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
很淡,很朦胧,很溫柔,很溫暖,好似秋日傍晚,正在廚房竈台前,拿起一團草把準備塞進竈膛的老奶奶,突然看到了斜陽的光從窗口照了進來。
暖暖的金燦燦的光,照亮了身體,照亮了心,充滿了紅塵溫暖的韻味。
竈台上的鐵鍋中,湯汁炖得一條魚在‘噗噗’作響,水蒸氣混着濃厚的香氣升騰起來,煙氣在陽光中冉冉扭動着,窗外又傳來了小孫子和隔壁青梅竹馬的嬉鬧聲。
于是,人生就感到了圓滿和完美。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被浸泡在濃厚的暖意和滿足中,無憂無慮,沒有驚慌和恐懼,好似整個世界就剩下了眼前這條全心全力烹調的魚兒!
就是這樣的光,從斜對面的一間囚室中透了出來,驅散了甬道中的我黑暗,驅散了那些惡意的念頭,驅散了蘊藏在‘通用語’中各種歹毒的埋伏和禁制。甚至就連甬道的牆壁和地面,一塊塊雕刻了無數符箓和禁制的磚塊,都變得溫暖而柔軟,就好像鍋中的魚兒那一塊充滿了脂肪的魚腹肉,甚至帶着一絲晶瑩之色。
盧仚駭然站起身來,他走到了牢門口,透過栅欄,看着這溫暖的,充盈了整條甬道的光。
不強,不烈,不燥,不焦,輕輕松松,惬意松閑。
這等力量應該是微弱的,卻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生命力,以及強大無比的同化力,空間中充盈的所有異力都被驅散,都被同化,最終都化爲一縷縷黯淡但是強大的光。
時間,空間,一切可以感知的,不可感知的維度中,都被這淡淡的光充滿。
一切法則都在‘俯首’,都在‘順服’。
這種感覺,就好像你無論是蓋世狹義的豪俠、手掌國綱的權臣,又或者呼風喚雨的帝王、殺戮億萬的名将,當你回到自家的宅邸,看到了那白發蒼蒼、面露慈祥的老人,無論你手上有多強的權,無論你體内有多大的力,無論你在外有多高的名,無論你有多麽硬的骨,你都會露出笑容,向他、或者她深深的跪拜,行禮。
沒有強迫,沒有威逼。
而是一種‘道’,一種‘禮’。這種‘道’和‘禮’,強過了常規意義上的‘天道’,蓋過了尋常概念上的‘法則’。當祂出現的時候,億萬道法,盡皆俯首。
盧仚心頭駭然,何等可怖的修爲,何等高妙的道韻,才能有如此不可思議的效果?
他伸出手,通過栅欄,抓住了一縷懶洋洋在空氣中飄蕩的光。
這一縷光融入了盧仚的手掌,于是盧仚掌握的所有佛門功法、所有佛門神通、所有佛門的秘術戰技紛紛躁動起來。一門門奇異的法、一門門強大的神通、一招招莫測的戰技紛紛浮現心頭,然後被那一縷光照得透亮。
所有奧義一覽無遺,随後,好似平地起高樓,在那些功法、神通、秘法戰技的基礎上,更多的奧妙衍生了出來,一層層的‘樓’不斷的重疊蓋了起來,頃刻間就蓋起了一座浮屠高塔!
盧仚沉聲道:“哪位佛門前輩在此?弟子法海,在此有禮了!”
從那光透出來的栅欄中,剛才那清朗的聲音悠悠響起:“啊?有佛門弟子在此?唔,是哪一家佛門啊?這佛門的流派路數太多,呵呵,老衲所知、所得,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
盧仚沉聲道:“兩儀天佛門,上尊大非天一脈……”
那清朗的聲音突然咳嗽了起來:“咔,咔,兩儀天?大非天的弟子?有趣,有趣,那小猴兒都收了弟子了?這得是過了多少年哪?”
就聽到斜對面的囚牢中有了動靜,有人起身,伴随着輕盈的腳步聲,那人來到了牢門口,然後那清朗的聲音笑道:“栅欄兄,麻煩行個方便則個!”
