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仚遁得快,大非天走得更快。
他似乎精通某一種無形無迹、空虛曼妙的神奇遁法,胸膛被洞穿的一瞬間,他心中念頭一動,就從那一處荒園消失,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蹤的氣息和痕迹,徑直來到了一處四周都是煙雲籠罩的大殿外。
金燦燦半透明晶石鑄成的大殿,其規格、制式,還有四周的陳設,比盧仚之前到過的鎮魔司更要輝煌、威嚴。占地近萬畝,上下高九層,四角各有一座七十七層的塔樓矗立,塔頂各有一座蓮花座,上面分别盤踞了一尊生得奇異的巨獸雕像。
那四頭巨獸雕像,倒是和盧仚所知的四方四靈略有相似。
東方如青龍,隻是沒有爪。
南方如朱雀,隻是有九翼。
西方如白虎,頭生三支角。
北方如玄武,鷹頭而巨翅。
四頭雕像分明是和大殿同樣材質的金色晶石鑄成,但是透過半透明的身軀,可以看到它們體内有血脈、有骨骼、有五髒六腑,也都是色澤略深的晶石凝成。
這四座雕像,本來隻是傀儡死物,但是年月太久,已經從死物修成了精怪,轉化成了詭異的半血肉之軀,擁有了不可測的威能。
大非天突兀的出現在大殿門前的廣場上,四頭巨獸同時微微睜開眼睛,眸子裏一抹血光閃了閃。大非天冷哼一聲,猛地張開嘴,吐出了四顆拳頭大小的精血球。四尊巨獸微微張嘴一吸,将大非天吐出的血球吞入腹中,滿意的嘟囔了一聲,身體動了動,閉上眼睛,繼續假寐。
大殿門前,一座九層高的黃金舍利塔懸浮,塔底金剛座放出燦燦佛光,籠罩在曾經和盧仚有過一段同舟共濟之誼的戒色和尚身上。
戒色和尚的兩條大腿消失無蹤,整個人猶如半截樹樁子一樣杵在地上,正百無聊奈的翻着白眼,嘴裏叽裏咕噜不知道念叨着什麽。
在他面前,背對着他的,是一尊身高八丈一尺,肩膀極寬闊,從背後看身形極其雄渾魁偉,但是從側面看,就發現,這位‘雄渾魁偉’的存在,身軀隻有區區一巴掌厚的怪異大和尚。
腦袋,胸膛,腹部,整個身體,隻有一片巴掌厚!
如此形貌,也是怪異。
但是這位大和尚身上披挂的袈裟,脖子上挂着的佛珠,手腕上套着的念珠,腰間的腰帶,手中的玉如意,腳下擺放着的蒲團、缽盂、禅杖、油燈、書箱、戒尺、木魚等零零碎碎數十件物件,全都是光芒耀目、奇光異彩,散發出古樸而隽永的磅礴道韻。
摩仞利天佛!
戒色和尚的師尊,号稱兩儀天佛門多寶第一的佛主,就是這位了。
大非天無聲無息的竄了過來,正皺着眉頭,看着前方金色大殿的摩仞利天佛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朝着大非天輕輕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卻猛不丁看到大非天胸口的透明窟窿,不由得失聲道:“怪哉,師兄何至于此?呵呵,誰有這等能耐,将師兄打成這般模樣?”
大非天吐了一口黑血,盤坐在地,朝着摩仞利天佛伸出了右手:“拿來。”
摩仞利天佛搖搖頭,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青色晶石,随手丢給了大非天。這塊閃爍着淡淡光芒的青色晶石中,赫然包裹了一顆雞蛋大小的丹丸。
大非天捏碎了晶石,取出丹丸,将其放在了胸口的透明窟窿上。
丹丸散發出一絲絲一縷縷煙氣雲霞,不斷融入他傷口附近的血肉。大非天發出低沉的悶哼聲,他傷口附近的血肉一點點蠕動着,極其緩慢的生長出來。
傷口生長的速度極其緩慢,看這速度,就算大非天以全部法力催動藥力,沒有三五年時間,也難以将傷口愈合。
“傷得果然很重。”摩仞利天佛歎了一口氣:“雖然這麽一顆丹藥對我來說,不算什麽……但是記住,你又欠了我一份人情……話說,你欠我這麽多人情,準備什麽時候還呢?”
