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子的毒氣彈一共造成800老百姓死亡，兩千人受傷，其中包括因渡船沉沒而造成的死亡。

一個又一個的傷員被擡進臨時醫療站，孫邦國雖早有預計，但事情的慘烈仍然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護士姑娘們在人群中奔走忙碌，她們一邊抹眼淚一邊安慰傷者。

小小的醫療站已經放不下數千傷員了，隻能讓許多傷員就近躺在馬路上。12月的南京已經吹起了冷風，許多傷員因天氣寒冷而沒能堅持到最後。

蘇青相機裏的膠卷已經用完，她頂着悲痛的心情拍下了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傷員，小鬼子的惡行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

黃慧文和他的幾個同學也在人群中幫忙，她們遭到了小鬼子的侮辱，已經不可能再像往常一樣過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五個年輕的姑娘沒有和老師同學撤向大後方，而是選擇留在了醫療站。

江東把她們從小鬼子的魔手中救下，她們以後将會一直留在這個部隊。

姑娘們忍受着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疼痛，給孫邦國和護士們打下手。

張勝清帶着弟兄們和小鬼子的國琦支隊幹了一仗，全殲了300個莽撞的小鬼子前鋒！

國琦支隊大部隊在晚上6點向江北的陣地發起了進攻，戰鬥異常慘烈。

“是時候撤退了！”江東望着天邊的夕陽輕輕的說道。

在這一天的戰鬥中，馮金章營犧牲了1/2的弟兄，剩下的一半也幾乎人人帶傷。

何定遠和謝成瑞的部隊也減員1/3，陣地搖搖欲墜。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小鬼子至少付出了兩倍以上的代價，傷亡人數超過了千人。

“老百姓撤完了，我們也該走了！”蕭山令欣慰的說道。

“嗯！”江東鼻孔裏發出一個音節，“告訴朱二狗和劉大貴，讓他們趁着夜色把還在完好的高射炮和機關炮搬到輪船上，讓輪船直接拉到武漢去！”

蕭山令充當參謀長的角色，把江東的命令一一記了下來。

“命令何定遠和謝成瑞先把傷員送走，再過兩個小時組織撤退！”

等到命令一一被傳達下去之後，江東又對蕭山令說道：“咱們到西邊的陣地去看看吧，弟兄們打得很苦！”

雖然江東很早就知道小鬼子往西線陣地上打了毒氣彈，但是他一直抽不出時間去看。

西線的陣地異常安靜，沒有炮火聲，也沒有談話聲。

“團長！”馮金章第一個跑過來，他脖子以上的皮膚都有明顯的紅腫痕迹。

“嗯！”江東輕輕拍了一下馮金章的肩膀，後者的眼神中滿是悲傷。

當走上陣地的時候，江東隻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怎麽不把受傷的弟兄撤去江北！”

他十分生氣地質問馮金章，因爲他看到陣地上很多弟兄的臉已經潰爛，外翻的皮肉裏面正流着膿水。

“團長…”馮金章語帶哽咽，“我也勸弟兄們撤退去江北啊，可是他們就要留下來守陣地，不願意呀！”

江東表情疑惑。

李石從受傷弟兄的中間站出來，“團長，你别怪營長，弟兄們是自願留下來的！”

李石手臂上的傷很嚴重，皮膚基本都已經不在了，江東甚至都看到了他手臂上跳動着的動脈。

戰壕裏的兄弟都看向江東，他們有的人如李石一樣手臂傷得很嚴重，更多弟兄的傷則是在臉部。

有的已經瞎了一隻眼，有的整個鼻梁都塌了下來，還有的弟兄嘴唇已經完全消失，隻能看到一排排突兀的牙齒。

“團長！”李石又叫了一聲，“就讓我帶着弟兄們留下來吧，大家已經成了不人不鬼的樣子，走下戰場之後沒法子生活啊！”

“團長，讓我們留下來吧！”

弟兄們在輕聲附和。

江東強忍着眼裏的淚水，“你們打小鬼子都已傷成這般模樣了，如果我再把你們留在陣地上，我特麽還算是人嗎！”

“團長！”弟兄們又七嘴八舌的喊了一聲，他們有的人已經流出了眼淚。

李石用他隻剩骨頭的手拉着江東，“團長，老百姓撤退完了吧，咱們這些天一共救出去了多少人？”

他的眼裏含着期待，仿若一個等待老師誇獎的學生，陣地上的其他弟兄也是同樣的眼神。

“在你們的身後，一共有50多萬的百姓撤離了南京。”

“哈哈……夠了夠了！”李石大笑着，“聽到了嗎弟兄們？五十萬啊，咱們就是全拼光了也值得！”

