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豔陽高照。
張小卒手提骨刀,走在帝都的大街上。
他的步伐緩慢,沉穩。
他的腳步聲并不重,若不有意細聽,在人流不息的嘈雜街道上根本聽不見。
可是有些人卻聽得異常清楚。
砰——砰——砰——
沉悶,震耳。
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們心坎上一般,讓他們難受之極。
一些修爲較低的人,隻一小會兒就被這沉悶的腳步聲震得頭暈目眩、氣血逆湧。
他們驚慌地停下腳步,與張小卒拉開距離,沉悶震耳的腳步聲頓時自他們耳邊消失,确切點說是自他們心裏消失。
這一發現讓他們驚懼不已,當即知道他們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的跟蹤,其實早已經被張小卒發現,并且在給予他們嚴厲警告。
許多人當即打消了心中的妄想,視張小卒爲極度危險人物,不敢再繼續跟蹤下去。
但随着張小卒在一條又一條街道上走下去,跟上來的人遠比被他吓退的人多的多。
“五百七十六。”拐進一條新的街道,張小卒輕聲念了一個數字。
這是他入微心境覆蓋下,跟蹤他的人數。
他知道真正的人數肯定比這個數字多很多,并且還會越來越多。
好像整個帝都的人都知道了,跟着他就能找到周劍來,就能奪得光明劍。
消息是誰散播出去的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殺多少人才能鎮住這些人心中的貪念。
如果能少殺一點,那當然最好。
如若不行,多殺一點,好像也不打緊。
“啊——”
一聲慘叫在張小卒耳邊炸響,接着一道身影砰的一聲摔在他的面前,阻擋了他前進的腳步。
張小卒微微皺眉,猶豫了下,然後邁步繞了過去,繼續向前走去。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抓我閨女啊。我一定還錢,我一定能把錢還上的,求各位大老爺再寬限我幾天時間。”
“爹,救命啊!嗚嗚,娘,救救女兒呀!”
“大老爺們,求你們行行好,放過我女兒吧,老婆子給你們磕頭了!”
“滾!”
身後傳來了哀求聲、痛哭聲,以及謾罵呵斥聲。
張小卒沒有回頭去看,因爲在他尚未走到此處時,這些人就已經在街邊争論糾纏起來,入微心境讓他看到發生了什麽事。
是一對中年夫婦借了人家錢,拖欠了三年都沒有還上,今日債主找上門來,按照白紙黑字的借條,要抓她女兒去府上做丫鬟抵債。
此時哀嚎哭求,跪在地上磕得頭破血流,縱然讓人同情,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什麽可說的。
張小卒本不欲管此閑事,可走出很遠又折身返了回來。
“不求你們日日行善,但生而爲人,且務必爲善!”
這是他十六歲成人禮上,村長爺爺對他和牛大娃的訓誡和期望。
張小卒自覺愧對村長爺爺的教導,因爲他在這一年時間裏殺了太多太多人,并且今天可能還要殺人。
他想,在殺人前做件善事,或許等會殺人的時候能幹淨利索一些。
“别打了。”
“他們欠你們多少錢,我替他們還了。”
張小卒停下腳步,沖街邊打人搶女的讨債人喊道。
一點銀子,對如今的他來說,真算不上什麽。
“哪裏來的不長眼的?勸你少管閑事。”那讨債的領頭人看向張小卒,捋了捋他的山羊胡,不耐煩地呵斥道。
張小卒覺得此人定是沒聽清他的話,所以才會顯得這麽不耐煩,不然聽見有人找上門來給他送銀子,定然非常開心才對。
于是他稍微提高音量,說道:“我說,我替他們還銀子。”
“呸!”
山羊胡不悅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惡狠狠地瞪了張小卒一眼,然後才不情不願地向他的一幹打手吩咐道:“兄弟們,遇到個愛管閑事的,願意替這苦哈哈還銀子,把人放了吧。”
“多少銀子?”張小卒問道。
“八十兩。”山羊胡應道。
張小卒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百兩銀票,屈指一扔。
那皺巴巴的銀票在扔出去的刹那,突然繃直四角展了開來,竟如鐵片一般朝山羊胡飛射過去。
山羊胡冷哼一聲,右手探出,一把将飛到面前的銀票抓在手裏,可下一刻驟然色變,因爲銀票上攜帶的力量極大,冷不丁差點把他撞倒。
“一百兩,剩下的二十兩,給他抓藥治傷。”張小卒指了下被打的男人,他已經被打的面目全非。
說完即轉身離去。“喂,外地來的。”
山羊胡朝張小卒離去的背影喊了聲,擡手指着自己胸前的徽章喊道:“記住了,這是國舅府的徽章,以後見了繞着點走,休要多管閑事,國舅府的事你管不了。”
張小卒頭也沒回,徑自離去。
正午十二時,太陽當頭,張小卒出了南城門,沿着平坦寬闊的官道,直往正南而去。
南城門呼啦啦湧出來近千人,沒了街道建築等遮掩,他們一下全都暴露了出來。
一大群人堆在官道上,面面相觑,似乎被一下冒出來的這麽多同行給吓到了。
“嘿,李兄,你也來啦!”
