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卒和珍珠先從馬車上下來,然後把張光耀攙扶了下來。
張屠夫看見張光耀來了,臉上露出了笑容,擡手捋了一下胡須,愕然發現長長的胡須已經粘着雪沫結冰了。
“爺爺,您怎麽在外面站着?可别凍壞了身子。”
張小卒看見張屠夫頭頂和肩膀上積了厚厚一層雪,連忙走上前去給他拍打,并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給他披上。
“呵呵,老夫身子骨硬朗着呢,可沒你想的那麽弱。”張屠夫笑道。
張光耀掙開珍珠的攙扶,往前緊走兩步,在門前台階下朝張屠夫跪下,叩首道:“不孝子叩見父親大人,讓您久等了,苦煞了您,實在罪該萬死!”
他這一聲“久等了”實爲兩個意思,既是說張屠夫此刻久等了,更是說他這麽多年久等了,爲了給他治病東奔西走累苦了。
張屠夫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欣慰地點點頭,道:“來了就好,快進屋吧,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
飯菜豐盛。
爺孫三人圍坐一桌,邊喝邊吃邊聊。
聊張屠夫當年的英雄事迹,聊張光耀小時候的糗事,聊張小卒小時候的趣事。
說說笑笑,氣氛十分溫馨。
飯後張屠夫說要處理一些軍務,乘坐馬車離府。
張光耀喝了兩杯酒,不勝酒力,有點頭暈,被張全和珍珠攙去他在王府的房間休息去了。
張小卒婉拒了仆人的陪侍,獨自一人在大雪中漫步,一邊閑逛,一邊欣賞雪景。
但王府很小,連國威府五分之一大都沒有,不一會兒就被他逛遍了。
然後他走到一處避雪的屋檐下,一站就是一下午。
晚飯時間,張屠夫派人來通知,說他晚上以及最近兩天都不回來了,讓張光耀和張小卒自行安排。
張小卒知道張屠夫在做臨行前的部署。
父子二人在府上吃過晚飯,然後坐馬車回到張光耀住的小院。
小院裏沒有空閑的房間給張小卒睡,張光耀邀他同睡一個房間,他自然不會拒絕父親滿心期待的邀請,欣然答應。
張光耀心裏高興極了。
躺在熱乎乎的炕上,聽着風雪拍打在窗戶上的唰唰聲,理應入睡得很快才對,但父子二人卻輾轉難眠。
張光耀睡不着是因爲沉閉的心扉重新打開,思緒紛亂,大腦安靜不下來。
當然,也是跟他中午喝了兩杯酒,睡了大半個下午有直接關系。
張小卒睡不着卻是單純因爲炕太熱了,感覺渾身烤得慌,實在睡不習慣。
“父親,母親她長什麽樣?”張小卒知道張光耀還沒睡,于是小聲問道。
“你去把燈點上。”張光耀道。
張小卒依言把油燈點亮。
張光耀披着衣服坐起身,擡手指向房間東北角,說道:“把那個檀木箱搬過來。”
張小卒順着張光耀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個長寬三尺的木箱,按照張光耀的吩咐搬到炕上,同時心裏抑不住激動期待起來,以爲箱子裏裝有母親的畫像。
張光耀打開木箱,張小卒一眼望去,發現裏面裝的竟是滿滿一箱子木雕。
木雕有大有小,每一個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張小卒看見所有木雕雕刻的都是同一個女人,無需詢問他已經知道,這些木雕肯定是照着他母親的樣子雕刻的。
張光耀伸手拿起一個木雕,木雕上的人兒手捧書卷正在讀書,安靜且認真。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摩挲着木雕,眼神變得有些迷離,輕聲呢喃道:“這些木雕都是我回想你母親的樣子雕刻的,雖然雕得不夠細膩,但應該有你母親八九分的樣子。”
張小卒拿起一個個木雕,挨個仔細觀瞧欣賞,把母親的各種樣子都記在了心裏。
“你母親性格開朗活潑,特别愛笑,笑起來嘴角兩邊有兩個小酒窩,非常可愛漂亮,她安靜下來時會顯得很文靜,她最喜歡吃糖葫蘆——”
張小卒欣賞着木雕,張光耀講着關于沈文君事情,張小卒挨個欣賞完,張光耀恰好也講完了。
“父親,我能拿兩個嗎?”張小卒問道。
“當然。”
張小卒選了兩個木雕放進須彌芥子,笑道:“我自己留一個,另一個等我見到母親的時候送給她,告訴她您是多麽想念她。”
張光耀被張小卒說得臉頰一紅。
“父親,能不能教教我?”張小卒忽然問道,他被張光耀的雕刻手藝驚豔到了,想學一手。
“教什麽?”
“這個,雕刻。”張小卒指着木雕說道。
“你喜歡嗎?”
“嗯。”
“好,明天我就教你。”
張光耀很高興,張小卒崇拜的眼神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滿足感。
“父親——”
“嗯?”
