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劍來在劍冢裏做什麽,酒客們一直都在讨論,而猜測最多的就是他進劍冢拔光明劍去了,因爲周劍來曾對着峽谷呼喊,要讓光明劍認他爲主。
周劍來要取光明劍,龍奎亦對光明劍志在必得,這兩人今日難免要較量一場,酒客們想想就抑不住的興奮和期待。
故而此時見龍奎去往劍冢,他們皆争先恐後地往劍冢進發。
掌控風之域的修者,快人一步,直接禦風飛下懸崖。
不能禦風飛行的,全都搶到崖邊,順着懸梯往崖下爬。
亦有不是修者的普通酒客,隻能留在崖上觀望,可是懸崖高達四五百丈,以他們的目力,根本看不真切。
不過卻也不怕,待一切結束後,會有那愛熱鬧的修者上來給他們繪聲繪色講述的。
牛大娃扛起山嶽劍,禦風而起,一頭紮下懸崖。
隻見他身形飄忽不定,一步數十丈,眨眼間就沖在了最前頭,可是仍慢朱、龍二人許多。
牛大娃心中暗暗發急,生怕這二人先到一步,對周劍來不利,怎奈何實力不濟,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沒能追上前面二人。
好在距離不遠,以他的速度,很快就到了崖底。
崖底清風徐徐,略覺陰冷。
成片的寒梅,望不着邊。
劍梅酒便是采摘這些梅花釀造的。
隻可惜眼下不是梅花綻放的季節,隻有綠葉,少了一番絕美的景色。
寒梅樹下,一座座不大的土墳堆,雜七亂八的排列着,舉目四望,亦是看不到邊際。
每一座墳頭都插着一柄劍。
墳前立着墓碑,墓碑上篆刻着每一柄劍的劍名和曆史。
“真不愧是萬劍冢!”牛大娃禁不住咋舌,被入目的情景所震撼。
隻可惜眼下沒時間仔細欣賞,他已經遠遠地望見周劍來,正端坐在一座土墳前。
讓牛大娃眼皮直跳的是,周劍來竟血染衣袍,渾身是傷。
不過他馬上就安下心來,因爲周劍來正舉着酒壇暢飲。
還有心情喝酒,看來是死不了。
周劍來面前的墓碑上刻着三個大字:光明劍。
墓碑下方刻有幾行小字,描述了它的來曆以及它的故事。
它插在不大的土墳上,也不知是因爲土墳太過普通,還是因爲它黃褐色的劍鞘像是生鏽的廢鐵,使得它看上去極其普通。
它的劍柄上落滿了灰塵,隐約可見螺旋狀的紋路。
周劍來對着劍碑自顧飲酒,似乎沒有察覺到有人過來。
龍奎在二十步開外停下了腳步,不知爲何,沒有上前打擾周劍來,并且阻止了朱舜靠近。
牛大娃從側面悄悄地往前靠近了一些,尋思着如果龍奎或朱舜突然發難,他能搶先一步帶着周劍來逃遁。
漸漸的有酒客找尋過來,但看到朱舜和龍奎沒有靠近周劍來,他們也都自覺地停下腳步,靜靜觀望。
過了許久,在酒客們抓耳撓腮,望眼欲穿的焦急等待中,周劍來終于豎起酒壇,讓最後一滴酒滑落嘴裏,喝完了。
“哈哈,暢——暢快!”他放下酒壇,朗聲大笑。
可是他已經舌頭打卷,吐字不清,似乎已經醉得厲害。
果不其然,當他試圖站起來時,尚未站直身體,腳下就前後踉跄起來,而後砰的一聲摔倒在地,濺起一地塵土。
“這酒——有點——有點上頭。”他趴在地上拍了拍腦袋。
“——”酒客們無不愕然無語。
他們都以爲周劍來先到先得,已經在劍冢裏拔劍,哪曾想這厮竟酒鬼上身,在劍冢裏喝起了大酒,并且還喝了個酩酊大醉。
“這家夥可真能喝,一壇百年劍梅下肚,竟都沒醉死!”古今雨咋舌嘀咕道。
這百年劍梅酒,尋常人喝一杯就要醉了。
牛大娃一臉哀怨,心裏不禁咒罵道:“這該死的酒鬼,老子爲你擔驚受怕、拼死拼活,你竟在下面個自快活。娘了個蛋的,酒還是老子花錢買的。”
在衆人以爲周劍來就這般昏死過去時,他竟又晃晃悠悠地爬了起來,然後踉踉跄跄三五步,砰,撲倒在土墳上。
随之緩緩伸手,握住了光明劍黃褐色劍鞘。
這一握好似握住了所有人的心髒,使他們心裏咯噔一聲,感覺心跳漏了一拍。
所有人都禁不住覺得好笑,不覺得一個酩酊大醉的酒鬼能夠拔起光明劍。
可所有人又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劍來的手,内心深處隐隐期待着什麽。
光明劍,天下名劍,在這土墳堆上一插兩百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握過它的劍柄,卻沒有一人能将它拔出。
久而久之,劍客們逐漸對其望而生畏,竟連上前握一下它劍柄的勇氣都沒有了,以至它的劍柄上都已經落滿了灰塵。
周劍來這一握,或多或少戳中了他們内心深處壓抑許久的渴求,恍惚間那握劍的手,好似如他們自己伸出去的一般。
不知覺間他們皆不由地握緊了拳頭,默默地爲周劍來鼓勁加油。
他們不期望,也不覺得周劍來能拔起光明劍,他們隻想周劍來鼓起全身力氣,使出吃奶的力氣,爲其自己,也是爲他們,拼盡全力拔一次即可。
嚓。
劍鞘摩擦着沙土,發出一道輕微的響聲。
周劍來握着光明劍自土墳上滾了下來。
