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時間會讓人慢慢遺忘恐懼,并滋生膽量。
北邊羗熊帝國即是如此。
去年年初他們突然出兵進犯北疆,以爲可以乘着大蘇帝國四方皆受天災摧殘,自顧不及、分身不暇的時機攻破北疆,掠奪物資,占據城池。
結果與張家軍在北疆邊界處戮戰四個月,非但沒能進犯大蘇疆土寸步,反倒丢下四十多萬具屍體,最後夾起尾巴狼狽撤軍。
張家軍把北疆守得固若金湯,用染血的戰刀告訴羗熊帝國,他們一如既往的兇殘。
但人們注意到一件事,張屠夫自始至終都沒有在戰場上露面,以緻于有人懷疑,張屠夫是不是已經年老體衰,沒有力氣上戰場了。
不過前段時間張屠夫在帝都先後兩次出手戰星辰大能,讓傳言不攻自破。
可是眼下北疆的六大宗門仍然要聯手問一問答案,他們派出十八位星辰大能,要“請”張屠夫出手“指教”一二。
他們不是要造反,而是要向張屠夫表明态度,他們并非他張屠夫圈養的羔羊,想殺就殺想剮就剮,要是把他們逼急了,他們也會拼死反抗。
當然,若是能借此機會推倒張屠夫這座壓在他們頭頂數十年的大山,自然是最好不過。
在他們眼裏,張屠夫就是蘇翰林養在北疆的一條惡犬,天天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若是能除掉張屠夫這隻惡犬,就算臣服蘇翰林的新政,那他們往後的日子仍然可以過得滋潤。
山高皇帝遠,沒有惡犬盯着,該交多少宗門稅還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
“北鬥宗,邰天韻,請張老将軍指點一二!”
“天雪派,刑尚春,請張老将軍指點一二!”
兩位身穿儒衫,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星辰大能從天而降,攔在了張屠夫的八擡大轎前面。
說是指點,實則就是挑戰。
而像這樣的挑戰,今天已經是連續第六天。
這六天六大門派每天都會派兩位星辰大能前來挑戰,落敗後第二天換兩位再來。
剛開始兩天,前來攔路挑戰的人都把話說得十分圓滑漂亮,以晚輩的謙卑姿态懇求張屠夫指點武功,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可慢慢的他們話都懶得說了。
六大門派的想法很簡單,以車輪戰對付張屠夫,他們認爲張屠夫就算戰力不俗,可畢竟年紀擺在那裏,肯定抗不住熬戰。
然而前五天來的十個人全都被張屠夫的兩個徒弟打發了,這讓六大門派的人士氣大受打擊。
“哼!”
一聲冷哼,然後自張屠夫的八擡大轎後面策馬走出兩個人。
左邊之人目如火炬,五官似刀刻一般冷峻,渾身透着一股奪人的氣勢,給人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其名甲仲謀,年歲六十八,是張屠夫的大弟子。
右邊之人雙目漆黑,因爲他的黑眼珠多于白眼珠,占據了大半個眼珠,所以兩隻眼珠子看上去很黑,但更多的是怪異。
其名胡不虎,年歲五十二,是張屠夫的二弟子。
胡不虎怒目瞪視攔路挑戰的兩個人,聲如炸雷般怒喝道:“就憑你們兩個黃毛小兒也配請家師指點?不如讓老子指點指點你們吧!”
邰天韻和刑尚春皆是北疆成名已久的老前輩,竟
被他罵作黃毛小兒,可謂是極大的羞辱。
二人不禁氣得臉色鐵青,剛要出口教訓胡不虎,忽聽躺在八擡大轎上的張屠夫開口對胡不虎呵斥道:“不虎,這兩位雖然曾經是爲師的手下敗将,但不管怎麽說好歹是你的長輩,不可太放肆。”
“好的師父,等會我不打他們的臉就是。”胡不虎應聲回道。
“——”邰天韻和刑尚春被擠兌得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二位,請!”