瞎了眼的兄弟在笑，沒有嘴唇的兄弟也在笑，所有的人都在笑，隻是他們笑着笑着便流下了眼淚。

是啊，值了。

和尚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救了那麽多的人，下輩子應當能生在一個好時代！

眼裏的淚水再也止不住，看着兄弟們那誇張的燦爛笑容，江東懂了，他懂得了弟兄們的心意。

他們願意做一個死在戰場上的大英雄，他們不想躺在病床上，不想看到世人異樣的眼光，不想讓自己恐怖的傷疤吓到年輕的娃娃。

“團長，你快撤退吧。”李石此刻心中升起了一股豪邁之氣，“我老李是團長從小鬼子的鐵蹄下救下來的，從團長救我的那天起，我的這條命就交給了團長。我之前手下有100多個弟兄，他們都死在上海了。團長，我好想我死去的弟兄啊，我好想他們，你就讓我去陪他們吧，讓我老李帶着這些個缺鼻子少眼睛的弟兄再和小鬼子幹一場，我們死也要死在打鬼子的陣地上！”

“團長，你快撤吧！”

“團長，讓我們再幹一場！”

“團長……”

聽弟兄們含糊不清的請求話語，讓江東的心萬分疼痛。

這是多麽好的士兵，多麽好的戰友，多麽好的兄弟啊！

他看向他們每一個人，沉默許久之後，緩緩的點了點頭。

天黑之後部隊肯定是要撤退的，也肯定要有人留下來阻擊小鬼子。

可江東從未想過要讓一群已經流過血、受過傷的兄弟再次承擔這樣必死的任務，他心中感到了深深的愧疚和虧欠。

李石挑選了五十個受傷最重的弟兄和他留下來阻擊小鬼子，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挂着笑，盡管笑容是那樣的猙獰。

“我這個當團長的對不住你們啊！”江東挨個給留下的弟兄點煙。

他和每一個弟兄都聊上幾句，他要記住他們的每一張臉。

“團長，我死了家裏的人真的能領到錢嗎？”一個隻有一隻眼睛的弟兄問江東。

“會的，會的，一定會的，撫恤金政府不發我也會給你們的家人發的！”江東斬釘截鐵的保證。

瞎眼兄弟似乎還在不放心，“我的家裏隻有老娘和一個弟弟，團長你知道我家在哪裏嗎？”

江東和他擁抱，“我知道的，團裏有花名冊，我知道你們每一個人的家！”

“謝謝團長！”

江東又點燃另一隻煙。

面前弟兄的嘴唇已經不在了，露出的牙齒上沾滿了鮮血，他的年紀看起來和陳正月差不多，還是一個十不滿二十歲的娃娃。

年輕弟兄用牙齒咬着煙頭費力地猛吸了幾口，“團長！”他的臉上挂着稚嫩而腼腆的笑。

“疼嗎？”江東伸手虛撫他的臉。

年輕的弟兄笑了笑，臉上的爛肉中擠出了幾滴濃水，“團長，我不疼，我還能殺鬼子！”

江東的眼淚瞬間撲簌簌的流下，他用手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

“有什麽要交待的嗎？”

江東覺得自己殘酷極了，竟然對着一個十幾歲的娃娃問出這樣的話，他甚至都沒長大，都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

“我沒啥好說的，我原本是南京街頭的一個小乞丐，上個月才被抓進軍營的。”年輕弟兄坦然地說道，“我從小到大都沒吃過一口飽飯，當兵能夠天天都吃到白米飯，我已經很高興啦。團長你對我們又是那麽好，上個月還發了10塊大洋，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多錢呢。團長知道我拿去幹什麽了嗎？”

江東輕輕的搖頭。

“我拿去請街頭的小夥伴們吃飯了。去飯店吃的噢，他們一輩子都沒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都誇我有本事呢！”

江東把年輕的兄弟抱在懷裏，輕聲說道：“你不僅有大本事，你還是大英雄呢，你的小夥伴們一定會以你爲傲！”

江東的話讓年輕兄弟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敬禮！”

江東、蕭山令、馮金章，還有所有準備撤退的弟兄，所有人齊刷刷地向着留下的五十個傷員弟兄敬禮！

李石舉着他殘破的手帶頭還禮。

“走！”江東怒吼一聲，帶頭登上了最後一艘渡船。

五十個兄弟直挺挺地站在碼頭目送渡船離開，直到輪船消失在黑暗的江面上，他們才相互攙扶着進入陣地。

“咻咻……”

輪船剛剛駛到江心，天空中就炸開了四五顆照明彈。

照明彈的強光将整個南岸陣地照得如白晝一般，東線和西線的小鬼是越過無人防守的陣地，兩股人馬在希望碼頭上彙合。

當他們叫嚣着沖向江邊時，如雨點般的子彈狠狠地将他們削下去一截。

“哒哒哒……”

