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處,宗祠旁,虎豹的家主宅邸。
地下十八丈,密室中,盧仚找到了一株半枯萎的三尺玉樹。枝幹如琥珀,葉片似琉璃,通體色澤如火,唯有三顆半生不熟的果子通體碧綠,好似綠玉雕成。
玉樹被小心的栽培在一個小小的花盆中,周老刀對這花盆是啧啧驚奇,說這是從荒城采購的,專門用來培植靈植的珍貴物件,其材料不明,功效不明,但是價格極高——這麽一個尺多方圓的小花盆,就要一百枚帝錢!
“虎家圍子,有錢啊……一百枚帝錢,買這麽個玩意兒?”周老刀不斷搖頭:“俺老周在荒城的百寶樓裏,見過這玩意兒,那時候還詫異呢,真的有冤大頭會浪費身家買這東西?沒想到啊,這虎豹,居然藏了這麽一手!”
盧仚眯了眯眼睛。
帝錢?
他第一次聽到這個東西,腦海中有記憶碎片翻騰了一下,但是并沒有相應的信息湧出。可見,這帝錢,并不是什麽太重要的訊息,老僧紅塵也沒有着重給盧仚提起。
這花盆,嗯,煉制手法極其粗糙。
雖然盧仚自己在煉器上面,也就是個半吊子,天龍禅杖也都是憑借極其珍稀的材料,依靠其‘自行衍生’、‘自動進化’,才煉成了這麽件異寶。單純的論煉器的技巧,盧仚那手藝真的是恥于見人!
但是呢,就算以盧仚的煉器水平看來,這花盆也是粗糙到了極點,總之,就是拿來糊弄人的騙錢貨,除了一個‘穩固生機’外,沒有任何其他的神奇效果。
這玉樹就這麽種在這粗制濫造的花盆中,奄奄一息,已經陷入了半枯萎狀态,樹上的三顆果子,估計也沒有什麽成熟的指望了。
在密室中,一張小方桌上,盧仚找到了一枚黃豆小的墨綠色果核。這果核的氣息,和玉樹上的三枚半生不熟的果子完全相似……有人摘下了果子,服用了下去,隻将果核留在了這裏。
虎豹的啓靈,應該就源自于此了。這顆玉樹的果實,有一些神奇的效果,虎豹得了好處後,就花費了大價錢,弄了這麽個花盆,想要人工養殖這顆玉樹,催熟上面的三顆果子,讓虎家圍子得到更大的利益。
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多豐富的閱曆和見識,盧仚就推算出了這等結果。他看了看花盆中病恹恹的小樹,搖搖頭,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他剛剛溝通了一下紅塵天,想要将這株擁有神奇效果的小樹收進紅塵天中,以紅塵天的神異,想必能夠滋養其生機,讓它蓬勃生長。
但是努力了一陣子,他依舊隻能從紅塵天中取出一點微量的功德池水,想要将外界的物件收入紅塵天,暫時還做不到——尤其是,盧仚起了心思,想要用紅塵天收起這顆小樹的時候,他再次心血來潮,莫名的危機湧上心頭。
盧仚驚醒。
在這一方天地,最好不要用佛國收納任何物件。甚至,佛國這類寶具的存在,都可能是一個極大的禁忌。
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小樹,盧仚搖了搖頭:“老周,你看上了,這玩意兒,就歸你了吧……若是将那三顆果子養熟了,你說不定也能……啓靈,嘿,是啓靈罷?你說不定也能啓靈成功,憑空再添一份手段。”
周老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他倒也不客氣,一把抱起了那花盆,興緻勃勃的笑道:“好說,好說,法海兄弟,看你這模樣,也是沒空閑打理這玩意兒的……得了,讓老周我試試,看看能不能從這寶貝身上,多榨點好處出來。”
盧仚在密室中搜尋了一陣,也沒能再發現什麽太有價值的東西。
兩柄‘半步天兵之兵’級别的長劍,一張用靈金制成的,殺傷力還算可觀的強弩,一塊格外加了材料,格外厚重,幾乎能抵擋住周老刀披風刀連續重擊的圓盾……就這麽點家當了。
擁有近萬人口的虎家圍子,荒原上有數的大聚居點,丢開那價值一百帝錢的花盆,抛開這半死不活的小樹,堂堂虎家圍子的家主,在密室中的全部家當,也就這麽點了!
