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焸沒有回答黑影的問題,而是問道:“這松花糕是你家主人做的?”
“是。怎麽,不合前輩胃口嗎?”
“手藝一等,味道極佳,很不錯。”魏子焸評價道,可是繼而皺眉道:“隻是——”
“我家主人剛學半個月,有點瑕疵也屬正常。”黑影說道。
“剛學半個月嗎?”
“是。”黑影道,“我家主人說了,若是前輩喜歡,今後可以每天都做給前輩吃。”
魏子焸突然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幽幽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原來不是你。”
“前輩說什麽?”魏子焸的聲音極低,且含糊不清,黑影沒聽清他說什麽。
“我說讓你家主人費心了。隻可惜老夫年紀大了,吃不得太多甜食。”魏子焸道。
“我家主人說那也不礙事,前輩喜歡吃什麽隻管說,她都願意爲前輩去學,再親手做給前輩吃。”黑影說道。
魏子焸聞言,心中的弦被觸動,蒼老的身軀猛地一顫。這句話既讓他心歡又讓他心痛,心歡的是他等這句話等得太久太久,終于被他等到了,心痛的是他不希望這句話摻雜着除了感情外的其他因素,可是躺在食盒裏的信告訴他,她爲他做的這些,以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目的的。
他不願,但最終還是拿起信封。
噗——
看完信件,魏子焸臉色瞬間慘白,一道血箭自他嘴裏噴出,腳下踉跄,噔噔噔往後連退好幾步,差點摔坐在地上。
他表情一片慘然,眼神變得渾濁暗淡,嘴唇哆嗦着,張口想說什麽,可最終什麽也沒說出口。
松柏樹下的黑影驚訝至極,好想知道信裏寫了什麽,竟能亂了一位星辰大能的心智,甚至使其悲傷吐血。看到魏子焸蒼涼絕望,沒了一絲生氣的目光,他不禁皺起眉頭,覺得這封信寫得實在不妥,現在正是借重魏子焸力量的時候,這麽重的刺激他,萬一把他刺激壞了,豈不是平白失去一大戰力,多不劃算。
“回去告訴你家主人——”魏子焸深吸一口氣,平複下逆湧的氣血,聲音沙啞而又哀傷道:“她讓老夫做的事,老夫——答應了。”
黑影聞言身體猛地一顫,藏在黑色面巾下的臉頰瞬間充血,一條條青筋因過于亢奮從皮下凸鼓出來,或是因爲情緒太過激動的緣故,他隐藏在虛空中的身影都顯露了出來。
“前輩乃星辰大能,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可不能随口胡說。”黑影急忙把暴露的身影重新隐入虛空,并向魏子焸确認道。
“她的事老夫既答應了,必然會做到。你隻管把老夫的話帶回去便是。”魏子焸說道。
黑影神色大喜,忙朝魏子焸拱手作禮道:“晚輩提前恭祝前輩神威震天馬到功成,待王朝建立論功行賞時,必虧待不了前輩。”
魏子焸背對着他擺擺手。
“晚輩告退。”
“等一下。”
“前輩有何吩咐?需要晚輩準備些人馬嗎?有何需求,前輩隻管提出來,晚輩必将全力配合前輩。”黑影說道。
“你之前問老夫,一個人身負罪孽,整日活在忏悔裏,怎麽能克服心魔,修爲突飛猛進?老夫可以明确地告訴你,世間沒有這樣的人。”
“那你——”
“老夫從不覺得自己身負罪孽,也從未後悔過。”魏子焸知道黑影想問什麽,直接打斷他的話給出答案。
黑影瞳孔猛地一縮,怒聲喝問道:“你一手毀了大魏王朝,毀了祖宗基業,你憑什麽沒有罪孽,憑什麽不忏悔,你的心難不成是鐵鑄的嗎?”
“老夫之所爲何須你來評判。”魏子焸拂袖道。
“好好好!”黑影連說三個好字,咬牙切齒道:“待魏氏王旗重新屹立在帝都皇城上空,我定要讓世人評判你的功與過,讓你親耳聽聽天下人對你是如何評價的。”
“老夫等着!”魏子焸說道。
“告辭!”
吱喲——
黑影前腳剛走,周劍來後腳就推開小院木門走了進來,見到魏子焸正站在石桌邊,忙疾步上前,邊走邊道:“師父,您睡醒啦。桂遠坊的桃花釀,給您打來了。路過街口,見王婆婆的燒餅剛出爐,我就買了四張。”
魏子焸輕撫衣袖,他剛才噴在地上和石桌上的鮮血頓時消失不見,應了一聲在石凳上坐下,問道:“昨天搶了藥王谷小子的兩道真龍劍意,有何收獲?”
周劍來腳步一頓,随即尴尬地撓撓頭,道:“喝了一晚上酒,還沒來得及感悟。弟子懈怠了,請師父責罰。”
“呵呵,喝酒乃人生一大樂事,當喝得喝。”魏子焸大笑,拿過周劍來放在石桌上的酒壺,道:“再陪爲師喝兩杯。”
“恕弟子冒犯。”周劍來笑着在石凳上坐下,從魏子焸手裏接過酒壺,給他和自己各滿上一杯。
“師父,您的臉色怎麽這麽差?”周劍來突然現魏子焸的臉色很差,忙關切問道。
魏子焸斜了他一眼,道:“你以爲昨夜那一劍是那麽好斬的啊?”