胡不虎道一聲請,然後身體自馬背上騰空而起,朝不遠處的山林飛去。
他要找一處可以放開手腳戰鬥的地方,否則在這官道上打一場,打完後恐怕還得修路。
甲仲謀跟了上去。
“哼!”
邰天韻和刑尚春怒哼了聲,雖然一百個不爽但仍然跟了上去,他們心裏明白,不把張屠夫的兩個徒弟打敗,休想讓張屠夫出手。
望着四人遠去的身影,張屠夫眼睛裏泛起深深的落寞之色。
“若是老夫修爲未失,這些跳梁小醜何以猖狂?哎——”他心中長歎一聲,一股遲暮的悲涼感在心頭泛起。
轟隆隆——
不遠處的山林上空,四人的戰鬥很快開始,星辰激蕩,地動山搖,好不激烈。
半個時辰後甲仲謀和胡不虎禦空歸來,邰天韻和刑尚春不見了身影。
“爲師讓你們受累了。”張屠夫瞧着兩位徒弟身上難以掩蓋的疲倦之态,心裏不免有些愧疚。
“師父此言折煞我和不虎了,爲師父戰是我和不虎畢生之榮耀,縱使戰死也絕無怨悔。”甲仲謀言語堅定道。
“徒兒還能再戰。”胡不虎道。
“你的眼都被人打青了,臉也被扇腫了。”張屠夫看着胡不虎烏青的眼眶和紅腫的腮幫子揶揄道。
胡不虎聞言跳腳,怒罵道:“狗日的,那個老小子不講武德,每一招都往我臉上招呼。不過他也沒占到便宜,我把他的胡子眉毛和頭發都給削了,看他回去如何有臉見人?”
“哈哈,你二人的戰鬥倒是有趣的很。”張屠夫忍俊不禁。
然後搖了搖頭,說道:“再往前行十裏,到北望坡紮營,明天開始不再應戰,你們兩個先把内傷調養好。”
“師父,我們還能再戰!”甲仲謀搖頭表示不用調養,仍要繼續應戰。
“不,絕不能讓那幫烏龜王八蛋辱沒了您老的威名!”胡不虎眦目喝道。
張屠夫瞪了二人一眼,訓斥道:“你們兩個都已經是五六十歲的人了,怎麽還耍小孩子脾氣?
幾大門派的意圖你們還沒看出來嗎?
他們顯然是想用車輪戰熬戰老夫,将老夫擊敗,然後借機制造輿論聲勢,讓老夫威名掃地,不再擁有在北疆說一不二的話語權,所以他們不把老夫擊敗是不會罷手的。
你們難道能一直應戰下去嗎?
他們登門挑釁就讓他們挑釁去吧。
隻要老夫不出手,張家軍還在,他們也就隻敢耍耍嘴皮子功夫,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造反。
老夫強勢霸道了一輩子,不知罵過和欺負過多少人,臨了被人罵幾句就算是應了因果報應吧。
老夫看得開,沒什麽可氣的,所以你們兩個也無需動氣。
老夫此行隻爲震懾北疆各大門派,讓他們不敢在東征西讨的關鍵時刻蹦出來捅刀子。
所以老夫先動了幾個小門派,來個殺雞儆猴,然後再把這五萬張家軍安紮在北望坡,像一柄出鞘的利劍懸在幾大門派的脖子上,讓他們不敢妄動。
老夫隻剩下一兩個月的時間,待老夫死後你們不要哭喪,隻裝作什麽事情也沒發生,該做什麽做什麽,直至陛下把北疆的事物安頓好了再說。
哈哈,幾大門派的人打死也想不到,老子就是死了也能威懾他們。
因爲老子是張屠夫!”
