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早晨八時,戚無爲在中央城廣場敲響八次天鍾,宣布全城軍民共慶戰争勝利,共慶解除屍毒之危,整座雁城上空頓時飄起震天的歡呼聲,全城軍民都沉浸到巨大的喜悅當中。
這是劫後餘生的歡喜。
聚賢酒樓裏甚是熱鬧,從戰場上下來的宗門弟子齊聚于此,載歌載舞、舞文弄墨、推杯換盞,慶祝劫後餘生。
尚記得那一夜張小卒等四百餘人歡聚于此,曾酒後相約戰争結束後再聚于此,而今日卻隻來了八十六人,缺席未到者除了十幾個有事耽擱來不了的,剩下的幾乎都已經戰隕沙場,和張小卒同坐一桌的缥缈宮仙子溫淩曉也不幸香消玉殒,讓人不甚惋惜。
四百多人戰隕近三百人,戰争之殘酷可見一斑。
這個數字讓氣氛一度壓抑悲傷,但逝者已逝,而活得人還得好好活下去,他們隻能按照事先約定,幫戰隕的兄弟姐妹們多喝幾杯烈酒。
牛大娃和周劍來如約到場,暫時壓下心中對張小卒的擔憂,與衆人齊聚一堂,杯觥交錯,共慶劫後餘生。
“周兄,牛兄——”席間,阮心遠端起酒杯向周劍來和牛大娃敬酒,言道:“勞煩二位兄弟見到張兄弟時,代在下向張兄道一聲抱歉,那個冒犯張兄弟的飛仙宗弟子已經被宗門嚴懲,是他個人打着我飛仙宗的名号在外爲非作歹,我飛仙宗絕無和張兄弟交惡的意思。”
“也代在下向張兄弟道一聲抱歉,陽神殿也絕無和張兄弟交惡的意思。”百裏景勝亦舉杯說道。
“好說。”牛大娃點頭應聲,道:“話我二人一定帶到,至于卒子是何反應,我二人可不敢作保。隻希望咱們他日不會刀劍相向。”
牛大娃一句話把立場表達的很明确,他和周劍來會無條件地站隊張小卒,若張小卒不原諒飛仙宗和陽神殿的冒犯,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把飛仙宗和陽神殿視爲敵人。
“好說。”阮心遠和百裏景勝笑着點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百裏景勝放下酒杯接着說道:“還要勞煩二位給張兄弟帶一句話,我陽神殿願意出高價收購張兄弟的——玉佩,張兄弟若有出售的意向,一定不要忘記通知我陽神殿。”
“我飛仙宗亦是此意。”阮心遠附言道。
“沒問題。”牛大娃一口應下。
他和周劍來早就知道張小卒會出售玉佩換取修煉資源,這種找上門的生意自然要替張小卒爽快應下。
酒過三巡,三樓雅間突然熱鬧非凡,傳出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
三樓雅間坐的是藥王谷、蒼空派和光明殿等宗門的弟子,包括金芷卉也在三樓雅間和宇文睿同桌共飲,若不是礙于和宇文睿的敵對關系,牛大娃早跑上三樓和金芷卉糾纏去了。
“樓上在搞什麽?”牛大娃向一個端着酒杯從門口路過的宗門弟子問道。
“聽說是缥缈宮的金仙子答應舞一曲給宇文公子和蘇公子等人助興。”從門口路過的人回答道。
“幹!”牛大娃聞言頓時便不樂意,拍桌而起,叫罵道:“敢叫老子的婆娘賣弄舞姿給他們喝酒助興,當老子不存在嗎?”
阮心遠幾人聽了牛大娃的叫罵,全都忍俊不禁,看着牛大娃吹胡子瞪眼怒不可遏的模樣,心說這厮可真是渾人一個,至今都還沒忘記這茬呢,真就三言兩語把人家缥缈宮的金仙子當成自己婆娘了?這和強擄良家民女上山做壓寨夫人的強盜有何區别?