“哈哈,好巧好巧。”
甚至有人見到熟識的朋友,當場寒暄攀談起來。
然後就見一個個小團體小陣營出現。
而對自身實力有十足信心的強者,對這種各懷鬼胎,面和心不和的虛僞同盟甚是不屑,不願與之爲伍。
比如姜漢。
不過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奪光明劍,而是捉張小卒三兄弟回武衛營。
當然,如果有機會,他也不介意奪上一奪。
光明劍乃王者之劍。
蘇洄若能執此劍,定能如虎添翼,号令天下,莫敢不從。
又比如葉十三。
作爲神劍城年青一代的王者,有着“小劍仙”美譽的他,孤傲得就像他手中的劍。
他心有不忿。
覺得若不是晚到帝都一天,光明劍此刻定然是握在他的手裏。
再比如西域大漠孤子年力夫。
剛剛登頂武聖塔的他,正缺一把稱手的兵器。
不過他不喜歡用劍,他喜歡用刀。
張屠夫的殺人刀就不錯,他想奪了光明劍去北疆找張屠夫換。
還有幾位隐藏在折疊空間裏的星辰大能,自然也不屑與人結盟。
身後跟着一大群人,可張小卒就像什麽都不知道一般,自顧悶頭前行。
一口氣走了十五六裏路,路過一座高橋,他忽然改變行經路線,躍下橋頭,沿着河邊往西走去。
跟在身後的人頓時精神爲之一振,全都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好似馬上就能見到周劍來一般。
然而這一走竟又是足足一個時辰。
就在身後的人群開始躁動,就要忍不住的時候,張小卒終于停了下來。
他擡頭舉目往南邊看去,青山高聳,往北邊看去,大河滔滔,然後滿意地點點頭,喃喃自語道:“依山傍水,風景秀麗,是個好地方。”
說完,他在青草地上盤腿一坐,解下腰間的兩個油紙包,放在面前一一打開。
一包油炸花生米,一包香噴噴的醬牛肉。
然後又取下挂在腰上的酒壺,拔開竹塞,滋溜喝了一口。
“啊——好酒!”烈酒穿喉過,讓他忍不住大贊。
言罷,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花生米,抓起那香噴噴的牛肉,往嘴裏塞。
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肉,自顧吃喝痛快起來。
“呔,氣煞我也!”終于有人忍不住爆發了。
他一大早就得到消息說,周劍來的好兄弟張小卒出現在大街上,跟着他就能找到周劍來,就能奪得光明劍。
所以他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一口,就火急火燎地跑到街上去尋張小卒。
費了一番功夫尋到後,就跟着張小卒在帝都的大街小巷轉悠起來。
一直轉到正午張小卒這才出了城門,哪知一走又是小半天,最後竟然跑到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野山林,屁股一坐,吹着山風吃吃喝喝起來。
可憐他肚子餓得咕噜直叫喚,聞着山風吹來的酒香肉香,饞得他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這讓他如何不火冒三丈。
隻是他的叫嚷,都沒讓張小卒擡一下眼皮。
并非隻有他一個餓着肚子,跟蹤而來的這些人當中,有一小半都餓着呢。
也并非隻有他肚子裏憋着火氣,大多人肚子裏都憋着火呢。
他們都急着見到周劍來,急着見到光明劍,結果卻跟在張小卒屁股後面轉轉悠悠瞎晃了半天。
他們總算看出來了,張小卒壓根就沒打算帶他們去找周劍來,他是故意晃晃喲喲引他們過來的。
“喂,小子,你準備什麽時候帶我們去找周劍來?”有人耐不住性子,跳将出來,朝張小卒喝問。
然而張小卒自顧吃喝,理也不理他。
“小子,識相的快點帶我們去找周劍來,找到了大家夥還念你一聲好。若不然,敬酒不吃吃罰酒,打的你跪地叫爺爺,你一樣得帶我們去找周劍來。”又有人惡狠狠地叫嚷威脅張小卒。
張小卒仍是不理。
“呔!”