‘嘩啦啦’,那間囚牢的牢門鐵栅欄蕩起一抹幽光,自行向一旁滑開,讓開了門戶。一名身高七尺許,生得普普通通,面容并無任何出奇之處,眉心有一條若有若無的細線,臉上帶着極其溫和的笑容的‘老僧’,慢悠悠的從那囚牢中走了出來。
說是老僧……
盧仚也不敢确定他究竟有多老。
看他的長相,大抵是五六十歲的樣子,但是他的氣息,卻又好似剛出殼的雞崽子一樣稚嫩而青春,偏偏他一雙眼眸厚重而滄桑,好似兩口曆經了億萬年風霜洗禮的古井,深邃無比,好似記載、隐藏了無窮盡的奧秘。
一邊走出牢門,一邊随手抹了抹身上破破爛爛,起碼有七八十個窟窿眼的粗布僧衣,老僧笑呵呵的幾步就到了盧仚的牢門前,隔着鐵栅欄上下打量着盧仚。
“你是大非天的弟子?嗯,你的佛門功法中,倒是有這麽一絲半點‘劫化衆生非天法’的‘變化’之意,但是……似乎又不是這麽回事?”
盧仚看着這看起來普普通通,身上并無任何佛光霞光缭繞,氣息也不怎麽強勢壓人,甚至走路腳步聲都平平常常的老僧,肅然行了一禮:“大非天實乃弟子這一脈的上尊……”
他很詳細的,解釋了如今兩儀天佛門的局面,以及大非天、寶光功德佛、鎮獄玄光佛等人之間的關系……
寶光功德佛是大非天的弟子,但是他自己以大非天的法,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鎮獄玄光佛是寶光功德佛的開山大弟子,但是曆劫轉生之後,鎮獄玄光佛又開辟出了自己的道路。
随後元覺和尚又将鎮獄玄光佛的鎮獄佛光進行了再演繹。
盧仚師承元覺和尚,他修習的鎮獄佛光,和鎮獄玄光佛的法已然不是一碼事,和寶光功德佛以及大非天的原始功法,更是有了極大的差異。
“原來如此。”老僧很是燦爛的笑了:“這麽算起來,雖然根本法有所差别,但是歸根溯源,你的确是大非天的嫡系真傳……那麽,你可知道,老衲是誰?”
遠處,距離盧仚這間囚牢隔了二十幾間的一間牢房中,一個沙啞而冷厲的聲音遙遙傳來:“你就是一個該死的老東西……”
随之,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一連串極其惡毒的詛咒。
其言辭之下流、之肮髒、之惡毒和狠戾,盧仚都爲之膽戰心驚。
這是得有何等的血海深仇,那囚牢中的囚犯,才會對這老僧發出如此惡毒的言辭?其中一些詞彙,如果不是‘通用語’的神奇效用,單單以兩儀天的人族話語,甚至無法記載、形容其中萬分之一的惡毒之意、仇恨之情。
那話語,簡直就好像十八層地獄所有的惡鬼齊齊嘶吼,用盡所有的力量,不惜犧牲自己的所有一切,焚燒一切,獻祭一切,甯可天地崩碎、地府湮滅,聚集所有惡鬼之力發出的詛咒!
甚至僅僅是聽到這厮的話語,盧仚都覺得道心蒙塵,已然完成了蛻變的神魂都不由得劇烈搖晃,差點就走火入魔、化爲惡鬼邪魔。
老僧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左手輕輕一晃,一抹柔和的光灑進了盧仚的囚牢,罩在了他的身上,隔絕那股惡毒的意念、邪惡的話語。
盧仚全身驟然一松,就好像不小心摔進糞坑的倒黴蛋,突然被提溜了起來,洗刷幹淨後,整個浸泡在了佛門至高的功德池中,更服下了淨化肉身、洗滌神魂的絕品佛丹……幹淨、空靈、剔透、澄清……好似羽化升仙,渾身輕飄飄、湛湛然,端的舒适得無法形容。
老僧轉過身,看向了那惡毒話語傳來的囚牢。
他皺了皺眉頭,輕輕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啊,老衲有點糊塗了,這一覺,睡得有點久……你是……哦,想起來了,當年老衲剛剛被關進來的時候,你和你的兄弟,施展邪法想要陷害老衲,所以,老衲和你們,賭鬥了三億六千萬年!”