上次牛大娃當着衆人的面喊金芷卉婆娘的事,他們誰也沒當真,因爲牛大娃的尊容和身份和金芷卉實在有差距,直白點說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若不是有張小卒的玉佩從中幫忙,金芷卉哪會鳥他一眼。所以衆人都把此事當一個樂呵看了,誰都沒往心裏去,看完也就忘了。
此時聽見牛大娃舊事重提,他們才恍然想起來還有這一檔子事。
“藥王谷的人都是烏龜王八蛋。走,上去幹他娘的!”阮心遠跟着牛大娃拍桌而起,隻要是和藥王谷爲敵的事,他都樂意之至。
酒壯英雄膽,色字頭上一把刀。
轟!
嘩啦啦!
牛大娃怒火上頭,突然沖天一拳,把房間頂棚轟了個大窟窿。
正坐在樓上雅間吃菜喝酒的一桌人全都愣在當場。
這他娘的什麽情況?
喝得好好的,桌子怎麽就飛了?
出現在面前的這個大窟窿是什麽鬼?
直到他們看見一道身影從窟窿裏躍上來,他們才反應過來是樓下的人幹的。
“都是并肩戰鬥過的好兄弟,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說?有什麽矛盾不是一杯酒就能化解的?一杯不夠那就再來一杯。”
樓上一人還以爲是樓下的人鬧矛盾打起來誤傷了他們,連忙出言安撫,欲當和事佬平息矛盾,卻見樓下的人一個接一個躍上來,除了第一個躍上來的家夥一臉怒氣外,其他人都笑吟吟的,不像打起來的樣子。
“你們幹什麽?!”
“想打架嗎?!”
其他人可沒這麽好的脾氣,尤其是兩個藥王谷弟子,看見牛大娃、周劍來和阮心遠三人,可謂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臉色當場就拉了下來。
“宇文睿在哪個房間?”牛大娃向一個藥王谷弟子喝問道。
“哼!”那名藥王谷弟子冷哼一聲,眼角斜睨牛大娃,道:“你算哪根蔥,宇文師叔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勸你趕緊哪裏來回哪裏去,不要胡攪蠻纏,擾了宇文師叔喝酒的雅興。”
“聒噪!”牛大娃瞥了他一眼,沒與他計較,轉身朝房門走去,欲順着傳來的掌聲和喝彩聲找過去。
“我與你說話你沒聽見嗎?!”藥王谷的人反倒不樂意,覺得被牛大娃藐視了,面子挂不住。也怪是酒過三巡,酒勁上頭,多了幾分張狂,少了幾分自制,竟怒喝着朝牛大娃撲了過去,右手探出欲抓牛大娃的後脖頸。
牛大娃看都沒回頭看一眼,回手往身後一撈,一把扣住藥王谷弟子的手腕,往前猛地一甩。
那人身體直接飛了出去,哐當一聲把房門撞得稀碎,而後撞破門前走廊的護欄摔下一樓大堂,恰摔在一張酒桌上,把那一桌人吓了一跳。
“三樓打起來了!”
也不知是誰看熱鬧不嫌事大,嗷唠喊了一嗓子。都是剛從沙場上下來的殺才,身上的煞氣尚未散盡,又喝了些酒,所以甫一聽見打起來,整個酒樓瞬間就沸騰起來。
三樓甲字号雅間裏,宇文睿、蘇謀、令狐裘等人圍坐一桌,正一邊品着美酒佳肴,一邊興緻勃勃地欣賞金芷卉的翩翩舞姿,惬意無比。
金芷卉今天穿了一身雪白長裙,臉上略施粉黛,似那雪山之巅剛剛盛開的雪蓮,美得令人窒息。
忽聽見房間外的吵鬧,尚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麽事,就聽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從外面暴力破開,兩扇房門直接脫離門軸摔進房間,在地上摔得稀巴爛,房間裏霎時間木屑紛飛。
宇文睿等人全都冷不丁吓了一跳。
待看清闖進來的人是牛大娃後,宇文睿砰的一聲拍桌而起,喝道:“牛大娃,你發什麽瘋?!”