張屠夫虎目綻光,修爲雖已不在,但威勢不減從前。
甲仲謀和胡不虎聽了張屠夫的交代,心裏抑不住悲傷難過,但也隻能聽從吩咐,不敢亂了張屠夫的計劃。
五萬大軍前進十裏,然後安營紮寨。
翌日上午九時,六大門派騰空飛來兩人,于轅門外求張屠夫指教。
二人見張屠夫不予回應,說了許多挑釁的話語,但張屠夫仍然不做回應,最後隻能悻悻離去。
他們縱然嘴上說着嚣張挑釁的話語,可腳底下卻老實安分的緊,沒敢踏進轅門半步,因爲踏進轅門就等同于沖撞大軍大營,後果難以預料。
隔天二人又來挑戰,這次言語更加過分,就差點沒罵張屠夫縮頭烏龜了,但張屠夫仍然不做回應。
甲仲謀和胡不虎,以及五萬張家軍雖然被氣得怒發沖冠,但是沒人敢違抗張屠夫的命令擅自應戰。
第四天早晨,轅門外竟然來了兩個粉面少年,張口就要挑戰張屠夫,并口出狂言要斬張屠夫證道。
可是二人坐在馬背上嚎叫了一上午,直喊得嗓子眼都冒煙了也沒有得到一聲應答,最後氣得臉色鐵青的離開。
第五天早晨,六大門派的人愈加過分,竟用花辇把兩個打扮妖娆濃妝豔抹的女子擡到了轅門門口。
這二人非哪一門哪一派的人物,而是附近順州府一家青樓裏的兩個招牌。
“奴婢萬花樓劉貝貝。”
“奴婢萬花樓劉巧巧。”
“聽聞張老将軍雄風不減當年,前來請張老将軍指教一二。”
二女在花辇上站起身,朝軍營盈盈拜下,那身若無骨的姿态盡顯一身媚骨。
可是她們的身體和聲音卻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因爲她們心裏害怕恐懼。
她們知道她們眼下的行爲十分荒唐,在軍營門口沖撞羞辱領軍的大将軍,恐怕馬上就會被亂箭射死。
可是她們不敢不這麽做,因爲不這麽做就會被殺死。
她們家隔壁的青樓,就因爲頭牌的姑娘誓死不從,以緻連累整個樓的姑娘們都被殺死了。
不來全部都得死,來了隻死她們兩個,她們别無選擇。
“狗.娘養的,欺人太甚!”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把這兩個賤婢砍了!”
胡不虎看到六大門派弄來兩個青樓妓.女叫陣,頓時氣得暴跳如雷,提刀就要去把花辇上的兩個女人砍了。
張屠夫卻出聲叫住了胡不虎,捋須道:“她們是受幾大門派的人脅迫,不得不這麽做,你何必爲難她們呢?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去,賞她們每人一百兩銀子,讓她們給将士們舞一曲。”
“——”胡不虎不禁啞然失笑,心頭的怒火被張屠夫三兩句話攪得煙消雲散。
駕!
一個将士從軍營裏策馬沖了出來。
花辇上的兩個女子臉上頓時布滿凄慘之色,以爲駕馬怒沖而來的将士是來殺她們的。
将士沖到花辇前把銀子往辇上一扔,喝道:“大将軍知你二人是被惡人脅迫,所以不怪你二人的冒犯之舉,并賞你二人白銀二百兩,命你二人給将士們舞一曲。”
兩個女子聞言不禁喜出望外,死裏逃生的喜悅和對張屠夫的感激同時湧上心頭,淚水奪眶而出,急忙叩頭謝恩道:“多謝張老将軍不殺之恩!”
可是她二人話音剛落,她們頭頂上空突然落下一道劍氣,噗的一聲将她二人人頭斬落。
咚!咚!
兩顆人頭自花辇上飛下,滾落在傳令将士的馬蹄前面。
傳令将士不敢相信地盯着地上的兩顆人頭,他看見她們的眼角還挂着喜悅的淚水,可是她們卻已經莫名其妙的死了,怒火霎時間沖上傳令将士的腦門,他覺得這兩個女子死的冤。
空中落下來一位身穿紅色錦衣的中年男子,他手執長劍站在花辇上,砰砰兩腳把兩個女子的屍身踢到地上,嘴裏喝罵道:“大膽賤婢,竟然敢在三軍陣前搔首弄姿擾亂軍心,死不足惜!”