大非天橫了摩仞利天佛一眼:“我欠了你不少人情,但是我給了伱多少寶藏訊息?你能有如今的身家,少不了我給你通風報信的功勞吧?”
摩仞利天佛很認真的看着他:“一碼歸一碼,雖然你的确給了我不少寶藏的消息。但是呢,我開啓那些寶藏之後,也給了你足夠的油水分潤。認真算起來,你還是欠了我很多很多的人情……我等着你還!”
摩仞利天佛居然掏出了一個霞光萦繞的算盤,‘啪啪’撥弄了一下算盤珠子,準備正兒八經的和大非天算一算賬。
大非天面皮一陣抽抽,急忙擺手:“罷了,暫且記賬吧,不要和我算這些……呵,你猜我碰到了哪個?”
摩仞利天佛眼珠一亮:“你撞上了九蓮寶舟?噫,噫,有趣,有趣,能将你打成這般模樣,那九蓮寶舟真有這等兇險?奇怪也哉,連你都被打成這樣……瑤華那小娘們,是怎麽從九蓮寶舟中得到劫運大法的?”
眉頭一陣舞動,摩仞利天佛嬉笑道:“不過,既然能夠将你打成這等模樣,可見,那九蓮寶舟固然兇險,但是其中也定然有大機緣。啧啧,寶貝啊,寶貝啊!”
回頭看看那門戶緊閉的大殿,摩仞利天佛掐着手指計算起來。
“唔,去找九蓮寶舟?”
“唔,開啓這座大殿?”
“啊呀呀,好生難決斷……徒兒,你說,我們應該選哪一邊?”
摩仞利天佛看向了戒色和尚。
戒色和尚翻了個白眼,嚷嚷道:“師尊,弟子以爲,我們選安全的一邊……這樓蘭古城,簡直就是森羅魔域,弟子差點就被那魔怪剁成了湯團餡兒……要不是師尊你剛好路過,弟子怕是已經嗚呼哀哉了!”
“選安全的一邊!”戒色和尚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您看看,弟子的兩條大腿,還沒長出來呢……弟子服用了您賜下的十八顆神丹,都沒能重新長出那兩條被剁掉的大腿……那魔怪,簡直是可怖。”
搖搖頭,戒色和尚看了看大非天,喃喃道:“能夠将大非天佛主傷成這樣的存在,比那魔怪還要強出不少吧?您并不擅長鬥戰,您以爲,您碰上了那貨色,能逃得掉?”
戒色和尚指了指面前的大殿,笑道:“這裏太平,這裏清淨,您還是安心留在這裏,想辦法将這大殿破開吧……搞不好,這裏面就有比九蓮寶舟上的機緣更好的寶貝?”
