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營的弟兄已經快拼光了，師部也還沒有新的命令傳來。

江東知道10月下旬戰局将會發生新的改變，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到那個時候。

他不能讓小鬼子從江東營的防線上突過去，這樣便打破了曆史原本的軌道，也許會因此讓整個淞滬戰場的國軍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可是一件事情的發生，讓他這個曾經的共和國最強士兵的心理防線幾近崩潰。

小鬼子的炮彈像是無窮無盡一般，江東營陣地這個巴掌大的地方已經被犁了無數遍。

炮擊結束之後江東又讓弟兄們等了兩分鍾，這場戰鬥讓雙方都越來越精明了。

小鬼子的炮兵有時候會故意停那麽一兩分鍾，當守軍全從掩體裏面鑽出來之後，他們又重新開始炮擊。

這樣往往會給予守軍以極大傷亡，對日軍的進攻十分有利。

确定日軍不會在炮擊後，江東帶着殘兵們進入了陣地。

在江東身邊是李學林和小豆子，二人年輕的臉上都布滿了風霜，好像已經到了30歲。

當日小鬼子的攻擊還是一如往常一樣猛烈，幾十個小鬼子已經沖到陣地前很近的位置了，江東甚至都能看清楚他們肮髒的臉。

李學林身旁的一個老兵拉響了手榴彈，站起來就想往小鬼子的人堆裏丢。

可兩顆重機槍子彈卻恰好削掉了老兵的四個手指，冒着青煙的手榴彈落到了江東和李學林幾個人的腳下。

當江東發現手榴彈時，李學林已經飛身撲了上去，他急忙把斷指的老兵還有小豆子壓到身下。

“轟！”

國制手榴彈爆炸了。

李學林的身體從地上彈起又落下，手榴彈的碎片沒有傷及其他任何一個人。

江東急切地從地上爬起來。

當他抱起李學林的時候，發現這個黃埔學弟、自己的一連長，整個腹部都空了一個大洞。

腸子還有其他内髒器官已經成了血糊糊的碎肉，手榴彈爆炸後的青煙還在從已經空了的腹部冒出來。

“學林，學林……”

江東的心痛得如刀絞一般，他一遍遍呼喊着李學林的名字，眼淚在不知不覺中滾滾落下，啪嗒啪嗒地打在李學林蒼白的臉上。

他在這一刻差點喪失鬥志，是李學林用他的生命救了自己。

“營長……”

李學林的眼睛微微睜開，嘴唇蠕動着隻吐出兩個字，之後便沒了生機。

“連長，連長啊！”

那個斷指的老兵撲到李學林身上聲嘶力竭的叫喊，眼淚、鼻涕還有血水混雜在他的臉上。

“連長，連長，是我害了你啊，都怪我，都怪我…”

老兵已經忘了斷指的疼痛，他撲在李學林的屍體上差點哭死過去。

小豆子和其他幾個靠得近的士兵也跪在地上，有人用拳頭不停的砸着戰壕，有人淚流滿面。

學林都沒來得及說一句臨終的話，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沒了，所有人都很悲傷，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了。

那個斷指的老兵突然騰的一下從地上躍了起來，嘴裏念念有詞：

“連長你等等，我來陪你，我來陪你……”

他收集了十幾顆手榴彈，用斷指飛快的捆紮在一起。

“老趙……”

有戰友輕輕的喚了一聲，但老趙像靈魂出竅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他抱着手榴彈，最後看了一眼江東懷裏的李學林，

“連長，我害了你，我來陪你！”

“拉住他！”江東大喊。

可還沒等所有人動作，老趙就已經跳出了戰壕。

江東伸出去的手就這樣愣愣地停在了半空中，什麽也沒有抓住。

“小鬼子，我日你姥姥！”

老趙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最後是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小豆子和其他幾個戰友趴在戰壕上的身體軟軟落下來，他們目睹了老趙和小鬼子同歸于盡的畫面。

老趙死了，他去陪他的連長去了。

手榴彈掉落這樣的事情本就是一個意外，沒有人會怪老趙的，就算已經死了的李學林也不會。

可老趙沒辦法原諒自己害死了連長，因而也随着去了。

戰壕裏又跳出兩個戰士，他們發瘋一樣抱着手榴彈沖向小鬼子。

江東大張着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耳邊傳來弟兄們死前對小鬼子的咒罵，眼裏的淚水不知不覺已經幹了。

日軍哪裏見過這樣不怕死的中國，軍隊，丢下一具具屍體狼狽的撤了下去。

江東默默的把李學林被炸飛的肉塊撿回來，他的動作是那樣的認真和仔細。

張勝清、王老虎，全營所有幸存的弟兄都靜靜的看着，沒有人敢上前去幫忙。

就這樣過了許久之後，江東找齊了李學林的身體。

他在戰壕的邊緣發現四根手指，那是老趙的。

江東把手指揣進了李學林的軍衣口袋，讓老趙僅存的身體和他的連長在一起。

兩個連長帶着弟兄們把戰壕内外死去兄弟的屍首都收斂起來，和李學林還有老趙一起埋在了陣地後方。

江東看的那一片片已經拼不出人形的肉塊，心裏的痛似針紮，似刀絞。

“也許這也将是我最後的模樣吧！”

他的心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整個人漸漸豁達開來。

“無非一死，幾百個弟兄都不怕，我又有何懼？”

可突然間他又想起自己的使命，想起南京那被屠殺的30萬同胞。

老天爺好不容易捉弄一次，總不能讓自己就這樣死在淞滬戰場上吧。

自己要是死了，小鬼子還會如同前世的曆史一樣，欺辱中國的女人，奴役中國的孩子，幾千萬的中國人會因小鬼子的侵略而死去。

江東内心糾結、痛苦、茫然不知措。

手下這麽多弟兄都死了，自己爲什麽不死？

李學林是老趙的連長，老趙去陪他了。

自己是這麽多死去弟兄的營長，又該如何苟活？

矛盾，矛盾！

張勝清和王老虎站在遠處小心翼翼地盯着江東，看到江東臉上那變幻莫測的表情，他們一時也不知如何辦。

安慰和開導一下營長？

算了吧，他們兩個人就是鐵骨铮铮的漢子。

去安慰自家營長，那隻能亂上添亂。

他們沒有江東那麽沉重的心理負擔，陣地會盡自己最大努力去守，要是有需要，他們也不會吝惜自己的生命。

這是現在絕大多數弟兄們的共同想法。

好在兩個連長最後看到江東的表情不再那麽變化莫測，轉而是一種他們前所未見的堅毅和決絕。

兩人對視一眼，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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