蹲或靠,或躲或藏,全都抱着腦袋縮在戰壕裏邊,心中不斷祈求炸彈不要落在自己旁邊。
“轟轟轟……”
楊富貴第一次感受這麽猛烈的炮火,吓得差點就起身逃跑,鄭忠平把他摁在了地上。
小山的每一次震動都會清楚的傳到人的身體裏,在連續不斷的炮擊中,弟兄們感覺心髒都快被震掉了,胃裏那僅存的一點點食物正在翻江倒海。
在他們不知不覺中,耳朵和鼻涕開始流出了猩紅的血液。
可能隻過去了五分鍾,也可能過去了一個小時,漫長的煎熬終于結束了。
鄭忠平和楊富貴的身上覆蓋起了薄薄的一層土,隻有一個隐約的輪廓露在外面。
炮聲響起是一個信号,停止又是另一個信号。
鄭忠平盡管處于半昏迷的狀态,身體的震動感和耳朵的轟鳴聲不再時,他很快就醒了過來。
“咳咳咳……”
他把鼻孔和口腔裏的泥巴都吐出來,又拖着楊富貴的腳把後者從地上拉起。
楊富貴整個人都是蒙圈的,臉上隻露出一對眼珠子和泛黃的大門牙,坐在泥堆裏茫然無措。
陣地上人影寥寥,鄭忠平的心深深揪起,弟兄們絕大多數都被埋在了泥土裏。
“快救人!”
他一邊大喊一邊用手刨泥巴,有時刨出來的會是一個完整的人,鄭忠平會幫他們摳掉嘴裏和鼻子裏的泥巴,多半都會醒轉過來。
但更多時候刨出來的隻是一條腿或者一隻手臂,他紅着眼睛将它們埋在邊上,繼續刨着。
山上泥土飛濺,幸存的50來個弟兄正在拼命的挖土,他們想多救出一個兄弟和戰友。
最後陣地上能夠坐起來的隻有70多個,其中有幾人還缺胳膊少腿。
“啪啪……”
楊富貴從泥裏刨出來一個兄弟,他的臉和身上都看不出任何的傷痕,鄭忠平輕輕地拍了這個兄弟幾下,但仍然沒有反應。
他們摁人中,壓胸口,幾番折騰都沒辦法将人喚醒。
但是沒過多久,地上的兄弟眼睛裏、鼻子裏、嘴巴和耳朵裏都開始流血,黑色的血!
鄭忠平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樣七竅流血的弟兄他已不是第一次見到。
他們雖然身上看不出什麽外傷,但腦袋和内髒已經被沖擊波震碎,不可能再救回來。
“連長,坦克!”
一個弟兄指着公路上驚恐地大喊。
鄭忠平的全身好像痙攣了一下,他爬着撲到了已經不成形的戰壕邊。
在小山的下方,兩輛坦克正撞開裝甲車的殘骸,毫不留情地碾過地上小鬼子的屍體,氣勢洶洶地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