摩仞利天佛沉默。
大非天則是看了戒色和尚一眼,再次吐了一口黑血。
他盤坐在地,閉上雙眼,雙手結印護在心前,嘴唇微微蠕動着,念叨着一篇簡短的經咒,翻來覆去的念叨個不停。随着他的誦經聲,四周空氣緩緩震蕩,逐漸有一絲絲極細的金光猶如融化的黃金一樣滲出,漸漸地金光化爲米粒般大小的金色光點,好似花骨朵一樣緩緩綻放開來。
霞光遍地,其香撲鼻。
大非天施展神通,他胸口的傷口處一陣陣奇異的光霞流轉,傷口附近的血肉開始急速的蠕動,一絲絲肉眼可見的肉芽猶如縫紉機上的絲線一樣急速穿梭交織,伴随着‘嗤嗤’聲響,原本需要數年才能愈合的傷口,被大非天在短短三刻鍾間徹底修複。
一股厚重、森嚴的檀香味從大非天體内擴散開來,這一次,他已經不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生靈,反而好似一尊在廟堂中,被供奉、膜拜了億萬年的佛像。
絕對的冷靜。
絕對的理智。
絕對的無情。
絕對的絕對。
摒棄七情六欲,徹底六根清淨,一切雜念徹底消失,腦海沉寂如冰封萬年的冰川,一個絕對冷靜、絕對冷寂的獨一無二的念頭,好似蒼海生明月,緩緩浮現,然後照亮了整個腦海。
大非天開始回想他這次受傷的前因後果。
他進入樓蘭古城,然後和一衆門人弟子失散。他在樓蘭古城中行走了許久,遇到了曾經多次合作的摩仞利天佛。對于這個佛門氣運第一、多寶第一,但是戰力略顯不足的佛主,樓蘭古城略顯兇險了些,于是兩人結伴而行。
他們誤打誤撞,來到這處之前數次探索,從未見過的大殿前。
他們和四尊巨獸一場大戰,最終大非天發現了祂們的玄妙——隻要用自身精血喂養,這四頭巨獸就不會出手攻擊他們!
于是,安撫了這四尊巨獸後,摩仞利天佛就興緻勃勃的,開始嘗試着打開大殿的大門。而大非天在一旁靜候了一陣,自覺無聊,就又跑了出去,繼續探索,尋訪星殇河所在。而摩仞利天佛也是分出了一尊分身法相,與他結伴而行。
又行了許久,兩人遇到了被魔怪襲擊,兩條大腿被剁下,渾身被砍得稀爛的戒色和尚。摩仞利天佛的分身法相急忙護着自家小徒弟返回大殿,而大非天則是繼續前行。
又遇到幾次風險,大非天就一頭撞入了盧仚和九蓮盟對峙的荒園。
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就被那顆大眼珠子打成重傷。
那顆大眼珠子的來曆,暫且不提。
九蓮盟的兇險,暫且不說。
大非天的所有念頭凝成了唯一——盧仚身後的紅塵天,好生眼熟,似乎和大非天自身祭煉的佛國淨土,完全是一脈相承。而且,那紅塵天的氣息強橫如斯,比大非天辛苦無數年祭煉出來的佛國,要強大千倍……萬倍……
那股子濃厚的‘老子不仁以蒼生爲刍狗’的道韻啊!
“師尊!”大非天喃喃道:“佛祖!”
“法海,他居然……”大非天的身體微微顫抖着,面皮一陣抽搐痙攣,臉上露出了極度不可思議的表情——盧仚,他居然在樓蘭古城遇到了佛祖,遇到了當年在兩儀天開辟了佛門一脈的佛祖!
而且,大非天心中的師尊,那等至高無上的存在,居然将自己的佛國,完整的傳承給了盧仚!
大非天記得清楚,他誤入荒園的時候,盧仚身邊的佛陣,赫然是百萬佛陀法相凝成。其中更有三十六尊佛主級的金甲天王分化出一百零八具分身,充當了佛陣的陣眼。
一百零八佛主級陣眼。
百萬佛陀組成的大陣!
大非天低沉的念誦着經咒,那等決然的,極端冷寂的心境,差點轟然破碎。
兩儀天佛門,隻有十三佛主。
兩儀天佛門,隻有三百佛陀!
而盧仚,這個好運的小和尚,居然從佛祖那裏,繼承了佛祖不知道耗費多少年歲月祭煉的佛國,繼承了佛國中的億萬神魔,得了如此大的好處!