“你是何人?!大将軍已經饒恕她二人罪過,你爲何殺她二人?!”傳令将士怒視紅衣男子喝問道。
“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問我姓名?”紅衣男子輕蔑地掃了傳令将士一眼,然後往大營望去。
因爲大營是紮在一個緩坡之上,男子處在坡下,擡頭仰望上去,恰能夠望到張屠夫的帥帳。
“張老将軍,晚輩渡緣樓盧飛鸾,懇請老将軍指教一二。”紅衣男子的目光在大營裏尋到了張屠夫的身影,朝其拱手作禮。
“大将軍,末将能不能幹他?”傳令将士回身望向大營,向張屠夫請示。
他非常憤怒。
“哈哈,就你?我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你!”盧飛鸾斜睨傳令将士不屑譏笑道。
傳令将士不理盧飛鸾,他手握戰刀刀柄,目光熱切地望着張屠夫,隻要張屠夫點頭,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沖盧飛鸾拔刀。
張家軍從不會因爲敵人強大而畏懼,隻要他們心中覺得值得,他們就敢豁出性命一戰。
此時此刻,傳令将士隻想一戰,爲兩個死不瞑目的青樓女子豁出性命一戰。
“回來。”張屠夫命令道。
“末将……遵命!”傳令将士心有不甘,但不敢違抗命令。
“哈哈,張屠夫,看來你是真的老了,這樣一口氣你都能咽下去,晚輩實在佩服!”盧飛鸾沖張屠夫大聲嘲笑道。
張屠夫理也不理。
“張屠夫,可敢出來一戰?”盧飛鸾見張屠夫不吭聲,愈加放肆起來。
“師父,讓我去把這賊囚捏死吧,我實在受不了了,快要憋出内傷了。”胡不虎望着盧飛鸾的嚣張模樣,氣得咬牙切齒。
“師父,我和不虎的内傷調養的差不多了。”甲仲謀也受不了這樣的氣。
張屠夫擺手道:“讓他們叫吧,再叫喚幾天他們就叫喚不動了。”
“張屠夫,可敢出來一戰?!”盧飛鸾再次挑釁。
“哎——”
胡不虎郁悶地長歎一聲,他這輩子都沒有像這幾天這麽憋屈過。
張屠夫佯裝不在乎地閉上了眼睛,可他心裏早已是滿腔怒火,已經不止一次對北疆幾大門派動了殺念,想率大軍把他們推平了,但每次又都被他強壓了下去。
張家軍主力駐守北疆邊境,調動不得。
玄武軍團随時待命,準備支援東征西讨大軍,也調動不得。
他手裏就隻有跟前這五萬張家軍可調動。
再者,他已經許諾蘇翰林,有他在北疆就安穩無虞,所以這口氣他忍不了也得忍。
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南邊官道上傳來一串急促有力的馬蹄聲。
因爲那馬蹄聲快得就像馬上要飛起來一樣,所以衆人聽見後都抑不住心生驚訝,目光不自覺地順着聲音望了過去。
隻見寬敞的官道上,一匹紅如烈焰的駿馬在飛奔,身後揚起一道長長的塵土。
一位身穿黑色勁裝的年輕人,正低着上身俯在馬背上,他的身體随着烈焰駿馬的飛奔有節奏地輕輕搖擺,給人一種和烈焰駿馬合爲一體的感覺。
黑衣年輕人突然輕拽馬缰,烈焰駿馬頓時沖下官道,朝坡上疾馳而來。
張屠夫盯着馬上的少年郎猛地站了起來。
“咴——”
兩三百步的距離刹那間到了眼前,黑衣年輕人和胯下烈焰駿馬縱身躍上了花辇,烈焰駿馬高高揚起前蹄朝盧飛鸾踢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