老僧笑得極其燦爛:“老衲用了三億六千萬年,不斷誦經,将你的兄弟強行渡化了。後來不見了你的聲息,還以爲你已經魂飛魄散、徹底湮滅了,沒想到,你還活着?”
老僧笑着,他身後一圈一圈柔和的光蕩漾開來,一重、十重、百重……
短短呼吸間,老僧身後就有上萬重明暗不一、強弱不等的光暈散開,每一層光暈中,都有一方光輝燦爛的淨土,内有各種奇異的生物繁衍生息。
這一層層光暈,内外結構森嚴,相互之間禁制強橫,每一重光暈之間的維度禁制化爲一道道光芒凝成的鎖鏈縱橫虛空,給人一種‘律令天條’、‘不可觸犯’的可怕壓制氣息。
這些生活在光暈淨土中的奇異生靈,他們看似‘萬類霜天競自由’,看似‘逍遙無極快樂無邊’,但是盧仚能感知到,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的一言一行,全都好似一架無比龐大而精密的機器上的小齒輪,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制定好了最嚴苛的規則。
不容違逆,不容冒犯,不容有絲毫的差錯。
盧仚看着這一層層光暈,隐隐察覺,生存在這些淨土中的生靈,他們若是敢于碰觸這些光暈之間的維度禁制,敢于觸碰這些已經凝成了實質的‘律令’,怕是下場不會很好。
老僧的笑容依舊溫和,他的氣息依舊平淡,但是當他亮出了身後上萬重光暈後,那些光暈之間無數條維度律令凝成的鎖鏈緩緩旋轉,縱橫交錯間,一股讓人窒息的‘規則’之力撲面而來……比盧仚的鎮獄佛光還要強橫、霸道億萬倍,盧仚略微看了一眼這些光暈,就感到渾身徹底僵硬,法力徹底凍結,就連神魂都變得一片死水,一個念頭都無法升起!
腦海中,太瞐帝斧微微一晃,老僧加持的恐怖凍結之力驟然散去小半。
盧仚的神魂中,這才勉強滋生了幾個念頭——這老僧‘本人’,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個慈祥、溫暖、秋日暖陽一般的老奶奶;而他的道,他的法,卻好似一個絕對暴虐的酷戾君主……高高在上,冷酷無情,不容有絲毫的違逆!
這厮,沒有精神分裂麽?
盧仚額頭上一顆冷汗滲出——或許,他其實,已經精神分裂了?
就在這念頭疊起的時候,盧仚突然注意到,剛才老僧走出來的囚室,其囚牢的牢門,那自行滑開的鐵栅欄牢門,上面突然長出了兩顆拳頭大小的眼珠子,‘咕噜噜’的朝着盧仚這邊看了一眼。
很有靈性,大有佛意的眼珠子,朝着盧仚好奇的看了一眼!
盧仚茫然,然後恍然。
這牢門,已然是活物!
這老僧,不知道在那囚牢中誦經了多少年,以‘頑石點頭’的無上佛法,将這牢門,甚至是整個囚牢,都變成了一個‘活物’,一個充滿了生命氣息、有靈性的‘佛性生物’!
所以,老僧叫了一聲門,這牢門就自行打開了!
這是何等,不可思議的力量!
這蕩魔司的鎮魔獄,每一塊磚頭都密布禁制,銘刻了無數奇詭強大的符箓,想要攻破這鎮魔獄,都不知道耗費多麽龐大的力量,多麽偉大的神通才能做到。
而老僧,居然将如此戒備森嚴的鎮魔獄的牢門,變成了受自己控制的佛性生物!
這,這,這……
如此手段,偌大的兩儀天,整個佛門,還能找出一人麽?