大非天的腦袋在脖頸上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他皺着眉,陰着臉,看着自己身後的數十重光華奪目的明光。
這是他的佛國。
這是他,按照佛祖紅塵一脈相承的佛法,祭煉的佛國。
這一次進入樓蘭古城後,時間流速變得異常的詭秘,他在樓蘭古城行走了多年,擊殺、擄掠了無數在此繁衍生息的族群,劫掠了無數的珍奇材料,用盡了秘法,終于将自家佛國擴建了一倍有餘。
在兩儀天的時候,他背後的明光,隻有八十一重。
如今,是百數十幾重明光。
一重明光,就是一佛國。
但是盧仚……他身後重重疊疊的明光,一萬多重明光,一萬多處淨土佛國,而且相互之間連環嵌套,大道法則連環契合,佛國結構、佛國強度、佛國内蘊的道韻靈機,都比大非天辛苦祭煉的佛國強大了千倍、萬倍!
不過,可以理解。
大非天生于兩儀天,而兩儀天自天地開辟之始,至今還沒度過一個大劫會的歲月。
但是佛祖紅塵呢?他單單在混沌中行走的歲月,就不知道有數百、數千個大劫會!
佛法是人家‘法明’的。
兩儀天佛門是人家開辟的。
人家的資質、禀賦遠超大非天。
人家存在過的時間,存在過的歲月,比兩儀天還要漫長千倍、萬倍!
人家祭煉出的佛國,自然是規模宏大、威力無邊!
“隻是,憑什麽?”大非天的心頭,一縷毒火悄然升騰而起,他咬着牙,結印的雙手上青筋凸起,身體不自禁的輕輕顫抖起來。
憑什麽?
在兩儀天佛門,他大非天才是佛祖紅塵唯一欽定的真傳弟子!
盧仚,隻不過是他大非天的再傳小徒孫而已……如果說,在樓蘭古城遇到機緣,得到佛祖紅塵的傳承,那個人也應該是他大非天,而不應該是盧仚!
“天道不公,何至于斯?”大非天輕輕撫摸了一下胸前剛剛傷口的位置,輕輕的搖了搖頭。
腦海中,那獨一無二的念頭越發光芒萬丈。
大非天站起身來,冷眼看了看摩仞利天佛,輕輕搖頭:“罷了,索然無味!”
這一刻,大非天頗有點大徹大悟的意思。
這大殿中會有什麽重寶重器,他已經不在乎了。星殇河的九蓮寶舟上會有什麽機緣,他更是不在乎了。任何重寶,任何機緣,也比不過佛祖紅塵遺留的佛國,比不過佛祖的遺澤!
大非天心知肚明,佛祖是多麽了不起,多麽偉大的存在。
樓蘭古城?
呵呵!
“一群井底之蛙,才會将其視作無上的機緣罷?”大非天歎了一口氣,轉身,一步邁出,離開了這座大殿。
摩仞利天佛皺着眉頭,目光深沉的凝視着大非天消失之處。
沉默許久,摩仞利天佛突然笑了起來:“戒色,爲師給你說一說,在這世間安身立命的最高宗旨——戒貪!”
戒色和尚愕然擡起頭來:“師尊,弟子不貪哪?”
摩仞利天佛喃喃道:“不貪就好,不貪就好……唔,大非天啊……爲師秉承兩儀天天地開辟的一縷功德氣運而生,是以天生的氣運濃厚,更有觀人氣運的天賦神通。”
“我看大非天他頭頂烏雲彌漫,這老秃子,要倒血黴!”
‘啧啧’驚歎了幾聲,摩仞利天好奇的嘟囔道:“可是,前幾日見他時,他還是頭頂祥光萬丈,紅雲紫氣彌漫三萬裏,分明是門庭壯大、氣運雄厚無比,就要興旺發達,發達到不可思議的征兆。”
“爲何,短短數日時間,他一副要萬劫不複的模樣?”
“呵呵!”
摩仞利天佛搖頭:“罷了,罷了,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這大殿,内有玄妙啊……唔,戒色,你好生看着,看看爲師是怎麽将這大殿破開,取出裏面寶貝的。”
摩仞利天佛轉過身,興緻勃勃的湊到了大殿門前,叽裏咕噜的念叨起他獨創的破禁、開鎖的秘咒。
四座塔樓上,四尊巨獸微微睜開眼睛,戲谑的朝着摩仞利天佛看了一眼。
那形如朱雀的巨獸張開嘴,一句‘通用語’宛如雷鳴般響起:“小和尚,你慢慢試,不着急……不過,記住了,按時繳納通行費啊……稍微晚一點,不要怪咱們兄弟幾個,把你生吞活剝喽!”