盧仚搖搖頭,一抖袖子,轉身離開。
“這虎家圍子,也算是有錢的财主了。”周老刀抱着花盆,屁颠屁颠的跟在了盧仚身後。
他向盧仚解釋,荒原上生存不易,虎家圍子這等勢力,保障族人豐衣足食、安全度日,就已經很不容易。稍稍積攢些身家,也都會兌換成各種可以用上的即戰力——甲胄,兵器,各種傷藥或者淬煉肉體的秘藥等等……
偏偏這些東西,價格高得離譜。
虎家圍子有十八件‘半步天兵之兵’級别的靈金甲胄,更有十八柄同階的重型斬馬刀,加上那些可以獵殺裂風雕的重型床弩,其他族人手上的刀槍劍戟、強弓硬弩等等,也都是品質極好的貨色……以荒原據點的微薄收入,能積攢這麽些家當,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虎豹,可也是個能攢錢的……這麽個破盆子,一百帝錢啊……啧,啧,啧啧,失心瘋了。”周老刀絮絮叨叨的嘟囔着:“不過,啓靈啊,似乎也值得啊……但是一百帝錢,砸在自己身上修煉的話,得到的修爲,比起啓靈會不會強一些呢?”
“不過,作爲一家之主,選擇買這破盆子,若是能将那三顆果子給催熟了,讓虎家圍子再多三個啓靈的族人,似乎又比将一百帝錢全砸在自己身上,要合算許多。”
“哎,哎,頭疼,這些計較,實在是頭疼!”
周老刀擺了擺手:“也是夠古怪的,虎豹居然能攢齊一百帝錢……哎,哎,這可不容易啊。他虎家圍子每年的收益,咱們也都是心裏有數的,我們這些商隊,可不會給他太多好處!”
盧仚一邊走,一邊聆聽周老刀的講述。
類似周老刀這類的商隊,進出荒原,往來于一座座荒城、一處處荒原圍子之間,進行着低買高賣的勾當——他們從虎家圍子這樣的勢力這裏收羅各種土特産,然後送去荒城高價販賣。
爲了自家的利益,他們在采購各家圍子的土特産的時候,可是将各家圍子的利潤壓到了極緻。
這些商隊的采購價之離譜,簡直是鬼聽了都流淚——簡單來說吧,荒原上,十個花枝招展的黃花大閨女,都隻能換兩口精工鍛造的長刀或者長劍……至于一張力道足夠的強弓,這價格要翻倍……若是一張可以狩獵猛獸的強弩嘛,價格還得翻倍!
而一個黃花大閨女嘛,在荒原上的标準價格,大概是十套品相完美的猛獸皮、骨和精血!
“一枚帝錢值多少?”盧仚突然開口詢問。
“十套标準戰具,可抵一枚帝錢。”周老刀下意識的回答道:“一套标準戰具嘛,就是一套全覆重甲,一柄純鋼長槍,一柄戰刀或者戰劍,一張強弓,三十六支純鋼箭矢,三匹訓練好的戰馬,以及兩名身闆結實,粗通拳腳,可以輔助披甲、照料戰馬、養護刀劍甲械,戰時還能開弓放箭,輔助作戰的戰仆!”
周老刀豎起一根手指:“這等十套标準戰具,可抵一枚小帝錢!”
舔了舔嘴唇,周老刀低聲嘟囔道:“這虎豹,能攢下一百枚帝錢的身家,買這麽個破盆子……啧啧,真正是大手筆,簡直是……喪心病狂了!”
盧仚瞳孔凝了凝。
帝錢的價值,他大緻明了了……十套标準戰具,才能換來一枚小帝錢?
虎豹的這個花盆,價值一百枚小帝錢,也就是一千套标準戰具?其他的且不說,這個花盆價值三千匹訓練好的戰馬,兩千名粗通拳腳,且會照料戰馬、養護軍械的壯漢?
“帝錢!”盧仚朝着周老刀勾了勾手指:“來一枚,看看成色!”