腦海中一縷靈光突然乍現……盧仚毛骨悚然的看着老僧的背影——偌大的兩儀天佛門,沒有一尊大能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而這個老僧剛才說什麽?大非天在他口中,也隻是一隻小猴子?
兩儀天,誰有資格說這等話?
唯有那位!
而大非天身後,八十一重明光中,每一重明光同樣是一方佛國,内有無數奇異的生靈繁衍生息,已然進化爲至高的神魔,擁有各種匪夷所思的神通偉力。
而大非天的神通外在的表現,就和這位老僧背後的上萬重佛光幾乎是一模一樣。
無非是,老僧表現出來的神通皮相,比大非天的更加高端,更加強橫,更加的霸道,充滿了‘老子不仁萬物爲刍狗’的意境!
所以,這個老僧的身份,呼之欲出。
除了那開辟了兩儀天佛門一脈的,傳說中的佛門始祖,還能有誰?
盧仚一臉扭曲的看着老僧并不高大、魁偉,也沒有什麽祥光異彩的背影……這看上去甚至有點幹癟枯瘦,還有點瘦弱不禁風的老僧,就是兩儀天的佛祖?
就看到,亮出了自己神通法相的老僧微微一笑,反手在上萬重明光中,比較靠近核心處的一圈佛光中輕輕一抓。一聲輕鳴傳來,一尊三頭二十四翼,形如巨鴉,但是通體銀白,每一片羽毛都閃耀着華美不可思議的銀燦燦神光的神魔從明光中被一把抓出。
身高三丈開外,神駿非凡的神魔迎風一晃,化爲一尊生有三顆鷹頭的神人法相,背後二十四隻羽翼輕輕搖晃,畢恭畢敬的跪倒在老僧面前:“上師有何吩咐?”
那惡毒無比、肮髒下流無法形容的詛咒聲突然停歇,從那牢門中傳來了沙啞的驚呼聲:“我的兄弟啊……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模樣?這難看的銀色,這惡心的神光,還有這……這……這清晰而明澈的道韻……你忘了我族的根本麽?”
老僧朝着那牢門指了指,淡然道:“去罷,那裏有一場因果,當年沒有了結的,你去了結了祂……畢竟和你兄弟一場,你且看看,如何才能全了你們的兄弟之誼!”
這三頭神魔緩緩站起身來,身體一晃,身邊空間驟然裂開,他一步邁入其中,之前那囚牢中就傳來尖銳的詛咒聲、瘋狂的咒罵聲。低沉的轟鳴聲不絕于耳,利器切割肉體的聲音不斷傳來,如此持續了一盞茶時間,老僧身邊一抹銀光閃爍,那三頭神魔帶着渾身淋漓的墨綠色血漿,氣喘籲籲的走了出來。
三顆鷹頭斷了一顆,碎了一顆,僅剩的一顆鷹頭也被打瞎了一顆眼珠。
二十四隻羽翼更是殘破不堪,隻有兩隻翅膀勉強維持了完好。
原本神駿的身軀,更是破破爛爛,到處都被打得稀爛,胸腹之間起碼有十幾處透明的窟窿,透過傷口,可以看到内部宛如琉璃寶石鑄成,正不斷閃耀着華光的内髒!