星殇河邊。
濃霧彌漫。
盧仚一步沖到了那戲台前。
四周燈籠火把耀目,照耀得四周明晃晃的,地上連一絲兒影子都沒有。戲台四周,綠樹紅花,端的是好景象。幾座精巧的亭台樓閣掩藏在綠柳之間,半開半合的窗子後面,隐隐有裙角鬓影,絲絲幽香悄然飄出。
似乎,有那大家豪門的女眷,正在那小樓中,透過窗子,欣賞戲台上花旦的狂舞高歌。
隻是,随着盧仚的闖入。
戲台上的花旦身形驟然一凝,她身體扭成了一個極其怪異的姿勢,身後的四面靠旗高高飄起,她帶着微笑,點漆般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盧仚。
幾個樂師手上動作驟然一凝,他們側過頭,帶着和那花旦一般無二的微笑,直勾勾的看了過來。
戲台下面,幾張一字兒排開的桌椅旁,原本空蕩蕩的桌椅,突然有人影閃爍。
幾個嬌俏的小侍女憑空浮現,她們端着香茶美果,輕盈的放在了桌幾上。一名身穿華服,大抵有三十歲出頭,生得傾國傾城,已然熟透了,甜極了,好似一顆浸了蜜糖的水晶葡萄一樣,渾身都蕩漾着甜香的美婦人輕笑着,扭動着腰身,一步一步的向盧仚迎了上來。
“唉喲,貴客登門。”
“唉喲,是個和尚!”
“大師,嘻,您可是好口福……咱家老爺正慶祝生辰呢,特意排了一台大戲,邀請諸方賓客随喜……大師今日特特登門,果然是有緣人。”
“大師,請坐,請坐,大師可有忌口?酒喝得?肉吃得?小娘子可享用得?若是不喜歡這些青澀的小丫頭,大師以爲,奴家如何?”
美婦人搖晃着身軀,帶着濃濃的甜香,喜笑顔開的就往盧仚懷裏撲。她雙手一上一下,一手摸向盧仚的面頰,一手直接抓向了他尴尬要害,紅潤的嘴唇開合,嬉笑道:“好精壯的大師,唉喲,可比咱家老爺威猛多了。”
盧仚就很尴尬了。
你這模樣,當是内院管家吧?
當着一個外來和尚的面,說出這等虎狼之詞,你家老爺沒下令把你浸豬籠,真正是你命好!
盧仚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美婦人一上一下兩隻手,微笑道:“這位女施主,還請救命則個……小僧在外,遭遇匪徒,他們對小僧圖謀不軌呢。”
美婦人眉頭一挑,黑白分明的眸子朝着盧仚抛了個媚眼,然後朝着盧仚身後濃厚的霧氣看了過去——那青衫中年攪動虛空,整個虛空塌陷、蠕動,化爲一隻灰撲撲的大手朝着盧仚,朝着這座戲台,朝着一方綠柳籠罩的莊園樓閣整個抓了下來。
“呵,果然是惡客。”美婦人冷聲道:“而且,一顆大眼珠子,奴家要你有個鳥用麽?”
盧仚面皮劇烈抽搐。
這等虎狼之詞……
大鹦鹉瞪大眼睛,興奮無比的尖叫着:“那厮,果然是沒個鳥用的……美人兒,揍他,揍他,别給鳥爺我面子,就把他當做你的親生兒子一樣,往死裏揍他!”