“無理小兒,你耳朵聾了嗎?爺爺們問你話呢,你爲甚不理?信不信爺爺把你一雙沒用的耳朵割下來就酒?”有人被張小卒的無視激怒。
張小卒這才把目光自面前酒菜上收回,擡頭看向河對面,掃了一眼,不由地笑了。
他在河這邊,那些人全在河那邊,搞得像井水不犯河水一樣。
當真可笑。
“我爲什麽要帶你們去找周劍來?”張小卒半眯着眼睛笑問道。
他的目光在幾處無人的地方各停頓了一下。
幾個藏在折疊空間裏的人,心裏頭不禁咯噔一聲,知道自己被張小卒發現了。
“哈哈,這個問題問的好。”
一個身着短袖勁裝的絡腮胡男人,大笑着自河對岸跳了過來。
河寬二十多丈,他輕輕一躍就跳了過來,顯然是修爲不俗。
他跳過河來,就徑直走向張小卒,邊走邊道:“周劍來是你的生死兄弟,你确實沒理由帶我們去找他,但是,我們想找他,所以你必須帶我們去,否則你就得死,不,這些人有無數種法子折磨的你生不如死,再讓你乖乖帶路。”
“你找周劍來作甚?”張小卒問道。
“借他光明劍一用。”
“他嗜劍如命,不會借你的。”張小卒搖頭道。
“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絡腮胡男人目光狠辣道。
“那不叫借,那叫搶。”張小卒糾正道。
“無所謂。”絡腮胡男人聳了聳肩。
“你覺得這裏風景如何?”張小卒突然指向四周問道。
“依山傍水,風景秀麗,非常不錯。”絡腮胡男人應道。
張小卒點頭道:“這是我特意給你們選的長眠之地,看來你們還算滿意。”
說着他一手抓着酒壺,一手抓着骨刀,站起身來。
手腕一震,将纏繞刀身的黑布震散。
看向絡腮胡男人問道:“你非要奪光明劍不可?”
“非奪不可,并且迫不及待,所以我過來,準備用點手段讓你快點帶路。”絡腮胡男人冷笑道。
“你倒是實誠。”張小卒笑了笑。
接着邁步朝大步過來的絡腮胡男人迎了上去,一步就欺近到絡腮胡男人面前,同時右腿橫掃了出去。
絡腮胡男人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神情驚訝,似乎完全沒料到張小卒有如此快的速度。
但他隻是驚,并未慌。
海之境八重天的修爲傍身,使他有山崩于面前而不驚的底氣。
他擡腳踢向張小卒攔腰掃來的鞭腿,同時右手迅猛探出,五指呈爪,抓向張小卒面門。
砰!
下一瞬間,絡腮胡男人橫飛了出去。
因爲張小卒的速度比他眼睛看到的快太多,他的腳才踢到一半,他的爪距張小卒的面門還有三尺之距,可張小卒的鞭腿就已經抽在他的腰上。
咔嚓——
清脆卻又令人牙酸的骨頭斷裂聲,讓河對岸的人倒吸一口冷氣,知道絡腮胡男人的腰斷了。
僅一個照面,他就被張小卒幹廢了。
絡腮胡男人确實廢了,摔在地上爬了幾下也沒爬起來。
張小卒這一鞭腿,直接幹碎了他的護體真元,幹斷了他的腰骨,還對他的髒腑造成了極大損傷。
他趴在地上,望着一步步靠近過來的張小卒,驚恐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這才知道張小卒的恐怖,可是似乎晚了。
嘭!
他咬着牙想爬起身。
然而好不容易爬到一半,卻被走過來的張小卒一腳踏在背上,把他踩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非奪光明劍不可嗎?”張小卒淡淡的聲音在他耳邊再次問道。
“神兵利器,能者居之。”絡腮胡男人梗着脖子叫道。
“好!”
張小卒點點頭,然後揚起左手中酒壺,往嘴裏倒了一大口酒,再揚起右手中骨刀。
噗!
一口烈酒噴灑在骨刀上。
他緩緩揚起刀身,再一次問道:“你非奪光明劍不可嗎?”
此刻,他就像那法場上行刑的劊子手一般,隻待一聲令下,就讓絡腮胡男人人頭落地。
隻不過這聲令不在監斬官口中,而在絡腮胡男人自己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