盧仚心中恍然,這等生存在佛國中的生靈,他們早就不是血肉之軀。
或者是佛力凝成,或者是念力生就,或者是其他各種奇異力量凝聚。
眼看着這神魔大步走出,他呼吸間,體内一圈圈磅礴的銀光亮起,他身上的傷口急速愈合,背後的羽翼不斷生長出來,兩顆崩碎、折斷的腦袋也快速長出。
幾個呼吸間,這尊神魔已經恢複如初,而且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宛如蒼穹神王一般高遠、威嚴、高高在上、俯瞰衆生如蝼蟻的恐怖氣息,更加強大數倍不止。
‘咚’,這神魔單膝跪倒在地,向老僧恭敬禀告:“上師,那等不知尊卑,膽敢冒犯的狂徒,已然被弟子斬殺。弟子吞噬了他的本源,補全了弟子缺陷,弟子不日定能突破境界。”
盧仚駭然。
那可是單純用話語之音,就讓盧仚幾無反抗之力的強大存在。
在這麽短時間内,就被這神魔斬殺、吞噬。
更重要的是,這神魔和那不知名的存在,原本還是‘兄弟’關系……這老僧的神通,實在是可怖,可怕,讓人驚歎莫名。
“前輩偉力不可思議!”盧仚向老僧肅然行禮。
老僧手掌輕輕一抓,那神魔就被他輕松抓在手中,反手塞進了背後的那一輪明光中。
他淡然道:“不過是一尊小小的護法天王而已,這些年來,這等不中用的東西,也不知道囤積了多少……唔,當年它們兄弟妄圖對老衲下黑手,老衲是時尚未能離開那間囚牢,它們以爲老衲不能奈何得了它們。”
搖搖頭,輕輕一笑,老僧輕笑道:“老衲那時心性,與如今大爲不同,是以耗費一些時間,用經文将此獠渡化,化爲佛國護法天王。那做兄長的後來不見了聲息,還以爲它已然湮滅,沒想到居然是苟且偷生至今。”
擺擺手,老僧笑道:“不提這些,不提這些,些許邪魔外道,勝了又如何?敗了又如何?還不是和老衲一般,都是這籠中的鳥兒?”
盧仚幹笑,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才好。
這老僧,顯然不是個好脾氣。
啧啧,就因爲剛剛進牢裏的時候,人家用莫名的手段暗算了他一下,他居然就耗費三億六千萬年的時間念經,硬生生渡化了一個,吓得銷聲匿迹了一個。
結果,那個當年銷聲匿迹,逃過了殺身之禍的倒黴‘兄長’,今天不知道是發了什麽瘋,見到老僧出了牢籠,就這麽‘亢奮’的破口大罵……結果好吧,被自家兄弟給徹底終結了!
老僧見到盧仚略顯拘謹的模樣,不由得‘呵呵’直笑。
“怕了老衲的手段?倒是個膽小的娃娃……哎,當年大非天那猴兒,可比你的膽量大得多了……啧,老衲當年……”
搖搖頭,老僧歎了一口氣:“罷了,當年的古舊事情,現在說起來,也沒什麽意思。唔,你是怎麽被關進來的?嗯,以你的修爲,也不該被關進這最深的十八重獄才對!”
盧仚幹笑。
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他正要詳詳細細的,從瑤華聖母發動劫運大法,使得兩儀天佛門、道門的衆多大能紛紛離開兩儀天,跑來樓蘭古城尋找機緣的事情說起,就看到老僧搖了搖頭:“老衲在外面,你在裏面,這感覺總有點不對。”
老僧笑着,右手食指輕輕的在盧仚面前的牢門上敲了敲:“這位道友,敢問,可否讓開道路,讓老衲的這位晚輩出來?”
牢門紋絲不動,沒有絲毫反應。
老僧皺起了眉頭,他輕歎道:“道友是不給這個面子喽?”
盧仚面前的牢門,一根根粗大的鐵栅欄上,一層層細密的黑色雷光炸起,無數條極細的雷光凝成了一枚枚宛如實質的黑色符箓,一片片好似鱗甲一樣整齊的排列開來,偌大的牢門,蓦然給人一種‘雷池不可逾越一步’的強大震懾感。
老僧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如此,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可惜,可憐,可歎,老衲本來還想,将你渡化,化爲老衲佛國的鎮門天王的。既然如此,看來,你我是無緣的了。”
老僧擡頭,朝着盧仚笑道:“老衲這些年來,固然是在打瞌睡,但是在夢中,也是日夜誦經不停,盡力的渡化這鎮魔獄中的諸般物件……老衲耗費無窮心血,倒也有了不小成就。且看老衲那間牢籠的牢門道兄,就迷途知返,成了老衲門下記名弟子。”
“這位道友既然是執迷不悟,那麽……他還活着做什麽呢?”
老僧很是溫和的笑着:“請道友歸位!”