美婦人目露奇光,目光流轉,深沉的看了大鹦鹉一眼,‘嗤嗤’的笑了起來:“唉喲,這條小鳳凰說話倒是有趣……唉喲,居然還有……”
美婦人目光如篦子,緩緩掃過兔狲和翠蛇。
兔狲長矛豎起。
翠蛇鱗片支棱。
他們全都從美婦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絲濃重的不安……這種感覺,是豬圈裏的大肥豬,見到登門的屠夫才有的危險預兆。
虛空凝成的灰色大手一點點,極其緩慢的抓了下來。
盧仚回頭,看得真切。
那青衫中年驅動的虛空大手,實則速度快到了極緻,彈指間就是兆萬億裏虛空破碎,卷起漫天混沌,威勢驚人之極。
但是這戲台周邊,濃厚的霧氣自成一方世界。
在這裏,虛空被極緻拉長,時間被急速放緩。
青衫中年的攻擊快到了極緻,但是硬生生被霧氣中的禁制強行阻斷,硬生生放慢到了極緻。
短短十幾裏的距離,那虛空大手一如喝醉了的蝸牛一般,盧仚和這美婦人廢話了多時,那灰撲撲的手掌,也隻是向前蠕動了大概一粒米不到的距離。
九蓮寶舟更是吞吐雲霧,撞破虛空,帶着一絲絲詭異不祥的幽光,猶如一尊巨型惡鬼,劃過星殇河,筆直的朝着這邊沖了過來。
但是和那虛空大手一樣,九蓮寶舟的速度變得極其緩慢,慢到了極緻!
船頭上,青衫中年的面色微微一變。
他冷哼一聲,頭頂一片暗光洶湧,巨大的眼珠虛影浮現,瞳仁中一點血光刺目,旋即一點幽光閃爍,一道黯淡朦胧的血光撕裂虛空,朝着這邊狠狠撞來。
虛空蕩起了一圈圈晦澀的漣漪,好些無形的物事被撕裂,被粉碎,整個莊園都微微的顫抖起來,盧仚注意到,那幾個剛剛憑空冒出來的小侍女身上,一條條黑色裂痕悄然浮現,莊園的地面也露出了深深的裂痕,四周的綠柳更好像被七八個魯智深亂撞一樣,枝條亂舞,無數葉片化爲慘綠色的光雨紛紛墜落。
美婦人的笑容凝固,她雙眸閃爍着幽光,直勾勾的盯着船頭上的青衫中年,盯着他頭頂那顆碩大的眼眸虛影。她喃喃道:“來得好啊,來得好啊,登門的都是貴客,都是貴客,老爺一定會歡喜的,一定會歡喜的!”
怪笑一聲,美婦人狠狠跺了跺腳:“不過,貴客是好,惡客就不對了。要把惡客的刺都給磨平了,将他們變成貴客才行!”
随着美婦人的跺腳聲,一聲低沉的咆哮沖天而起。
戲台下,帷幕中,一道人影沖出,伴随着‘嗆琅琅’的鎖鏈撞擊聲,這人影脖頸上一條拇指粗細的火焰鎖鏈噴吐着刺目的光芒,散發出可怖的高溫,随着那人影一并飛射而出。
“天地無涯,唯佛至高!”
盧仚看得真切,這從戲台下帷幕後沖出來的人影,赫然是一尊通體由三彩琉璃凝成的僧人——這人不知道是哪一個奇異種族,他的身軀,可就是琉璃材質,黑白紅三色奇光閃爍,在他體内并無五髒六腑,隻有璀璨的光芒在不斷缭繞。
這僧人披着一件光芒凝成的僧袍,面容扭曲,嘶聲大吼,竄出後,朝着美婦人瘋狂咆哮了一聲,當面一爪帶起滔天血海,蕩起無邊鬼影,更有一座屍骨刀山凝在血海上,宛如血海地獄當頭碾壓下來,狠狠抓向了美婦人纖長柔美的脖頸。
“妖婦,納命來!”琉璃僧嘶吼,他身上一道道如龍道紋浮現,頃刻間化爲十二條璀璨光虹直沖虛空。
磅礴洶湧、蘊藏了刺骨殺機的佛力湧動,那等可怖的威勢,沖得盧仚七竅驟然一滞,五髒六腑都一陣生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