“——”所有人都張着嘴巴呆立當場,包括朱舜和龍奎,這和他們想象中的畫面太不一樣。
周劍來隻是握着劍鞘,輕輕地拽了下,就把光明劍從土墳堆裏薅了出來。
沒錯,是薅。
如薅一株小草,薅一棵大蔥那麽簡單。
簡單到讓所有人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出現了幻覺。
直到他們把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揉的都快紅腫了,這才敢确定自己沒有幻覺,周劍來的的确确拔出了光明劍。
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仍然很難相信。
實在是周劍來拔的太輕松了。
照他們料想,周劍來必然要祭出力拔山河的氣勢,使出種種看家本領,和光明劍經過一番驚天動地的角逐,最後或成功或失敗。
但完全沒有。
就是一個醉鬼摔倒在墳頭,随意地伸手一劃拉,就把鼎鼎大名的光明劍攬入懷中。
等酒客們艱難地接受了這一事實時,全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龍奎,投去同情的目光。
有人爲了拔劍,齋戒沐浴,誠心祈禱。
有人爲了拔劍,努力修煉,提升境界。
有人爲了拔劍,準備了十年之久。
有人拔劍失敗,修爲大損。有人拔劍成功,歡天喜地。
有人還沒來得及拔劍。
龍奎面如冰霜,神色陰沉的可怕。
他就是那個準備了十年之久,卻未來得及拔劍的可憐蟲。
望着光明劍被周劍來抱在懷裏,他既氣又怒,既恨又妒,既悔又惱,一時間各種情緒攪在一起,使他幾近失智。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劍來,冰冷陰沉的目光裏隐隐透出了殺氣。
牛大娃頓覺不妙,當即一個閃身竄到周劍來身邊,二話不說,抓住周劍來就要逃遁。
可是當他探手抓住周劍來肩膀的一瞬間,卻驚的頓在了原地。
他猛然察覺到周劍來的氣息不對勁,隻覺周劍來的生機就像被抽幹了一樣,隻剩下最後一口氣吊着性命,體内的真元力也都空空如也,不是消耗殆盡的那種空,而是修爲盡失的那種空。
再觀周劍來身上的斑斑血迹和累累傷痕,牛大娃這才知道周劍來的狀況遠比他想的嚴重百倍千倍,急忙收住動作,不敢冒然帶周劍來離開,并急切且慌張地問道:“周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喝——喝多了。”周劍來大着舌頭答道。
“——你大爺!”牛大娃額頭冒青筋,喝道:“老子是問你修爲怎麽了!”
“酒——拿酒來!”
“好——好酒!好——”
周劍來醉醺醺地喊了兩聲,接着竟兩眼一閉,脖子一歪,醉死過去。
“——”牛大娃眼角狠抽了下,差點沒忍住給周劍來兩耳光,幫他醒醒酒。
他拾起被周劍來脫手丢在地上的光明劍,然後搭着胳膊把周劍來攙起來,擡頭往四周掃了一圈,神色頓時冷了下來。
隻一眼掃視,他就看到數十道貪婪炙熱不懷好意的目光,尤其是朱舜那雙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眼睛,以及更讓他如芒在背,怎還敢在劍閣逗留。
“他修爲潰散,功力盡失。”龍奎突然開口冷冷地說道,回答了牛大娃問周劍來的問題。
酒客們聞言神色大驚,這才知道周劍來竟身負如此重傷,确切點說是廢了。
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剛剛他們還在無限羨慕嫉妒周劍來,眼饞周劍來輕而易舉得到了光明劍,但現在就心理平衡了許多,砸着嘴唏噓不已,講不清周劍來是賺了還是虧了。
有一些心思不正的人,聽見周劍來廢了,立刻就起了歪心思,打起光明劍的主意,不過想到牛大娃的強大,他們不得不藏起心思,準備從長計議。
牛大娃臉色難看,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因爲他已經悄悄探查了周劍來的氣海。
結果讓他極爲驚慌,周劍來的氣海閉塞,力門、速門和氣門三大戰門也全都閉塞,已然變成一個普通人。
“可有救治之法?”牛大娃懷抱希望問道。
龍奎搖了搖頭。
“既如此,告辭!”牛大娃也不多廢話。
“等等!”酒客中突然有人大聲叫住牛大娃。
牛大娃扭頭看過去,問道:“你有辦法?”
那人直接搖頭道:“拔劍失敗,境界就要折損一級,他定是失敗次數太多,以緻修爲盡廢。此乃劍聖老祖定的法則,我一個凡夫俗子能有什麽辦法?”
“那你爲何叫住我?”牛大娃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得有些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