也不見老僧動作,也沒有任何的佛光激蕩,更沒有半點兒法力波動,盧仚完全無所知覺的情況下,他面前雷光浮蕩、聲勢驚人的牢門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聲,伴随着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一片片雷光凝成的鱗甲在不斷的裂開,不斷的粉碎。
甬道中,又響起了‘淅淅索索’的聲音。
一間間牢籠中,那些曆經了無數年歲月肆虐,依舊頑強的活到現在的恐怖存在們,開始讨論老僧是否可以打開盧仚所在的牢籠。
有極其尖銳的聲音在竊竊偷笑,嘲笑老僧的不自量力。
“老秃子,雖然你用秘法離了你那間囚室……不代表,你可以随意進出每一間囚室哦……你以爲,鎮魔獄真是這麽簡單的所在?若真是這麽簡單,我們早就離開了!”
七八間囚室外,一間囚牢的鐵栅欄突然炸開了無數細密的黑色電光。
一條模糊的身影從那囚牢中飄了出來,那赫然是一名生得極其豔麗,但是身高隻有三尺上下,體型比例堪稱完美,身上沒有一根紗線,但是體表生滿了細細密密的珠光色鱗片,面龐上生有一字兒排開四支眼眸的……‘女子’?
三尺‘女子’,顯然就是那尖銳聲音的主人。
她搖晃着身軀,在牢門外方圓三丈内飄來飄去,她‘咯咯’笑道:“看啊,我也能離開牢籠……但是,我的‘烙印’被鎖死在了牢籠中,我雖然能出了這牢門,但是……我無法脫離這牢籠……嚇,鎮魔獄的威能!”
‘女子’‘坐在了空氣中’,右手肘杵在膝蓋上,手掌托着下巴,四顆大眼珠子眨巴着,不斷閃爍着迷離的光芒:“或者你真以爲,你能破開這牢門?将那小光頭也放出來?”
‘唰’!
女子的牢籠對面,牢門上一點烏光透出。
空氣劇烈的震蕩着,一道宛如實質的投影從空氣中浮現。那是一尊遍體黑鱗,頭上橫七豎八生了十幾根尖角,要多醜陋就有多醜陋的奇異生物。
搖晃着身後三條宛如毒蛇的長尾巴,這醜陋生物‘桀桀’笑道:“好熱鬧,好熱鬧……不就是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透出牢籠麽?好像誰做不到一樣?但是透出來又有什麽用?離不開這鎮魔獄啊……這該死的鎮魔獄……我被關在這裏有多少年了?”
醜陋生物剛開始還在笑,但是笑着笑着,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我被關了多少年?多少年?不公平!不公平!我隻是擄走了樓蘭城副城主的女兒,不小心把她弄死了而已……誰知道她是樓蘭城副城主的女兒?誰知道呢?”
“你們說,這還有天理麽?大家出門閑逛,碰到一個長得漂亮的異性,就想要和她親熱親熱,和她勾搭一下,生個娃兒出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麽?”
“誰知道她身體這麽弱?我稍微擺布一下,她就死了!”
“死就死了吧,我弄死的姑娘沒有百億,也差不離了。”
“誰知道她爹是樓蘭城的副城主呢?”
“爲了一個女兒,在混沌中追殺了我九個‘大劫會’的時間……九個‘大劫會’的時間啊,追得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嗚嗚,最終甚至出動了三大‘天尊’聯手……”
“我被抓進這裏有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雖然是力量投影,但是這力量投影實在是強得離譜,存在的模式也古怪異常。嚎啕大哭的醜陋生物,臉上的淚珠‘噼裏啪啦’的掉落,‘叮叮當當’化爲滿地的黑色寶珠,在甬道上亂滾亂跳。
這些黑色淚珠所化的寶珠也不知道蘊藏了何等古怪的力量,甬道的地面好似受到了莫大的刺激,驟然亮起了無數扭曲的巨大符紋,一條條黑金色的雷光跳動,瘋狂的轟擊在這些淚珠上。
伴随着刺耳的轟鳴聲,一顆顆黑色淚珠驟然炸碎,化爲一縷縷淡淡的無色煙氣四處彌散。
驟然間,那三尺‘女子’猛地悶哼一聲,她面頰上寶珠色的鱗片驟然變成了淡淡的豔紅色,她嘶聲尖叫道:“該死的混蛋,你對我做了什麽?”