盧仚很詫異,這帝錢,究竟是何等模樣。
是用什麽珍稀金屬、了不得的材料鑄造的麽?這等價值,完全超乎常理!
周老刀面皮抽了抽,咬着牙,掏出了身上僅存的兩枚小帝錢,很是‘慷慨’的‘喏’了一聲,遞給了盧仚:“法海兄弟,咱身上,也就這麽兩枚了……嘿,留着救命用的。”
盧仚接過兩枚帝錢。
很厚實,有點墜手。
其材料麽,很普通,就是極其普通的合金鑄成。
但是内部有神異的禁制,裏面儲存了一縷天地靈機可供吸納,更重要的是……一絲微不足道的道韻?
道韻?
盧仚雙眸微微放光。
就算他手持樓蘭副鎮印玺,他擁有了調動天地靈機的權柄,更得到太瞐帝斧的加持,讓這權柄增強了百倍,他可以調動數量不菲的天地靈機爲己所用,但是大道道韻,依舊是隻能遠觀,無法觸碰。
而這帝錢中,居然藏匿了一絲雖然極其微弱,但是确實存在,而且可供吸納,可供參悟的大道道韻!
盧仚顧不得和周老刀解釋什麽,他念頭一動,手上兩枚帝錢就微微一震。
兩縷略有點份量的天地靈機湧入體内,一個旋轉,就被盧仚身軀吞納,沒留下半點兒漣漪。而兩絲微弱到極緻的‘後天金之大道’的道韻緩緩流入,盧仚的腦海頓時泛起了大片漣漪。
道韻。
這一方天地的大道道韻。
深邃,磅礴,高遠,玄妙玄奧不可揣測,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乃至‘品階’,都比兩儀天的天地大道強出千萬倍的大道道韻湧入體内。
這種感覺,就好像兩滴細小的水銀,突然滴入了無邊無際的單薄霧氣。
這些單薄的霧氣,就好像找到了某種莫測的模闆,急速的朝着這兩滴水銀靠攏了過來,然後吸附在這兩滴細小的水銀上,開始被這兩滴水銀的同化,開始急速的塌縮、凝煉,進而不斷的提升自己的品階!
盧仚對于大道的領悟,開始發生細微而根本性的蛻變。
這種蛻變剛剛發生,盧仚就莫名的感到了極大的歡喜,極大的雀躍,他好似跳出了枯井的蛤蟆,驟然見到了無比廣大、清新、鮮活活的世界出現在眼前!
而這支跳出了枯井的蛤蟆,也因爲眼前視角的驟然新鮮,整個從皮膚到骨髓,開始朝着某種更加完美、更加強大的生靈轉化。
隻是,這種轉化剛剛開始,對于根基極其雄厚的盧仚而言,或許就是皮膚上幾顆微不足道的細胞剛剛開始蛻變……一切戛然而止!
兩枚小帝錢中蘊藏的道韻,稀薄得令人發指,盧仚剛剛品嘗到一點滋味,一切就沒有了!
盧仚陰沉着臉。
他擡起頭來,眉心豎目張開,三隻眼眸‘惡狠狠’的盯着天地虛空。
一道道恢弘磅礴的天地大道在盧仚的法眼中清晰可見,他能看到那宛如巨龍一樣橫貫虛空,支撐起了整個天地的大道道則,如此的清晰,如此的耀目,但是他無法靠近,無法觸摸,無法從中弄到任何的感悟,碰觸到任何的道韻!
權柄!
權柄!
權柄!
他隻有‘看到’的權柄,除此之外,别無其他!
想要觸摸大道,想要參悟大道,想要從汲取大道,并且以此提升自己的道行,促進自己整個人開始全面的‘進化’,起碼從現在的條件看來,唯有通過帝錢!
周老刀心痛的看着兩枚帝錢在盧仚手掌上變得光芒黯淡,一切靈韻徹底消散,隻留下了兩枚色澤宛如青銅,灰撲撲很不起眼的‘錢胚子’。
在荒原上,這樣的兩枚帝錢,就是兩條命啊!