“您實在是太瘦了,得多吃點肉長長膘。”
“呵呵,好的。”
“我有一個淬體的方子,對身體有極大的益處,不知道您是否願意試試?”
“我丹田氣海毀了,沒必要浪費靈藥。”
“用的都是不怎麽值錢的靈藥,但是淬體時得承受極大的痛苦,以您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抗不住。”
“哦,那就算了,沒關系的。”
“您不想和母親見面時帥一點,酷一點嗎?”
“……想。”
“那您多吃點,把身體調理好了,到時候我給您淬煉一遍身體,保證您比現在酷一百倍。”
“好吧。”
又閑聊了小半個時辰,二人這才熄燈睡覺。
翌日早晨。
張小卒打開房門,不禁瞪大了眼睛,隻見地上的雪已經堆得小腿肚那麽高了。
“小少爺,是不是被吓到了?”珍珠現在西邊廂房門口笑問道。
以往下雪,早晨這個時候,她和張全早就把門口和院子裏的雪清掃一遍了,今天之所以沒動,是專門留給張小卒看的。
張小卒驚歎點頭,道:“我是第一次見這麽大的雪,實在太……太壯觀了!”
他把入微心境展開了,隻看見大街小巷、房頂牆頭一片銀白,天地一白,甚是壯觀。
“小少爺,我要上房頂掃雪,你要不要一起來?”張全手裏拿着掃把問道。
“好啊。”張小卒欣然答應。
張全回身進雜物房又找了一把掃把,淌着腿肚深的雪走到張小卒面前遞給他一把。
“小少爺,房頂滑溜的很,您可千萬小心啊。”珍珠不放心地叮囑道。
“大可放心,這點高度就算摔下去也摔不着我。”張小卒應道。
他站在屋脊上,學着張全的動作,用掃把杵着雪層往下使勁一推,大片的積雪頓時順着傾斜的屋頂滑落下去,摔在地上的積雪上發出嘭嘭的聲音。
“小少爺,您可不知道,去年雪災,大雪整整下了一個月,幾乎把整座萬古城都給埋了。
數不清的房屋都被厚重的積雪壓塌了。
太慘了。”張全一邊清掃積雪一邊唏噓道。
“人類在天災面前實在太渺小了。”
張全的話讓張小卒想起了去年南境的旱災,也禁不住感慨歎息起來。
“小少爺,要不要堆個雪人玩玩?”珍珠在院子裏清掃着積雪問道。
“那感情好。”
“得讓老爺教你,老爺堆的雪人就跟真的一樣。”珍珠道。
“那不是雪人,那叫雪雕。”張光耀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他手裏提着一個木箱,順着珍珠鏟開的一條小道走到院子裏,昂頭望向屋頂上的張小卒,說道:“小卒,你不是要學雕刻嗎,就用雪雕開始練手如何?”
“聽您的。”張小卒應道。
張光耀看向珍珠吩咐道:“珍珠,把院子裏的雪都堆到東牆邊,然後壓實了。注意點,盡量不要把泥土摻進去。”
“明白。”
“讓我來吧。”
張小卒從房頂躍下,讓後掄圓手裏的掃把朝地上的積雪掃去。
确切點說是扇去。
隻見厚重的雪層直接被他這一下掀了起來,朝東牆邊飛去。
“好厲害!”珍珠禁不住驚歎。
因爲她細心地發現,被張小卒扇飛的積雪都非常幹淨,竟沒有一點是粘着地上泥土的。
這等精準的把控力,讓她震驚且歎服。
很快張小卒就把院子裏的雪全都堆到了東牆邊,然後按照張光耀的吩咐把雪堆壓實。
由于積雪太多,最終被他壓出一個近乎一人高,五尺厚,和院牆一樣長的長方形雪櫃。
張光耀走到近前,把手裏的手提木箱放在地上,裏面裝着各式各樣的雕刻工具,讓張小卒大開眼界。
“我先雕刻一個給你看看。”張光耀說道。
“嗯。”
“當你拿到一塊料子想要雕刻一件東西時,我們首先要觀察料子的形狀和紋理結構,考慮用什麽樣的工具,從哪裏動刀下刀最合适等等。”
“幫我切一塊三尺長寬的下來。”
張小卒拿出骨刀切下一塊。
“然後在料子上勾勒出圖案,輕輕地畫出線條即可,切記太深,太深的話可能會影響你之後的雕刻。”
張光耀一邊說着,一邊用手裏的刻刀在切下的雪塊上輕輕勾勒出一副畫像。
張小卒發現張光耀畫的是他剛剛揮動掃把掃雪時的一個動作模樣,畫的惟妙惟俏。
“然後先是粗刻,手要穩,下刀動刀要慢,力道要準——”
“再然後是細刻,精雕,修飾——”
張光耀教得仔細。
張小卒學的認真,并把入微心境展開了,不然他覺得自己肯定學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