“哦”魏子焸沒說實話,但周劍來也沒懷疑,畢竟一劍斬半步大能,聽起來着實天方夜譚,所以魏子焸說昨夜那一劍不好斬,他一點也不懷疑。而想到昨夜魏子焸那一劍,他不由地就神情亢奮起來,說道:“師父,您昨晚那一劍太帥了!”
“老夫一直都很帥!”魏子焸捋須大笑道,“老夫像你這般大的時候,早就斬過半步大能了。”
“嚯!”周劍來震驚地張大了嘴,見魏子焸表情不像是說大話,當即更加震驚,驚訝道:“您——您十八歲修爲就達到了九重天?!”
“那倒沒有。”魏子焸搖頭道,“十八歲的時候我才五重天的修爲。”
“五重天斬半步大能?”周劍來瞠目結舌。
魏子焸笑着點點頭,道:“你且聽好了,劍修修的是劍,隻要劍心足夠鋒利,手中的劍就足夠鋒利。你想斬,它就能幫你斬!所以,不要太在意修爲境界,當你的劍心達到足夠境界,修爲自然水到渠成!你有劍心意志,當比老夫成就更高才對。”
“弟子謹記師尊教導,必将努力修煉,不負您的期望!”周劍來道,說完端起酒壺給魏子焸添滿酒杯,猶豫片刻後還是說了出來:“師父,白雲城城主秦正豪戰死,白雲城岌岌可危,弟子想随軍北上,爲白雲城出一份力所能及的力量。”
“可以。”魏子焸爽快地點頭道,“不過要再等五天,五天後爲師要出一趟城,你送送我吧。”
“啊?您要去哪裏?
”周劍來詫異問道,據他所知,魏子焸幾十年沒有離開雁城一步。
“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可能再也不回來了。”魏子焸看着石桌上的食盒歎息道,說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負手走向正廳大堂,邊走邊道:“當年大魏王朝**不堪,就像一根被蟲子蛀得千瘡百孔的朽木,已經徹底沒救了。百姓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又偏逢連年天災,官府自始至終非但沒有一點作爲,還拼命地壓榨他們最後的生存空間,最終官.逼.民.反。四方大地,一時間反王無數,但最終互相争鬥吞并,形成最強的四路反王。而大魏王朝的官兵,羸弱不堪,叛軍尚隔幾十裏地,他們就已吓得丢盔棄甲。”
周劍來起身跟在魏子焸身後,表情肅穆,靜靜聆聽。
“最終蘇翰林率領的南方叛軍第一個兵臨帝都城下,欲取帝都,登臨王座而稱帝,成就帝王霸業。爲師率領五百親衛突襲城門軍,打開城門,把蘇翰林的幾百萬叛軍放進帝都。叛軍進城,結果可想而知。”
周劍來第一次聽聞這件事,心中震顫,不敢說話。
“于是,爲師便成了大魏王朝的千古罪人,遭千人恨萬人唾罵。這件事爲師從未對任何人開口解釋過,今日說與你聽,是不想日後有人與你說起此事影響你的心境。”
周劍來屈膝要跪,但被魏子焸回身一把抓住,示意他隻管聽着。
“當時大魏王朝隻剩下孤零零一座帝都,就像一隻被困在牢籠裏待宰的羔羊,而四路反王猶如四頭猛獸,自四方揮師而來,大魏王朝敗亡已成定局。而當時整個大禹境内,就像——不是就像,而是真正的人間地獄,天災、戰亂、瘟疫、饑荒等等,每天至少得死數十萬人。”
“如果帝都閉門死戰,待其他三路反王全部兵臨城下,屆時就會形成四方混戰,這場戰争不知道還要打多久,可是大禹一共就那麽點人,經不起一天數十萬的死啊,若是再打個一年半載,我大禹還剩多少活人?”
“爲師心一狠,便打開城門,把蘇翰林放進帝都。爲師打聽過,四路反王當中,屬蘇翰林對領地内的百姓最好。便如人屠張屠夫,甯可得罪整個南境的豪門大家、宗門幫派,也要搶一口吃的給饑餓的百姓吃,或許一星半點根本吃不飽,但好歹能保住他們的命。所以爲師覺得,把大魏王朝的江山交給這麽一個人,應該不會太差。”
“蘇翰林沒有讓爲師失望,占領帝都後以橫掃天下之勢剿滅其他三路反王,又揮師四方,把入侵的賊子一一驅逐。大禹才終于結束長達幾十年的戰亂,百姓終于得以喘息。”
“所以老夫從未覺得自己做錯過。”
“至于背負罪孽,忏悔終生什麽的,更是無稽之談。”
“該忏悔的是他!是他一手斷送了大魏王朝,斷送了祖宗的基業!”魏子焸猛地指向一塊靈牌喝道。
魏仁恩,他的父親,大魏王朝最後一位帝王。
魏子焸對他的恨深入骨髓,既因爲他不問朝政,隻知吃喝享樂,奢靡無度,荒淫無度,以至于朝堂荒廢,讓整個大魏王朝陷入無可挽救的**深淵,最終導緻大魏王朝覆滅,更是因爲他荒淫無度,竟無視他的苦苦哀求,搶了他最心愛的女子。
父親強搶兒子的女人,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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