不過,想起之前被虎家圍子的重甲斬馬刀手重傷,幾乎将自己剁成了餃子餡,卻被盧仚一掌按下,身上傷勢即刻消失,整個人轉瞬間恢複到巅峰狀态的場景……周老刀強迫着自己的轉過頭去,不再看那兩枚變成了青綠色的錢胚子。
“法海兄弟,這帝錢啊,來之不易。”周老刀悻悻然的吐槽着:“我們在荒原上頂風冒雪,出生入死的,辛辛苦苦幾個月,才能往返一次荒城……收羅來的那些貨物,放在荒城中販賣,最後我手頭,能結餘二三十枚帝錢就了不得了!”
“聽起來是很多,但是這一修煉啊……啧,入不敷出啊。”
“我這可不僅僅是自己修煉,還有家裏老老小小等着呢!”
磨了磨牙,周老刀喃喃道:“還是荒城裏,那些坐地收貨的大老闆賺得快活啊!”
“我有點好奇了。”盧仚拍了拍手,随手将兩枚帝錢胚子丢回給了周老刀:“趕緊将虎家圍子的首尾收拾幹淨,我想去你口中的荒城見識見識……這帝錢,是個好東西。”
“可不是好東西麽!”周老刀吧嗒了一下嘴:“這帝錢……”
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圈兒,詞彙匮乏的周老刀重重的一跺腳:“這帝錢,可就是個好東西!”
盧仚笑了笑,不再多話。
剛剛吸納了兩枚帝錢,他混亂的腦海平複了一絲絲,腦海上空懸浮着的神魂明光,已經恢複到了海碗口大小。若是有足夠的帝錢,有足夠的道韻吸納,那麽恢複巅峰狀态,找回一切失去的記憶,明悟自己流落這裏的前因後果,完全不是問題!
帝錢,足夠的帝錢!
盧仚手指捏着白骨舍利串成的佛珠,看向了正忙碌着打理虎家圍子的那些商隊夥計。
一個月後——這一方天地的一個月,在兩儀天,也就是幾乎半年的時間。用了本土時間一個月,盧仚随着商隊,來到了名爲‘洛邑’的荒城。
攻占了虎家圍子,周老刀和幾個商隊首領正式結盟。
他們留下了一部分人手坐鎮虎家圍子,打理日常的一應事務。其他人,則是在周老刀和兩名商隊首領的帶領下,組成了一支有着近百輛大車,三百多頭駝獸的大隊伍,一路跋涉,沿途又在三個荒原圍子進行了一番交易後,終于來到了洛邑。
洛邑,因洛水而得名,其城池,正位于洛水的一個大回灣上。
洛水,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終,荒原上求生活的人們,也沒有人願意耗腦漿思索這個問題。總之,洛水很長,流經了很多地方。在這一帶,洛水寬達三百多裏,形成的大回灣有兩千多裏方圓,在這裏水流變得溫順而緩慢,形成了巨大的沖積平原。
洛邑就建立在這沖積平原上,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整齊農田,上面點綴着無數大小農莊。
盧仚還沒弄清這一方天地的四季更疊規律,他來到這裏的時候,四周農田中,形如稻谷的作物長勢正好,手腕粗細的‘稻谷’長到了近乎七尺高,沉甸甸的稻穗綠油油的,有人的大胳膊粗細,垂下來有近乎三尺長,一顆顆稻谷足足有包谷粒大小。
這等作物,一畝的産量怎麽也有幾萬斤罷?
而這一眼望去,這樣的農田綿綿鋪開,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全都綿延出上千裏,這得開辟出多少農田?