那醜陋生物的投影狂笑一聲,一把朝着三尺女子抓了過去,他的動作快到了極緻,密布黑鱗的五指所過之處,空間直接湮滅、塌陷,他的手掌好似黑洞一般,散發出無鑄的吸附力量,死死鎖定了女子的身體。
“做了什麽?不過是一點有情趣的助興藥物而已……這是老子的天賦本錢,老子的眼淚、口水、汗水,總之,老子的一切體液,對你們‘女人’來說,可都是最強的藥物啊!”
“不管你們的族群,不管你們的肉身組成方式,不管你們天性中是否有交媾繁衍的能力……總之,隻要你們的存在性質是‘女人’,老子的體液,就一定能對你們産生作用……嘿嘿,這就是老子的‘道’啊!”
“乖乖的,讓老子爽一把!”
“在鎮魔獄這麽多年了,你知道麽?老子隔着這牢門,已經觊觎你多少年了?桀桀,你被關進來的第一天,老子就在盤算怎麽把你弄到手……隻是你這小東西太警惕,嘿嘿……一直沒機會下手。但是今天嘛……”
“老秃子,多謝你,哈哈,這小東西居然和你賭上勁!”
“嘿嘿,便宜我了,便宜我了……這些年,可是把我憋壞了……小東西,趕緊進來吧!”
伴随着‘女子’尖銳凄厲的尖叫聲,她身上每一片寶珠色的鱗片同時放出了刺目的光芒,一縷縷極細的寒光在她身邊凝成了一座巨大的神聖皇座,在那皇座四面八方,一間間光芒萦繞的神龛同時浮現。
有無數生得奇形怪狀威嚴無比的神魔站在那神龛中,祂們冉冉睜開眼睛,同時看向了那醜陋生物的投影。
他們用各種各樣的語言,用各色各樣的聲調,用各種不同的情緒、不同的節奏,同時喊出了‘死’字!
好似天地間一切生靈,都在同時詛咒這個醜陋生物去死!
那恐怖的,浩浩蕩蕩、無邊無際的‘死亡’真意洶湧澎湃,在甬道中化爲了湮滅一切的狂潮,順着甬道向兩側不斷的翻滾。
醜陋生物的黑鱗大手驟然變成了灰白色。
一片片黑色鱗片不斷的腐朽,脫落,化爲飛灰……恐怖的死亡詛咒順着這支大手蔓延到了整個投影上,随後,透過這個投影,直接投向了牢門後的醜陋生物本體。
三尺‘女子’‘咯咯’狂笑着,她笑得前俯後仰,笑得渾身鱗片都好似活物一樣不斷的開合、跳動:“真乖,真乖……嘻嘻,我也是剛剛進來,就看中了你啊……你的道,對一切族群的異性都能起到作用……嘻嘻,這正是我需要的道啊!”
“将你這種無差别的‘道’融入到我的‘死亡’真意中,嚯嚯,我的道,就能補全一大塊!”
“蠢貨,真是一個蠢……”
‘嘭’!
三尺‘女子’的死亡真意突然湮滅,她的整個身軀驟然炸開,變成了一團模糊飄忽的寶珠色雲煙懸浮在空中。
一支好似美玉雕琢,纖細白淨,堪稱完美無瑕的手掌悄悄的從空氣中探了出來,朝着那寶珠色雲煙輕輕一抓,就将它抓在了手中。
随後,這手掌的掌心中裂開了一張精巧的小嘴,‘咕咚’一聲将這一團雲煙吞了下去。
“美味,真是……極品美味!”
“唔,你們繼續,還請繼續!”
