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卒望着一群剛剛還高舉道德大旗,義憤填膺,伸胳膊撸袖子,恨不得将他就地正法的人們,此時個個表情驚恐,嗫嚅不前,一個個柔弱的像受驚的兔子,楚楚可憐,他禁不住想笑。
這些人的無賴行徑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當你強勢時,你說什麽都是對的。當你弱勢時,你說什麽都是錯的。
很可笑,但很現實。
陸開學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把牛大娃渾身的傷口處理完畢,他的生肌粉和止血粉起了大用,讓牛大娃的新傷口快速止血結疤。
處理完傷口,他又給牛大娃号了下脈,結果把他驚到了,牛大娃各項身體機能恢複的速度遠超他想象,脈搏強勁有力,氣息綿長,似乎很快就會醒來。
這個好消息讓張小卒喜極而泣,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往回放了放,心中的陰郁也跟着消散了一大半。
陸開學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偷瞄張小卒,他清楚地知道牛大娃起初的傷勢是多麽的嚴重,說句不好聽的話,都已經可以挖坑埋了。可是當他喝了張小卒的血後,幾近潰散一空的生機開始迅速恢複,其他各項身體機能也都以直線上升的速度增強,比吃了靈丹妙藥還管用。
以至于陸開學對張小卒極爲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服食了怎樣逆天的寶貝,竟然以血度給牛大娃後還有如此強大的靈效。
可他雖好奇,但是不敢問。因爲在江湖中這屬于私密問題,探究别人的秘密,搞不好是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四桶水,給牛大娃清洗傷口用了一桶半,還剩兩桶半。
張小卒和陸開學兩人灌了個透飽,也給牛大娃喂了一些水,陸開學又從搭膊裏拿出一個大水囊,裝得滿滿當當。最後把剩下的一些分給了衆人。
“水是咱們憑本事赢來的,憑什麽分給你們?有本事自己上擂台赢去。都分給你們了,我們怕是要渴死了喲。”陸開學一邊不滿地嘟囔,一邊負責分發水。
他覺得張小卒就是爛好人一個,幹嘛理會這些人的無理叫嚣,一滴水都不應該分給他們,至少得讓這些人拿等價值的東西來換。
“哎,年輕人呐,内心柔軟,容易動恻隐之心。遠不知人性的自私與冷漠,早晚要吃大虧。”陸開學心中一陣感慨。
回想當年,他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純良青年,開了一個小醫館,窮人問診拿藥幾乎從不收錢,以至于醫館入不敷出,還要靠他自己上山采藥才能勉強維持。
他的愛妻非但從未責備過他,反而每每在他堅持不住,想要放棄醫館時,都會給予暖心的安慰和鼓勵,她總是笑着說好人有好報。
可結果呢?
他三歲愛女身染重疾,需要一味非常貴的藥方能醫治,這味藥隻有州府的大醫館裏才有賣,要二百兩白銀。
可憐他變賣掉家裏所有物件,也才湊出二十兩銀子。
他走投無路,隻能和妻子挨家挨戶地磕頭求助,可是那些人家根本不念往日恩惠,不是閉門就是說沒錢,隻有寥寥幾戶人家給了他們一些銀錢,但杯水車薪。
最終他的愛女病死了,愛妻每日郁郁寡歡,于一日夜裏懸梁自盡。
至今他還清楚記得妻子死的那天晚上,曾趴在他懷裏放聲痛哭,她哭幹了淚水哭啞了嗓子,凄凄喃喃道:“原來好人不一定有好報。”
“小子,多給老夫一點。老夫年紀大了,不比年輕人能挨饑。”拄拐老者将一個大瓷碗遞到陸開學面前,聲音打斷了陸開學的沉痛回憶。
陸開學擡頭瞧見是他,頓時嗓門提高一百八十度,陰陽怪氣笑了兩聲:“呵——呵——”
他一把拍開拄拐老者的大瓷碗,冷言冷語道:“您老人家已是行将就木之高齡,喜怒哀愁該經曆的應該都經曆過了,這輩子也算值了。照您老人家的道理,這水給您喝就是天大的浪費。應該把水會留給年輕人,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他們,因爲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未來無限可期。您說呢?”
拄拐老者被陸開學怼得老臉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小夥子,給一點吧,讓我這老頭子在臨死前再嘗一嘗水的味道。”拄拐老者觍着臉央求,又把大瓷碗伸到陸開學面前。
“你可真是一個老不休。”陸開學毫不給老者留情面,伸手又要去拍打老者的大瓷碗,但是被張小卒攔住了。
張小卒攔下陸開學的手,沖其搖搖頭,說道:“先生,給他一點吧。”
陸開學眼珠子一瞪,憤憤不平道:“你這小子怎麽不記打,這麽快就忘了他先前是怎麽扯大旗逼迫你的嗎?若不是你有實力震懾四方,你想過下場會怎樣嗎?”