發達的農業帶來了充足的糧食,随之而來的,自然是充足的人口,足量的勞動力。
是以,出現在盧仚面前的洛邑城,城牆高近乎三十丈,通體用三尺見方的巨石壘成,更加奢侈的是,一塊塊巨石之間,居然開鑿了燕尾槽,裏面用青幽幽的合金鋼,打進了粗壯的燕尾榫。
整個城牆在這些金屬卯榫的作用下,渾然一體,其防禦力自然不用多提。
洛邑城分‘古’、‘舊’、‘新’三個城區。
古城區,是洛邑最古老的城區,經曆過多次的損毀和重建……但是有據可查的,最近的一次重建,大概都是數萬年前的事情。古城區的位于‘舊城區’的核心處,四四方方的城牆周長六十裏,内中居住的,是洛邑城有數的大族豪門。
‘舊’城區,則是萬年前從古城區擴建出來的一圈兒城池,其将古城區端端正正的圍在正中,城牆周長一百八十裏,内中居住的,是洛邑城的富商、豪強,如周老刀這樣的入道真修,就在舊城區内有一座占地極廣的宅子。
而新城區,則是千年前,因爲洛邑人口數量急速增長,城内的大族豪門、頭面人物合計之後,分别捐了一筆錢物,耗費了十年之功,這才向外擴建出的新城區。
洛水在洛邑的北面,原本的古城區、舊城區,已經毗鄰河岸,是以,擴建的新城區,隻能向東、西、南三個方向修建。
新城區周長四百二十裏,東西略短,南北略長,城内人煙繁茂、百工發達,諸般吃喝玩樂、交際貿易應有盡有,用周老刀的話來說,端的是‘人間極樂的快活窩子’。
商隊向前行去,盧仚等人是從洛邑的西側返回,自然是從西門進城。
盧仚就看到,洛邑的西側城牆上,開通了三個大小不一的城門。
其中最大的一個城門,進出的盡是大隊大隊的車隊,上滿滿載了各色糧食、酒醋、柴薪、石炭等物資。偌大的洛邑,數以百萬計的人口,每日裏的生活所需都是一個天文數字,必須源源不斷從外城外輸入補給。
而一個中等大小的城門,則是供城内的普通百姓往來,車水馬龍的,也是熱鬧非凡。
至于最小的那一座城門,則是位于中間位置,各項布置,都比另外相隔近十裏的大型城門要華麗許多。且不說城門内外的街道都是雕琢平整的厚重石闆鋪成,金屬鑄成的城門上還雕琢了精美的花紋,就連守在城門兩側的士卒,其衣甲都比另外兩座城門的駐軍要鮮明整齊一大截。
“那最大的門戶,稱之爲‘雜’,都是一些最苦哈哈的苦力進進出出,辛苦一年,也掙不到多少錢,沒什麽好說的。”周老刀比比劃劃的介紹着三座城門:“那中等大小的,稱之爲‘平’,顧名思義,就是平民百姓日常使用的地方,普通尋常,也沒什麽意思。”
“而這最小的城門麽,名之爲‘洛’,才是真正有頭有臉的人物進出的所在。”
周老刀大拇指往自己臉上一比劃,不無得意的笑道:“老周不才,忝爲入道真修,在這荒原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老周,還有老周的商隊,向來都是從這洛門出入!”
兩個同行的商隊首領齊齊笑了起來,紛紛恭維周老刀。
以他們的身家、實力,雖然同樣都是進出荒原讨生活的行商,但是他們的商隊,就隻能從‘平’門進出。不僅僅進城的效率緩慢,時常耽擱大量時間,而且有時候還會被守城的士卒刁難,損失一筆罰金之類。
而跟着周老刀,他們就能從‘洛’門進城,自然是暢通無阻。
盧仚随着周老刀的解說,向三座城門眺望了一陣,那雜門、平門自然是人流洶湧、嘈雜喧鬧,城外有大片廣場,上有茶鋪、飯店、簡陋的驿站貨場等,綿延出一大片,紛紛擾擾中,透着一股子濃厚的人間煙火氣息。
而這洛門附近,就顯得清淨了許多。
城門外,是一片百畝大小的石闆廣場,打理得幹幹淨淨,近乎纖塵不染。
廣場南側,是一片正開得絢爛的花林,姹紫嫣紅的,似桃似杏,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花種,總之開得很熱鬧。其中可見兩三座酒樓,一大片客棧,甚至還有一座大白天還挂着粉紅色燈籠,正在開門做買賣的青樓。