那手掌輕輕晃了晃,憑空消失了……空氣中,回蕩着極其甜美,騷媚入骨的輕笑聲,就在那笑聲中,那醜陋生物的投影一點點的化爲飛灰,而他的本尊,也在囚牢中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哀嚎聲。
三尺‘女子’雖然被吞噬了,但是她的死亡真意已經侵入了那醜陋生物的本體。
在那死亡真意的侵蝕下,這醜陋生物的本體正無法阻擋的滑向死亡的深淵……但是三尺‘女子’畢竟已經灰飛煙滅,她的死亡真意削弱了許多,所以,醜陋生物的死亡,或許會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其延續的時間,将是一個讓普通生靈感到不可思議的龐大數字!
老僧輕歎了一聲:“貪戀嗔癡,盡是邪魔……法海,你可見了這等險惡人心麽?”
“這鎮魔獄中,無好人……老衲算是唯一的例外……唔,老衲是好人,你是老衲的後輩弟子,你理所當然的,也是好人!”
盧仚瞪大眼睛看着老僧。
你對好人的定義,就是這般的麽?
不過,似乎你說得有道理,嗯,你當然有道理……所以,你說的就是正确的。盧仚認真的點頭:“前輩所言極是,您,我,理所當然的是這鎮魔獄中僅有的兩個好人爾!”
老僧笑得極其燦爛。
他輕喝了一聲,盧仚面前的牢門就在一連串密集的‘咔嚓’聲中,一點點的化爲細細的鐵砂墜落地面。所有禁制悉數破碎,這扇不給老僧面子,不願意讓開道路的牢門,就此徹底的毀滅。
“道友,還請入我門下!”
老僧朝着牢門所化的細細鐵砂一招手,一縷兒煙氣從那鐵砂中冉冉飛起。伴随着凄厲的、不甘心的瘋狂怒吼聲,一張通體漆黑、纏繞着無數雷霆,生得極其剛正、威嚴的神魔面龐從煙氣中凝成,逐漸化爲一張黑鐵色的巨大金屬門戶,一點點的沒入了老僧身後的一重明光中。
“善哉,老衲佛國,當有東南西北四大鎮門天王,如今四大天王已有其二,當還有兩位才是。”
老僧笑着朝盧仚招了招手,示意他從他囚牢中出來。
他轉身,看向了其他那些囚牢已然變得雷光跳動,一副躁動不安模樣的牢門,輕聲道:“諸位道友,哪兩位願意主動皈依的,老衲定然善待之……”
老僧笑着招招手,剛才他走出來的,原本屬于他的那件囚牢的牢門微微一晃,同樣化爲一張黑色的神魔巨臉迎風一晃,然後變成了一張碩大的黑色金屬門戶,自行飛入了老僧身後的明光中。
長長的甬道中瘋狂的雷鳴聲不斷響起。
一個低沉的聲音幽幽響起:“道友既然脫困,還請行一個方便,讓吾等同難之人,也離開這該死的地方罷?道友但有所求,本座莫不遵從!”
又一個粗糙,但是剛勁有力的聲音冉冉響起:“道友就算出了這牢門,但是這鎮魔獄上下十八重,吾等身處最深的十八重鎮魔獄中,想要逃出生天,還要面對樓蘭城蕩魔司的追殺……道友行個方便,吾等聯手,當有不小機會?”
老僧笑吟吟的看着那些緊閉的牢門,輕聲道:“方便,方便,自然方便……老衲最是與人爲善的,隻要諸位道友有這份心,老衲自然是願意給個方便的。”
輕輕歎了一口氣,老僧微笑道:“但是,一如之前所說,老衲是個好人,而諸位道友,顯然都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老衲的這位晚輩,自然也是個好人,老衲将他救走,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諸位麽,唔,若是諸位被老衲救走之後,在外又繼續爲非作歹,豈不是老衲的罪過?”
那低沉的聲音幽幽道:“那麽,道友有什麽條件?能夠在這鎮魔獄最深處苟延殘喘至今的,都是有幾分身份、臉面的人,道友若是有所求,隻管說來。”
老僧雙手合十,極其悲天憫人的歎了一口氣。
“老衲也無所求,隻是,想要諸位道友,都變成一個好人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