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頭,表情說不出的尴尬。
算時間他拜入三清觀門下也有兩年多時間了,可是卻沒有回過宗門一趟,以緻于連自家掌門人都不認識,說出去實在丢人。
更讓他心虛臉紅的是,今天早晨回府時,他其實有注意到門旁不遠處的算命攤位,甚至還和餘承陽對視了一眼。
雖然他有察覺到餘承陽氣勢不凡,恐非尋常道人,但他怎麽也想不到這老道竟然是自家掌門,三清觀的大天師承陽真人。
“多謝掌門師伯出手庇護!”張小卒又連忙感謝道。
他這才知道,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不是蘇翰林,而是餘承陽。
餘承陽擺了擺手,苦笑道:“老夫本想幫你把沈文澤留下來,結果人沒留下來,反而把自己弄傷了,實是不中用的很。”
“師伯您言重了,沈文澤若非有諸多聖人神通保命,早就被您一巴掌拍死了。這裏人多嘈雜,弟子給您找一間安靜的房間休息吧。”
“不用。”餘承陽擺手道,“去靈堂吧,老夫給老屠夫燒點紙錢,送他一程。”
張小卒應命,不過還是先把餘承陽扶到正殿偏室,給了他兩滴梧桐淚,讓他療傷調養。
餘承陽驚喜不已的收下,但是沒舍得用梧桐淚療傷,而是服用了幾顆其他丹藥。
被沈文澤帶人這麽一鬧,籠罩着國威府的緊張氣氛反而平靜了下來。
原本藏在國威府上空折疊空間裏的九州修者,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對張小卒動手,可是見識到張小卒等人的恐怖戰力後,他們全都開始打怵。
沈家家主沈文澤領着四位毀滅境大能,一頭紮進國威府裏,連一朵浪花都沒掀起來。
若不是沈文澤有聖人神通保命,僥幸逃脫,今兒沈家一行五人就得全部葬送在國威府裏。
這國威府簡直就是隻進不出的鬼門關,想殺張小卒及其家人去沈家領獎,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
所以本來劍拔弩張的局面,一下子恢複了和平安靜。
半夜時分,餘承陽調息醒來,走出偏室來到了靈堂。
張小卒要去給他弄些吃食,被他拒絕攔下,然後走到棺材前頭盤腿一坐,往燒紙錢的烏陶盆裏添了些紙錢。
“師伯,您知道我師父去哪裏了嗎?”張小卒在旁邊坐下,小聲問道。
自從聽雅軒一别,他就再沒見過天武道人,張屠夫離去的哀傷讓他愈加想念師父。
“你師父……”餘承陽嘴角忽然抽了一下,扶額道:“偷東西被人抓了。”
“……”張小卒一下呆愣住了,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餘承陽神情羞臊,擺手不願多提。
“師父他被……被人關進大牢裏去了嗎?!”張小卒訝然問道。
“嗯”
“那會不會有危險?可有辦法救他老人家出來?”張小卒一臉擔憂道。
“沒事,再關個兩年就放出來了。”
“呃……”
餘承陽見張小卒放心不下師父,歎了口氣道:“你先把自己的麻煩解決了再說吧,眼下這局勢,你師父被關在大牢裏,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也是。”張小卒點頭苦澀一笑,心想師父呆在大牢裏反而免受自己牽連,倒也不錯,就怕日子過得苦了點。
想到自己牽累了師門,他連忙向餘承陽緻歉道:“掌門,對不起,弟子給師門招禍了。”
“師門用不着你操心,老夫已經把門下弟子全都遣散了,現如今三清觀已是空觀一座。”餘承陽道。
“啊?!這……”張小卒覺得自己罪過大了。
“哼!”餘承陽突然沒好氣地哼了聲,表情氣怒道:“你是沒瞧見,那群小王八蛋聽見老夫讓他們下山時,他們是多麽興奮和迫不及待。
連半個時辰都沒用,整座觀裏就隻剩老夫孤零零一個人,就連夥房裏燒火的趙瘸子,都跑沒影了。”
“……”張小卒聽得目瞪口呆,餘承陽所描述的,和他想象的畫面完全不一樣。
餘承陽一手撚着胡須,一手往陶盆裏添紙錢,眼睛盯着棺材看了許久,突然開口問道:“小子,你說……老屠夫真的死了嗎??”
張屠夫熄滅的魂燈告訴他,張屠夫确實是死了,可是他細觀張光耀和張小卒的面相,發現好像似乎還隐藏着一線轉機,雖然非常模糊不易察覺,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師伯,我爺爺沒死嗎?!”張小卒聞言一下來了精神,壓低聲音激動問道。
餘承陽詫異地看着張小卒,道:“老屠夫不是跟你一起進了遺迹嗎?他死沒死你不應該最清楚嗎??”