洛邑也有宵禁,一旦入夜,城門是絕對不會開啓的。免不得就有誤了進城時間的倒黴蛋,可以在這城外歇腳,住宿。畢竟,這一方天地的一個夜晚,可有兩儀天的五個長短。長夜漫漫,在外風餐露宿的總歸是辛苦。
而廣場的北面,則是一片打理得頗爲整齊的黑松林。
松林如劍,如矛,内有一大片校場、營房,遠遠的可以聽到人聲馬嘶,那是一處屯兵營地。看其規模,起碼可以駐紮上萬兵馬。
還是那句話,洛邑有宵禁,一旦入夜,城門緊閉,隔絕了内外交通,任憑你有天大的臉面,也休想進出一步。但是荒原兇險,漫長的夜間,免不得有盜匪事,或者有什麽兇禽猛獸突然來襲,沖着城外的農莊,又或者某個貴人的别墅田莊之類的下手。
這一座屯兵營地,就是洛邑夜間巡弋四方的機動兵力。
商隊繼續前進,跨過城外護城河上長達裏許的長橋,來到城門外的廣場上,就聽到廣場北面的黑松林内一陣喧嘩叫罵聲傳來,一陣兵器拳腳交錯的聲音響起後,一聲唿哨中,一大群衣衫淩亂的青年猶如炸窩的野狗,亂雜雜的從林子裏沖了出來。
這些青年看上去,都是十四五、十五六,最多不到二十歲的年紀。
他們當中好些人被打得鼻青臉腫,一路吐着血,或者鼻子裏不斷的有血水流淌出來,更有人捂着扭曲得角度怪異的胳膊,又或者攙扶着腿腳打彎的夥計,一路叫罵着狼狽逃竄。
在他們身後,還有七八條‘臨危不亂’的同伴,拎着棍棒、花槍之類且戰且退,擋住了後面一大群身披軟甲,緊追不舍的‘追兵’。
七八個孔武有力的青年揮動兵器一路退來,後面追趕的人雖然人多勢衆,卻略顯雜亂,雖然占了上風,一時半會也沒能奈何這幾個青年。
反而那七八個青年中,有兩個身高九尺許,生得牛高馬大,袒露胸膛,露出一身好腱子肉的,分别揮動着一杆純鋼的棍棒,不時打飛追兵手中的棍棒、槍杆,偶爾一聲大吼,一棍子砸下,就将後面的追兵砸翻一個。
純鋼棍棒打得追兵的肩胛、手臂骨折聲爆響,‘咔嚓’骨折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後面那一大群追兵分明已經被砸翻了好幾個,但是依舊緊追不舍。有幾個似乎是領頭模樣的青年,不敢和這兩個青年放對,而是混在追兵群中大聲叫嚷,手舞足蹈的嘶吼着:“将周老大、周老二拿下,拿下,打翻一個,少爺我賞他一枚帝錢!”
“周老大?周老二?”盧仚正看熱鬧呢。
無論是正逃跑的那群殘兵敗将,還是後面正在追趕的那群披甲人等,一個個手段都是亂七八糟,相互之間毫無配合可言,完全都是依靠自身武力在亂打。
在盧仚看來,兩夥人都是标準的烏合之衆,唯有那周老大、周老二應該是一對兒兄弟,相互之間相互牽扯配合,還打出了幾分精銳的模樣來。
不過,兩人也就是依仗着蠻力亂打,一對兒純鋼棍棒揮動得‘呼呼’作響,其招式套路嘛……粗陋得讓盧仚不忍直視。
周老刀則是雙眼一翻,駭然怒吼:“周大龍、周大虎,你們兩個小婢養的,造反麽?”
大吼聲中,周老刀拎起挂在腰帶上的三尺刀柄,手一揮,六尺多長的刀鋒噴出,他扛着披風刀,大踏步的朝着北面沖了過去。他一步沖出兩三丈遠,幾個呼吸間就沖到了且戰且退的那一群青年當中,長刀一揮,刀光乍起。
‘嗤嗤’聲不絕于耳,後面那群追兵手中的兵器被披風刀斬斷了十幾柄,周老刀下手頗爲兇狠,刀鋒掃過好幾個追兵的身體,血水四濺中,有兩條胳膊、二十幾根手指随着血水齊齊飛了起來。
兩個手持純鋼棍棒的魁偉青年齊聲歡呼:“爹!”
後面那追兵齊齊停下腳步,幾個混在人群中的頭目忙不疊的向後逃竄了七八步,等到更多的夥伴簇擁了上來,将他們團團圍在了中間,一名身穿白色底子、繡水紅色大牡丹花紋長袍,生得頗有幾分油頭粉面姿色的青年才跳着腳,朝着周老刀嘶聲叫嚷。
“周老刀,你堂堂入道真修,以大欺小,還要不要臉了?”
