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時,陽光明媚,天晴萬裏。
萬秋清走在北二城的街道上,灑落在身上的陽光使她心情積郁煩悶。和眼下南境每一個飽受旱災折磨的人一樣,對天空中漸升漸高的火辣太陽充滿了厭煩和憎惡。
他們每天睜眼醒來,不想看到萬裏無雲的天空,更不想看到火紅的太陽從東方天際升起。
他們夢想着能有一個烏雲密布,傾盆大雨的早晨。
他們久到都已經忘記,南境多雨水,像這樣的早晨,在往年此時節,實屬平常不過。
如果張弓搭箭可以射到太陽,那太陽上肯定早已紮滿箭矢,變成一隻火紅的刺猬。
萬秋清如是想。
腦子裏的幼稚想法讓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積郁煩悶的心情頓時舒暢許多。
喳喳喳——
突然,一串喜鵲的叫聲在頭頂上方響起。
萬秋清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從南方鬧旱災之後,鳥獸皆漸漸絕迹,她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聽過鳥叫聲了。她驚喜地擡頭順聲望去,瞧見一隻個頭很大的花白喜鵲,正站在枯死的楊樹枝頭上喳喳叫喚。
她瞧得清楚,喜鵲是沖着她叫的,當即心情大好,滿面笑容地自語道:“喜鵲叫,好運到,今天肯定會交大運。”
花白喜鵲喳喳叫了一陣,然後撲棱翅膀飛走了。
萬秋清目送喜鵲離去,心中積郁煩悶盡消全無,邁步繼續前行,腳步變得輕快無比。
聽雅軒裏,張小卒和他的師兄師姐以及大和尚去了客廳談事情。
張屠夫不認識這些後輩,也沒興趣認識,遂拒絕了幾人的邀請,而是和梅蘭竹菊四女把院子裏滿地的納物囊收拾起來,然後去到院子涼亭裏清點戰利品。
修者的納物囊很單調,盛放的基本都是丹藥類的修煉用品,以及一些銀錢雜物。
梅蘭竹菊四女驚呼不斷。
雖然來的這些人都是各宗門不上道的弟子,但是他們擁有的修煉資源依然比普通修者強太多。
張屠夫倒是實在,完全把這些東西當成了自己的戰利品,賞給四女很多适合她們修煉使用的丹藥,高興的她們合不攏嘴。
“什麽事這麽高興呀?”萬秋清在院門外就聽見四女的歡笑聲,進到院子裏發現四女正蹲在涼亭裏圍成一圈,不知在搗騰什麽,當即好奇問道。
聽見萬秋清的聲音,梅蘭竹菊慌忙起身迎了上去,同時答道:“奴婢們正在和前輩清點戰利品,前輩賞了奴婢們好多丹藥,一時得意忘形失了儀态,請夫人責罰。”
張屠夫在涼亭裏站起身,臉上泛起淡淡的笑容,看向院子裏走過來的萬秋清。心中并無特别驚喜之情,因爲早在白雲城時他就已經見過萬秋清,但萬秋清并未見到他。後來戰場上他一直輕盔遮面,所以便是在大軍前方沖鋒陷陣,萬秋清也未認出他。
萬秋清朝四女擺擺手示意無妨,愈加好奇問道:“什麽戰利品?”
目光從四女身上移開,望向涼亭方向,而後落在張屠夫身上。
一瞬間,萬秋清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顫頓在原地,動也不能動,就連呼吸和心跳都停了下來,大腦更是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夫人,您怎麽了?”
“夫人——”
任梅蘭竹菊如何呼喚,她都沒有一點反應。她的世界已然安靜,所有的事物都從她的視野裏消失,隻剩下張屠夫的身影。
最終一口悶氣從她胸腔裏頂了出來,如靈魂出竅般的身體這才恢複運轉。
淚如泉湧,奪眶而出。
她不停地擡手擦掉遮擋視線的淚水,生怕張屠夫的身影從視線裏消失。直到确認這不是幻覺,她才放心大膽地哭起來。
望着萬秋清淚雨滂沱,哭得像個孩子,張屠夫心中的柔軟被觸動,眼眶微有濕潤,他舉起右手食指放到嘴邊,朝萬秋清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萬秋清一聲“師父”卡在喉嚨裏。
在梅蘭竹菊驚詫的目光注視下,萬秋清灑淚飛奔,撲進張屠夫懷裏,嗚嗚大哭。
張屠夫笑着牽起她的手,往廂房方向走去,同時朝梅蘭竹菊四女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又指了指涼亭地上的丹藥,示意她們收起來。
梅蘭竹菊四女頓時會意,知道張屠夫是讓她們保密,忙點頭表示明白。她們心裏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這位老前輩喜歡聽戚家的事,原來是和她們家夫人有淵源。并且肯定淵源極深,否則她們家夫人不會激動到情緒失控。
撲通——
進到房間關上房門,萬秋清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以頭磕地,愧疚嗚咽道:“師父,徒兒不孝!”
“哼!”張屠夫冷哼一聲,沒有扶她,而是拂袖怒斥道:“你豈止是不孝,根本就是沒良心,一走這麽多年竟然都不回來看老夫和你師娘一眼。你是鐵了心要和我們一刀兩斷啊!”
張屠夫的話句句如刀子紮進萬秋清的心裏,讓她的心痛如刀絞,可是她又無言辯駁,因爲确實是她做的不對。她隻能跪伏在地上蒼白解釋道:“徒兒這些年日日思念二老,不敢忘記二老的養育之恩。隻是——隻是——嗚嗚——是徒兒不孝——”
隻是成了家,有了孩子,時間似乎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總有諸多瑣事纏身,斬也斬不斷。
斥責了萬秋清兩句,張屠夫積在心裏的一點怨氣也就消了,朝萬秋清擺擺手,不耐煩道:“行了行了,起來吧。哭哭啼啼惹人心煩。老夫肩膀有點酸,過來給我捏捏。”
萬秋清頓時破涕爲笑,知道師父是刀子嘴豆腐心,罵她兩句解一解心裏怨氣便就好了,讓她起來就算是原諒她了。忙擦幹眼淚起身跑到老人家身後,給他揉捏起來。
“師父,您怎麽來南境了?”萬秋清問道。
“還不是來看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張屠夫沒好氣地應道。
萬秋清吓得吐吐舌尖,繼而擔憂問道:“我聽說北疆大亂,大師兄和二師兄都——都——”
“北疆是亂了,但那兩個兔崽子都活得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萬秋清頓時長舒一口氣,問道:“師娘她老人家身體可還安康?”
“腦子有些糊塗,怕是沒幾年活頭了。她甚是想念你,你若有時間回去陪她過些日子。”
萬秋清聞言頓時淚水奪眶而出,哽咽道:“徒兒這就跟您回北疆,陪在您二老身邊哪裏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