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冷笑道:“太子殿下才高八鬥,學富五車,難道連‘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麽?論識字讀書,他确實與殿下拍馬不及,可若論農耕播種,殿下何嘗不是拍馬不及。至于他身上的傷,是被一條瘋狗咬的,我學堂裏的學生全都看見了。”
“就是就是。”張小卒深以爲然,連連點頭。
蘇洄剛剛壓下去的怒火又噌的一下竄了上來,拂袖惱道:“巧舌如簧,強詞奪理,本王不屑與你争論。”
說罷,轉頭看向一副看戲架勢的南鳳天,心裏不滿地咒罵了聲,嘴上問道:“掌院大人,有院外閑散人員混進學院,按學院規矩當如何處置?”
他與蘇錦鬥嘴不過,便要拿南鳳天和學院的規矩來壓蘇錦。
南鳳天應道:“當予以警告,逐出學院。若在學院作惡,當視情節輕重,給予懲罰,然後逐出學院。”
話音剛落,就聽蘇錦也同樣問道:“掌院大人,若有院外之人擅闖學堂,擾亂先生講課,但是此人身份尊貴顯赫,爲當朝太子,當如何?”
南鳳天搖頭苦笑,應道:“泰平學院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隻有先生和學生,即便是陛下親臨,如若其擾亂課堂,也要被逐出學院。這是泰平學院建院之初,陛下親定的規矩,無人可以例外。”
蘇洄冷笑點頭,道:“那好,就請掌院大人把本王和這個賊囚一同逐出學院吧。”
蘇錦道:“太子殿下好似沒有聽明白掌院大人的話,掌院大人說‘學院裏隻有先生和學生’,張小卒是我的學生,太子殿下才是擾亂課堂的院外閑散人員。”
“你——”蘇洄額頭青筋直冒,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沖蘇錦呵斥道:“蘇錦,你不要仗着本王對你的寵愛和忍讓,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本王的耐性,若你再不知進退,休怪本王——”
他和蘇錦是同母親兄妹,再加上蘇錦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頭,他這個當哥的一直沒能做點什麽,心裏有很多愧疚,所以他才會對蘇錦百般忍讓。
如若換做其他人攔在這裏,早就被他轟到一邊去了。
“你要怎樣?與我斷絕關系,大義滅親麽?”蘇錦盯着蘇洄問道。
看見蘇錦抿的發白餓得嘴唇,以及眼睛裏難以掩蓋的哀傷和痛苦,蘇洄剛硬起來的心腸一下又軟了下去,不過也沒有接蘇錦的話,想以此告訴蘇錦,他真的很生氣。
蘇洄看向張小卒,語氣森然道:“張小卒,本王可以不計較你今天所犯之事,但拓州節度使廣景朔家三族男丁,數百條人命的血案,以及逼迫沾州城汝老将軍親手打殺愛子愛孫的滔天惡行,你認還是不認?”
蘇錦聞言臉上刷的一下沒了血色,萬沒想到張小卒竟是這般作惡多端、累累罪行,她轉頭望向張小卒,心中惴惴,乞望張小卒搖頭否認蘇洄指控的罪行。
“我認。”
誰都以爲張小卒會搖頭否認,爲自己辯解一番,洗清嫌疑。
畢竟搶奪飯食、吃霸王餐、打砸酒樓這些小罪,他都和蘇錦一唱一和百般抵賴,更何況是殺人的大罪。
但張小卒的回答完全超出他們的預料。
張小卒聲音洪亮,吐字清晰,承認的相當幹脆。
蘇錦臉上瞬間沒了血色,身體搖晃,差點摔倒。
張小卒朝蘇錦深深施禮,道:“請先生務必相信,學生着實是因情勢危急被逼無奈才殺人,至于汝家父子,死有餘辜,這兩件事時至今時今日,學生都心無愧疚。”
蘇錦盯着張小卒的雙眼,想從他的眼神裏判斷他有沒有說謊,然後她發現張小卒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神決然鑒定,可是眼底深處卻藏着緊張和害怕。
“你在緊張什麽?害怕什麽?”蘇錦直接開口問道。
張小卒答道:“學生害怕被先生逐出學堂。”
蘇錦忽然勾起了嘴角,笑道:“先生信你。”
“謝先生!”張小卒朝蘇錦深深一躬,感激不已。
“氣殺我也!”蘇洄氣得原地踱步,指着蘇錦質問道:“你信他不信我?我是你哥,你親哥!”
蘇錦看向他道:“你去把都天祿的胳膊砍下來,我就信你。”
“——”蘇洄語結,而後指着張小卒跳腳問道:“難不成這小子把都天祿的胳膊砍了?”