周老刀手中長刀一卷,一聲慘嚎,一名站得較近的披甲大漢的胸膛又多了一條深可及骨的傷口,痛得這大漢丢下兵器,哭天喊地的轉身就逃。
昂起頭來,周老刀冷聲道:“咱周老刀天生就這麽個脾氣,就以大欺小了,你叫你娘來咬了老子的鳥去?你是……你是……那個……”
周大龍、周大虎兄弟齊聲道:“爹,這小子馬甸,他爹是馬家的馬尚風!”
周老刀轉過身,毫不含糊的給了兩兄弟劈頭蓋臉一通耳光,直打得兄弟兩個鼻血橫飛,兩個臉蛋腫得和馬蜂叮過的狗屁股一樣。
周老刀嘶聲訓斥道:“管他爹是誰,你們兄弟兩個,居然被這個娘們一樣的家夥,帶着人趕得和狗一樣……丢人現眼……混賬東西!”
‘嘭嘭’兩聲,周老刀飛起右腿,給兄弟兩一人來了一個窩心腳,踹得兄弟兩倒飛兩三丈遠,摔在地上直哼唧。
盧仚看得眼角直跳!
如此家教,這兄弟兩個,能夠長到這麽九尺魁偉的塊頭,這一路活下來,不容易啊!
人群中,馬尚風氣急敗壞的直跳腳。
但是面對強勢的周老刀,他哪裏敢多說什麽?
若是他有這個膽量直面周老刀,剛才他就不會躲在人群中,而是直接拎着兵器和周大龍、周大虎幹上了!
周老刀扛着長刀,不搭理兩個倒黴催的兒子,轉過身來,直勾勾的盯着人群中面皮赤紅的馬甸:“不管這事情誰對,誰錯……你帶着這麽多人,毆打老子的兒子,還講他們打成重傷,這筆湯藥費,咱們要好好的算一算!”
馬甸氣急,他嘶聲道:“周老刀,你不要太過分……分明是小爺我的人被打傷了這麽多,看看地上這麽多胳膊、手指……你以大欺小也就算了,你還訛詐勒索……你堂堂入道真修,你還要不要臉啊?”
周老刀嘴角輕輕一勾,輕蔑的笑了起來。
‘要不要臉’?
這等廢話都問出來了,可見這馬甸,是個廢物胚子,徹底沒用了的。
在荒原,在洛邑,隻要拳頭大,隻要拳頭硬,隻要刀夠快,隻要刀夠狠,你就可以爲所欲爲!
周老刀作爲洛邑有數的入道真修,他就不講道理了,他就欺負小孩子了,誰能把他怎麽樣吧?
扛着披風刀,周老刀長驅直入,從那一大群披甲的漢子當中穿過。
周老刀所過之處,這些披甲壯漢一個個面面相觑,不敢做聲,很是乖巧的左右分開,任憑周老刀行到了馬甸面前,一把抓住了馬甸的脖頸,好似掐小雞一樣将他拎了起來。
“你是馬尚風的兒子?”周老刀冷聲道:“你爹,和我也打過交道。不過,咱們可沒什麽交情。嘿嘿,你們派個能喘氣的,去給馬尚風說一聲,就說他的廢物兒子,被老子帶走了……他還要這個兒子呢,就帶着湯藥費去找老子。”
“到今天日落之時。馬尚風若是不出現,這小子,就死定了!”
周老刀晃了晃手上的馬甸,馬甸雙手死死抓着周老刀的手掌,被掐得直翻白眼,喉嚨裏不斷發出可憐的‘咯咯’聲響。
周大龍、周大虎兄弟頓時精神起來,他們指着人群中另外幾個身穿華服的青年,嘶聲道:“爹,還有他們!”