重機槍手怒吼着将子彈傾瀉向小鬼子，顫抖着槍口将他堵塞的鼻孔震出了鮮血。皮肉和鮮血流到了嘴裏他也恍若未覺，機槍一刻不停地噴吐火射。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小鬼子損失慘重，離棧橋隻有短短100米了，他們卻怎麽也越不過去。

“轟轟轟……”

一顆顆炮彈在陣地上爆炸，機槍火力點被小鬼子炸掉。

剩下的弟兄堅守陣地，一步也不退！五十個人把上千的小鬼子擋在了碼頭外。

子彈打完了他們就扔手榴彈，手榴彈扔完了就扔石頭，石頭都沒有了就上刺刀和小鬼子拼命。

五十個視死如歸的戰士，觀他們的氣勢好像有五百人，五千人。

刺刀在拼殺，牙齒在撕咬，他們在臨死前讓小鬼子見識到了中、國軍人的真正血性。他們的氣勢和勇猛，讓崇尚武士道精神的小矮子們感覺到了膽寒和恐懼。

當中國人的心裏有了需要守護的東西，身體裏爆發出來的能量是小鬼子不敢想象的，也是他們永遠也理解不了的。

李石和僅剩下的四個兄弟被小鬼子逼到了棧橋上，他們每個人的身體都在流血，但是仍然攙扶着站在一起，看向小鬼子的眼神中隻有嘲諷和蔑視。

“咻！”

又一發照明彈在天空中炸開，亮光下映出了小鬼子們畏懼的雙眼。

“八嘎！”一個少佐軍官罵罵咧咧的沖在最前，他揮舞指揮刀驅趕士兵向前沖。

“兄弟們，我先走一步！”兩個兄弟平靜的說了一聲，端着槍就迎向了小鬼子的刺刀。

五個小鬼子把兩個弟兄刺倒，在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狠狠紮了幾刀。

兄弟的犧牲并沒有影響剩餘三個人的鬥志，有一個弟兄拉響了早準備好的手榴彈，張着雙臂沖向了五個小鬼子。

“轟！”

五個小鬼子被炸得四分五裂。

“八嘎！”

畏懼的小鬼子士兵拉栓上膛就想朝李石他們開槍，害怕已經讓他把武士的精神丢在腦後了。

“慢着！”少佐阻止了士兵的射擊動作，他又指派了另外三個小鬼子上去拼刺刀。

看着越來越近的小鬼子，年輕的兄弟輕輕笑了一下，“連長，我先走一步啦！”

李石摸了摸他的腦袋，“下去讓弟兄們都等等我，我很快就來找你們！”

年輕弟兄點點頭，輕輕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

“啊！”他狂叫着沖向三個小鬼子。

小鬼子們似乎早有預料，三把刺刀狠狠地将年輕的身軀挑到半空，三人一用力就把他的身體丢到了長江裏面。

“轟！”

手榴彈在江水裏面爆炸，染紅了大片長江。

“唉！”李石輕輕地歎了一聲。

小鬼子少佐似乎知道剩下的這個中國人是一名軍官，他揮退了士兵自己拔刀迎戰。

李石眯着血紅的眼睛看了看小鬼子的軍銜，心中很是滿意，能有個軍官一起陪葬待遇也算不錯。

他的身上中了兩槍，隻能杵着刺刀才能勉強站穩。

小鬼子少佐勾了勾手，持刀擺出了決鬥的姿勢。

李石嘴角冷笑，端着槍便沖了上去。

雙方一個錯身，第一回合交手的勝負便已見分曉。

李石的一條手臂被小鬼子軍官齊齊削了下來，而後者卻毫發無傷。

“大意了，忘了自己被子彈咬了兩口，動作慢了，慢了呀！”李石瞅了一眼正在飙血的傷口淡淡地道。

小鬼子的少佐又勾了勾手指，神情很是倨傲。

“呸！”李石啐了一口血水。

四周的光亮正在漸漸暗淡下去，照明彈将要熄滅了。

兩人在黑暗中靜靜地對視着。

“咻！”

天地間黑暗了幾秒鍾，一發照明帶又被重新打上天空。

等到亮光再次籠罩碼頭，棧橋上的兩個人已經抱在了一起。

小鬼子士兵們最先看到的是少佐的指揮刀穿過了中國軍官的身體，他們還沒來得及喝彩，便看到一把雪亮的刺刀尖從少佐的後胸透出。

“咚！”

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起從棧橋上掉到了長江裏。

這個時候，江東的渡船正好靠上北岸。

【作者題外話】：今日更新兩章7000字，容作者休息一小會兒，明天接着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