牛大娃卻是不理他,徑直走向金芷卉。
倒是随後跟進來的阮心遠應聲道:“聽說宇文公子在樓上喝得興起,還讓金仙子起舞一曲,故來蹭兩杯水酒,沾沾眼福,欣賞一番金仙子的優美舞姿。”
“阮心遠——”宇文睿看向阮心遠,冷聲道:“今天是全城同慶的特殊日子,我不想和你鬧。趕緊帶着這個瘋子離開,我可以當什麽也沒發生。若不然——”
他以爲是阮心遠慫恿牛大娃來鬧事的。
阮心遠朝宇文睿聳肩道:“可不是我讓牛兄弟來的,而是牛兄弟自己找上門來的。宇文睿,你這人可真是不地道。難道你不知道金仙子是牛兄弟已經認定了的女人嗎?你竟然讓金仙子賣舞給你們喝酒助興,實在太過分了。牛兄弟聽了後自然是不能忍,沒上來直接和你開幹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阮心遠,注意你的言辭!”宇文睿聞言大喝,因爲阮心遠字裏行間包藏禍心,欲陷他于不義。“賣舞”二字直接将金芷卉的身份降到如歌姬一般,眼下之意就是金芷卉在他宇文睿的眼裏不過是個賣弄紫色的歌姬而已。此乃誅心之言,若他沉默不應聲,聽在金芷卉耳朵裏,金芷卉難免不會多想。
遂而辯解道:“缥缈宮金仙子,身嬌體貴,何等高貴身份?在下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讓她舞曲助興。是金仙子自己要舞曲爲大家助興的,在做的都可以作證。”
“放你娘的狗臭屁!”他話音未落,阮心遠就破口大罵,道:“你若不開口,金仙子會答應?我就不信金仙子已經自賤到給一桌臭魚爛蝦舞曲助興的田地。瞅瞅你們這桌子坐的都是什麽人,除了尊貴無比的蘇公子外,還有哪個有資格和金仙子同坐一桌的。”
說完朝蘇謀歉意地拱拱手。
蘇謀聽見阮心遠罵他是臭魚爛蝦,正要發怒,不曾想阮心遠緊接着一句把他擡得高高在上,當即挺了挺腰杆,心裏的不悅一掃而空,朝阮心遠拱手回禮,覺得他說的話非常有道理。
阮心遠目光再次看向宇文睿,不等他開口辯解,接着說道:“你這家夥看似斯斯文文,實則心機深沉,腹黑無比。你明知道金仙子鍾情于你,可你并不喜歡金仙子,但你并沒有強硬拒絕,讓金仙子死心,而是欲拒還迎,玩弄金仙子的感情。啧啧,老子隻看一眼就知道,坐在你身邊的這位水靈靈的小姑娘,肯定是你另尋的新歡。”
阮心遠的嘴巴着實厲害,他也不管對還是不對,反正隻要能摸黑宇文睿,聽上去又合情合理的話,他都往外說。始終秉承一個原則,管你們信不信,反正說出來老子心裏就舒暢,就高興。
“阮心遠,你放屁!”宇文睿被阮心遠氣得爆了粗口。
“你敢對天發誓你對身旁的這位小姑娘沒有一點非分之想嗎?”阮心遠冷笑問道。
“哼!”宇文睿衣袖一甩,道:“你讓本公子發誓本公子就發誓,你當本公子是街邊的阿貓阿狗嗎?”