張小卒目光落在老者臉上,語氣平靜地問道:“老人家,若小子沒有實力震懾四方,你以爲小子會下場如何?”
“對,你說說,他下場會怎樣?”陸開學附和問道。
“這——這——”老者臉如豬肝,支吾不語。
張小卒指着躺在木闆上的牛大娃,接着說道:“他叫牛大娃,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而這樣的半大小子他家裏有三個,所以日子過得很拮據,遇到收成不好的年頭,家裏時常斷糧,餓得他們三兄弟哇哇大哭。
然而即便如此惡劣的條件,牛家大伯和大娘也要給我一口吃的,甯餓着自己的親兒子,也不願我這個樹下撿的孤兒挨餓。
我說這麽多是想告訴您,我分給你們水喝,完全不是因爲您的什麽狗屁大道理,而是單純的覺得你們可憐,可憐你們罷了。也是因爲村長爺爺曾在小子成人禮時教導小子:生而爲人,不求日日行善,但請務必爲善。
老人家您一看就是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可是懂的道理好似還不及我們那隻識二三百字的村長爺爺,因爲您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種淺顯的道理都不懂,而我們的村長爺爺在我們穿開裆褲的時候就開始教導我們了。”
拄拐老者臉色漲紅,身體直哆嗦,昂頭一口灌下大瓷碗裏陸開學給他盛的一大口清水,接着把瓷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吹胡子瞪眼道:“士可殺不可辱!”
“——老家夥,你的臉皮可真夠厚的呀!您這麽有骨氣,有本事連碗裏的水一起摔了啊。”陸開學無語道。
張小卒目光一冷,接着道:“老人家您雖不是強盜,卻勝過強盜千百倍。強盜搶奪東西,尚需舞刀弄槍,一個不小心還可能搭上小命。而您隻需呼喝兩聲,講幾句蠱惑人心的大道理,就能指使别人幫您巧取豪奪。
老人家您雖不是屠夫,卻狠過屠夫千百倍。屠夫宰殺畜生尚且需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明明白白的。可您卻是言語殺人,殺人不見血。
我與我家兄弟與老人家您素未蒙面、素不相識,無冤無仇,老人家爲何見面就要誅殺我兄弟二人?”
老者哆嗦着往後連退好幾步,顫抖的手指指着張小卒,山羊胡一跳一跳的,張着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小子滿口胡言亂語,老夫不與你計較!哼!”
說罷,甩袖離去。
陸開學朝張小卒豎了豎大拇指,感覺張小卒雖然沒罵老家夥,可是卻比破口大罵更讓人解氣,句句都是誅心之言,他覺得老家夥但凡是臉皮薄一點,肯定會被張小卒氣得吐血。奈何老家夥臉皮厚得出奇,已經達到刀槍不入的境界,實是讓人無可奈何。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張小卒道。
“對付這種人一腳踹翻便是,和他啰嗦什麽。”一個聲音在張小卒身側響起。
張小卒扭頭看去,發現是先前不知去哪裏了的斷臂少年,忙拱手行禮道:“多謝仁兄兩次住手相助,這份恩情我們兄弟二人記下了,他日必有厚報。還有些清水,仁兄快快喝些解渴。”
周劍來第一次出手,以劍身托住他和牛大娃,沒讓他們二人跌落擂台。第二次出手是在擂台坍塌的時候,及時上前護住牛大娃并将其轉移,否則牛大娃要被木頭掩埋。
周劍來單手回禮,笑道:“不必客氣。咱們同爲白雲城人,他鄉相遇,理當互相幫助。水我就不喝了,剛才在擂台上喝了個痛快,肚子現在還脹着呢。”
“啊?仁兄也是白雲城人?”張小卒詫異且驚喜,随之盯着周劍來的臉頰微皺眉頭,問道:“突然發現仁兄好生眼熟,不知是否在哪裏見過?敢問仁兄高姓大名。”
“你——”周劍來不由地搖頭苦笑,他還以爲張小卒認得他,哪知張小卒壓根不知道他是誰,不過想到自己的變化,心中不由地苦笑一聲,覺得張小卒沒認出他也實屬正常,隻好自我介紹道:“白雲城,周——周劍來。”
他本想說周家周劍來,可想到家族在他遭難後對他的冷酷無情,不由地一陣心涼,便把‘家’字省了去。<!--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