張小卒往身後靈堂裏看了一眼。
他不是怕被外人聽到,而是怕被父親等人聽到。
他們已經接受了張屠夫死亡的事實,并且在黃道女的勸說下,正在從悲傷中走出來,張小卒不敢給他們一個渺茫的希望,不然希望破滅後,還得承受又一次傷害。
餘承陽手裏掐了一個訣,四周空間忽然輕微波動了一下,開口道:“說吧,旁人聽不到我們的談話。”
“爺爺本來确實已經死了,但是又被我用梧桐淚救活了,可是梧桐神樹的樹幹突然炸裂,襲來一股怪風,把他吸走了。
我還以爲他老人家提前從遺迹裏出來了,誰知我從遺迹裏出來後,得到的竟是他老人家魂燈熄滅的噩耗。”張小卒把事情經過簡單講述了一遍。
“也就是說你并沒有親眼目睹老屠夫死去??”餘承陽詫異問道。
“沒有。師伯,有什麽情況會讓人魂燈熄滅,但人還活着的嗎?有沒有可能他老人家被那股怪風吸到陰間去了?”
“吸到陰間那不就是死了嗎?”
“呃……”
“有一些特殊情況,确實會讓魂燈熄滅,但人還是活着。你讓我想想。”餘承陽撚着胡須,緊皺眉頭陷入沉思。
然而這一思就是一整晚,到最後竟坐在那裏睡着了,也不知是傷沒好利索,還是想得太累了。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早晨七時,皇極殿金銮殿上,群臣跪伏于地,山呼萬歲。
但龍椅上坐的卻不是蘇翰林,而是太子蘇洄。
确切點說是新皇蘇洄。
蘇翰林退位成了太上皇。
不過今日隻是口頭禅讓,正式的禅讓登基大典會于元月初一舉行。
“呼……這兩個肩膀終于松快了。”蘇翰林舒展着肩膀走下大殿。
群臣不禁低頭苦笑,不理解蘇翰林爲何這麽着急讓位,倉促的就像過家家一樣。
不過在他們看來倒也不是一件壞事,省得那些封王離京的皇子天天惦記着這個位置,最後搞出什麽亂子來。
“我要去給你張伯伯送殡,你去嗎?”蘇翰林回頭望向坐在龍椅上的蘇洄問道。
“兒臣理當去。”蘇洄應道。
蘇翰林搖頭道:“你應該說朕。”
蘇洄端了端身子,沖大殿群臣說道:“衆愛卿随朕一起去送老将軍最後一程吧。”
“遵命!!”群臣領命。
蘇翰林和蘇洄同坐一架龍辇。
在蘇翰林面前,蘇洄仍然十分拘謹。
“坐在那個位置上,感覺如何?”蘇翰林打破拘謹的氣氛問道。
“不怕父皇笑話,兒臣隻覺肩膀上忽然壓下一座萬丈高山,壓得兒臣呼吸都有些困難。”蘇洄如實回道。
蘇翰林道:“大蘇是一座山,你可以肩負着這座山前行,也可以站到山頂上,被這座山負着前行。
你肩負着山,百姓幸。
山負着你,百姓苦。
百姓是幸是苦,皆在你的一念之間。”
“父皇辛苦了,從今天開始,兒臣會背負着這座大山,向着您努力的方向繼續努力,向着您前進的方向繼續前進,并且也會像您教育兒臣一樣,教育蘇家的子孫後代。”蘇洄言語铿锵道。
他心裏有抱負,想要比蘇翰林做得更好。
……
國威府。
上午十時,親人最後瞻仰遺容,然後蓋棺。
棺是空棺,隻有一身衣冠。
沒有屍體,連最後看一眼遺容都是奢求,這讓張光耀等親人們愈加心酸悲傷。
噔噔噔——
張小卒強忍着不哭,可敲打棺釘的聲音瞬間讓他淚水滑落眼眶。
遠道而來的百姓,全都眼含淚水,從國威府裏出來,走到街上分站兩旁,準備送殡。
“大爺,時辰到了,準備起棺了。”執事的上前請示張光耀。
張光耀點點頭。
“等等。”蘇翰林從大殿偏室走了出來,蘇洄跟在他身後。
他和蘇洄來了有一段時間了,瞻仰完遺容後沒有立刻回去,而是等在偏室裏沒走。
“陛下有何指示?”張光耀上前迎了幾步,詢問道。
蘇翰林徑直走向棺材,邊走邊道:“張将軍爲大蘇負重前行了大半生,這最後一程就讓我擡着老大哥走完吧。”
他竟是要給張屠夫擡棺。
“萬萬舍不得!”張光耀聞言吓了一跳,連忙上前阻止,道:“陛下乃萬金之軀,切不可讓棺椁亵渎了貴氣。”
“朕也随父皇擡老将軍走一程。”蘇洄走上前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