“就知道你不敢。不敢便是心緒,心緒便是承認。”阮心遠嘴角不由地勾起,感覺又捏住了宇文睿的痛處,心裏甚是開心,“宇文睿,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最了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所以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便是我,你撅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麽屎。”
“你——”宇文睿雙手十指猛地握起,指節攥得咯吱作響,恨不得一拳打爛阮心遠的嘴,然後扯出他的舌頭割下來下酒,讓他變成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牛大娃走到金芷卉面前,臉上的怒氣頓消,對起燦爛的笑臉道:“婆娘,跟我們下去喝酒吧,保證比在這裏喝得舒暢盡興。”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金芷卉冷臉看着牛大娃,愠怒道。
阮心遠和宇文睿的對話她都聽在耳朵裏,心裏苦澀不舒服,正如阮心遠說的,她還沒下賤到随便給人舞曲助興的田地,若非宇文睿開口她怎會自降身份,可宇文睿卻一推幹淨。
然而讓她更傷心的是,宇文睿被戚喲喲拒絕後,竟然這麽快又找了一個女子,壓根就沒考慮過她。
她心痛如絞,既傷心又窩火,牛大娃這個時候蹭上來,便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出氣筒。
“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壓根就不喜歡你。”牛大娃郁悶道。
“那也不關你的事。”金芷卉冷聲道。
“跟我走。”牛大娃伸手去抓金芷卉的手,但被金芷卉後退一步躲開,并激起了金芷卉心頭怒火,脫口喝道:“再敢對本仙子動手動腳,本仙子就砍了你的手剁了你的腳。”
“呵呵——”牛大娃反倒樂了,因爲他以前經常聽見他娘這麽罵他爹。
看見牛大娃憨傻的笑容,金芷卉心中沒來由地竄起一股無名火,氣道:“牛大娃,看看你憨頭呆腦的樣子,十足一個山野村夫。你自己說,你憑什麽配得上本仙子?這滿屋子人本仙子随便找一個,都比你強一百倍。”
“鮮花插在牛糞上,越長越鮮豔。”牛大娃樂呵道,他爹就是這麽對他娘說的,每次都把他娘逗得咯咯笑。
可以說,他完全在照搬他爹讨好他娘的招式,可是他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爹和他娘那麽說那麽做是以夫妻感情爲基礎的。
适當的油嘴滑舌和玩笑打鬧會成爲感情的潤滑劑,讓二人之間的感情愈加甜蜜。
可他和金芷卉之間是沒有一點感情基礎的,這麽說這麽做反而會讓金芷卉覺得唐突冒犯,會讓她反感厭惡。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行不行?!”金芷卉突然爆粗口怒吼道。
牛大娃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房間裏也一下靜了下來,周劍來等人不由地皺起眉頭,宇文睿等人則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金芷卉話一出口就反應過來自己失态了,覺得這麽說對牛大娃過分了些,不過爲了能擺脫牛大娃的糾纏,她沒有開口解釋。
牛大娃盯着金芷卉沉默了好一會,突然伸手入懷,從須彌芥子裏取出那日用玉佩和金芷卉換的香囊,遞還給金芷卉,道:“對不起,打擾了!”
金芷卉見牛大娃拿出香囊,表情突然變得不自然,因爲按理牛大娃歸還她香囊,她就要歸還牛大娃玉佩,可她還不了牛大娃玉佩,不是不舍得,而是玉佩不在她身上。她得知宇文睿受損的神魂尚未完全恢複,便将玉佩暫時借給宇文睿使用了。
“送給你了。”金芷卉目光閃躲,不敢與牛大娃的眼睛對視。
牛大娃撓撓頭,道:“俺娘說了,女孩子的東西不能随便要,除非你要娶她做婆娘。聽得出,你是打心底不喜歡我,甚至是讨厭我,我也不知道哪裏做錯了,反正就是打擾了,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那個——你若是覺得香囊被我這個村夫碰過,嫌它髒,你就一把火燒了它就好了。”
金芷卉硬着頭皮從牛大娃手裏接過香囊,不由地緊張起來,生怕牛大娃開口向她讨要玉佩。
但牛大娃轉身便走,她頓時松了一口氣。
可是牛大娃卻被周劍來伸手攔了下來,指了指宇文睿說道:“你送給她的玉佩在宇文睿手裏,要回來咱們再走。”
金芷卉心裏頓時咯噔一聲,有一種做壞事被抓現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