周老刀眉頭一挑,吹了一聲唿哨。
一隊商隊夥計湧了上來,野蠻的推開這群身穿軟甲的漢子,将那幾個吓得面皮慘白的青年三下五除二捆得結結實實,直接撂到了商隊的車駕上。
黑松林中,那一片營房内,有一名身披重甲,面皮黧黑的漢子緩步而出。這漢子身後,跟着十幾名氣息森然,一看就知道是精銳的披甲銳士。
見到周老刀,那重甲漢子笑着向周老刀舉了舉手:“老刀,回來了?這一趟,有弄到什麽好東西麽?”
周老刀打了個哈哈,随手将馬甸丢給了身後的夥計,朝着那重甲漢子點了點頭:“嚇,這一趟普普通通,也就是混一口嚼裹,沒虧本就算是命好了。”
搖搖頭,周老刀轉身就走,頭也不回的朝着那重甲漢子揮了揮手:“許标将,咱們,回見……等手上的貨物發賣完了,請你喝酒。”
許标将背着手,笑着點頭,又朝着一個夥計手上拎着的馬甸看了看:“哪,小孩兒玩鬧,老刀,打斷條胳膊腿就是了,真鬧出人命來,不值當!”
周老刀停下腳步,‘咯咯’怪笑了一聲,他轉過身,深深的朝着許标将看了一眼:“既然都這麽說了,老子就有道理了……小孩子玩鬧,忒-娘-的你許大馬棒不約束自己營中的狗腿子,洛邑的西門遊騎标,被這姓馬的小子帶出來圍毆老子的兒子!”
“你許大馬棒,屁股坐歪了嘿!”
“或者,你想要掂量掂量老子的刀?”周老刀舔了舔嘴唇,手中披風刀驟然發出一陣刺耳的輕鳴聲:“你要不要試試,老子能不能一刀剁翻了你,讓老子那不成器的二弟,直接頂了你标将的位置?”
許标将面皮微微發青,他沉默一會兒,朝着周老刀抱了抱拳,然後轉身就走。
周老刀冷哼了一聲,又飛起一腳,将站在他身邊的,不知道是周大龍還是周大虎的那個倒黴孩子踹倒在地,又是哼哼唧唧好一會兒才爬起來。
“仔細說說,怎麽回事吧。”周老刀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馬家無所謂,那馬尚風,扛不住你爹老子我三刀,輕輕松松就能剁了他。但是許大馬棒可不這麽容易拾掇……你們沒事,打上他的标營做什麽?”
盧仚饒有興緻的看着周老刀的這一番作派。
一個帶着百來号夥計,在荒原中頂風冒雨辛苦賺錢的行商頭子,敢于對一個坐擁上萬兵馬的‘标将’如此的強勢、蠻橫……這荒城的風氣,這荒城的規矩,倒是有意思。
周大龍、周大虎兄弟兩眨巴眨巴眼睛,齊聲說道:“和咱們無關啊,咱們隻是來助拳的。是馬甸這小子招惹了牛家哥哥……”
周老刀的臉驟然一塌,他瞪大眼睛,怒聲道:“不是你兩的事情?”
兄弟兩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的看着自家親爹:“真和咱們沒關系,是馬甸這小子和牛家哥哥搶洛風樓新來的水姑娘,牛家哥哥吃虧了,被打破了頭,請咱們哥倆拾掇馬甸這小子,幫牛家哥哥出氣呢!”
“咱們在城裏城外堵了馬甸這小子能有半個月,好容易今天才訪到他的行迹,帶着兄弟夥來圍他……好容易在西門口堵住了他,結果這厮仗着自家兄長在西門标營裏做千夫長,躲進了标營……”
周老刀直翻白眼。
盧仚則是‘呵呵呵’的笑了起來:“你們那牛家哥哥,在哪裏?”
周大龍、周大虎兄弟兩白了盧仚一眼,昂首挺胸的說道:“牛家哥哥自然是在家裏養傷,今天沒出馬哩!”
盧仚無語搖頭,好吧,周老刀這是養了兩頭豬啊!
周老刀咬着牙,正要出聲呵罵自己的寶貝兒子,前方城門裏,十幾騎快馬狂奔而出,見到盧仚一行人等,打頭的那人一聲大喝,一拉缰繩,戰馬猛地人立而起,兩個後蹄在石闆道上急速摩擦,硬生生磨出了七八尺長的兩條火星子。
“周老刀!”那人猛地跳下坐騎,大踏步朝着周老刀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