“咳咳——”南鳳天突然輕咳一聲,開口說道:“殿下,今天中午都大統領來過,但是剛到不久就被這位少年郎打跑了。”
“打——打跑了?”蘇洄神色愕然地看向南鳳天,以爲自己聽錯了。
南鳳天沖他肯定地點點頭,道:“嗯,打跑了,少年郎身上的傷就是都大統領留下的。”
“先生,您怎麽不早說?”蘇洄搖頭苦笑,他心中豁然開朗,終于明白蘇錦爲何會如此袒護張小卒了,心說難怪蘇錦說張小卒身上的傷是被瘋狗咬的,原來是在罵都天祿啊。
“殿下路上走的太急,老夫沒來得及說。”南鳳天道。
“——”蘇洄瞧着南鳳天笑眯眯的眼睛,心中無比肯定,他不是沒來得及說,根本是故意沒說,存心要看他在蘇錦面前吃癟,以報路上被他責難的事。
“小肚雞腸,睚眦必報,白活一大把年紀。”蘇洄心裏抑不住吐槽道。
而後看向張小卒,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來。張小卒竟然把都天祿打跑了,真的吓到他了。
一番打量下來,蘇洄發現張小卒的外表很普通、平凡,然而若往他的氣質及内在看去,竟猶如一汪深潭,讓他看不清看不透。
“難怪長姐幾次提醒,說你們幾個不好對付,讓本王派高手捉拿你們。小小年紀竟能力敵禁軍大統領,你當真不錯。”蘇洄沖張小卒點頭贊賞道。
“多謝殿下誇獎。”張小卒道。
“長姐回來了?!”蘇錦向蘇洄急切問道。
“嗯,回來了,可是剛回來就被關進東青殿禁食去了。”蘇洄苦笑道。
“蘇翰林果然一如既往的狠心。”蘇錦寒起臉道。
“——”蘇洄眼皮猛跳,不敢接話,看向張小卒道:“皇子公主們都被禁食在東青殿,并且在這之前已經忍饑挨餓十天,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難以支撐,唯有拿到你們九人,方能讓陛下解除對他們的懲罰,所以今天你必須跟我走,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
蘇洄耐着性子把事情大概講清楚,希望張小卒能夠明事理,跟他走一趟。
然而張小卒卻皺起了眉頭,接着沖蘇洄搖頭。
蘇洄看向蘇錦,道:“四妹,你忍心看着長姐拖着長途跋涉的疲憊身軀在東青殿受罰嗎?本王以個人名譽保證,張小卒此去無兇險,可以平平安安地回來。你幫本王勸勸他吧。”
蘇洄這番話似乎戳到了蘇錦的軟肋,她猶豫着看向張小卒,紅唇輕啓,一副想要開口又不知怎麽開口的樣子。
張小卒聽她一堂課,尊她爲先生,看不得她受欺,與都天祿生死相搏。
她受張小卒學生之禮,做了張小卒的先生。
她也想像張小卒守護她那樣守護張小卒,故而竭盡全力阻攔蘇洄,即便和蘇洄鬧翻也在所不惜。
可聽見長姐正在東青殿受禁食之苦,再加上蘇洄信誓旦旦地保證張小卒能安全回來,她的決心動搖了。
她猶豫不決地望向張小卒。
張小卒忽然沖她一笑,道:“不讓先生爲難,學生随他們去便是。”
這一笑雖然普通,可是卻把蘇錦心中的猶豫笑散了。
她朝張小卒點了點頭,說道:“既然睡醒了,就别再偷懶了,回書堂準備上課。”
說罷,轉過頭來看向蘇洄,眼神裏充斥着從未有過的堅定,說道:“太子殿下,請回吧,我要上課了。”
蘇洄沒有回應蘇錦,而是看向張小卒說嗤笑道:“張小卒,你嘴上說的好聽,可實際上皆是虛情假意,虛僞至極。一直躲在女人背後,算什麽?有種到前面來與本王說。”
張小卒非但不在意蘇洄的譏笑,還得意笑道:“我躲在我家先生背後,我心安理得,我渾身舒坦。羨慕的話,你也躲到你家先生背後去。”
他倒不是成心氣蘇洄,而是躲在蘇錦背後,确實感覺很舒服,有一種被長輩保護的安心和溫暖。
蘇錦被張小卒逗笑了,不過張小卒的話讓她心裏生出一絲小小的成就感。
“——”蘇洄氣的頭冒黑線,可他卻不自主地瞥向自己的先生南鳳天,想看看自家先生背後是什麽樣的,因爲他從未在那後面躲過,也不知是什麽感覺。
然而卻見南鳳天正扯着胡子沖他瞪眼珠子,好似再說:“想都不要想!”
蘇洄頓時臉色青黑,氣得想給南鳳天那兩顆瞪的都快滋出眼眶的眼珠子各來一拳,讓他滿天都是小星星。
南鳳天壓根不理會蘇洄憤怒的眼神,心裏罵罵咧咧道:“你丫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大蘇太子,将來要繼承大統的人,鬼知道你會面對怎樣的對手和敵人,傻子才會在前面給你遮風擋雨,老夫還要安享晚年呢。”
籲——
蘇洄深吸一口氣,清理掉被張小卒帶偏的雜亂情緒,目光凝視張小卒,神情漸漸凜冽起來。
張小卒隻覺一股威壓撲面而來,不同于修者之間的氣勢威壓,好似是血脈或靈魂上的壓制。
他知道,這是一個人長期身居要位,縱橫捭阖、揮斥方遒,而養成的上位者氣場和威壓。
“既如此,就休怪本王動強了。姜漢,把這賊囚給本王拿下!”蘇洄語氣森然道。
“諾!”姜漢欣然領命,他早就等的不耐煩了,不理解蘇洄和張小卒啰嗦個什麽勁,直接幹翻拿下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