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狲打了好幾個噴嚏,陰沉着臉,好似被佃戶拖欠了十年佃租的老地主,搖晃着肥嘟嘟的身體,就往盧仚這邊奔了過來。
這厮,嗅覺極其敏銳,卻又極其好潔。
三百多号大姑娘身上塗抹的胭脂水粉、香水香油,味道各不相同,混雜了這些大姑娘身上本身一些血腥味、石楠花味,端的讓兔狲想要發飙抓人。
隻是,幾條彩帶飄蕩,三名生得頗爲妖豔的大姑娘帶着幾條殘影,閃現在兔狲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一名瓜子臉、桃花眼的大姑娘笑吟吟的,伸手去摸兔狲的腦袋:“唉喲,這貓生得這麽圓潤,好生喜人……嘻,抓回去做寵物也蠻好!”
一聲慘嚎,大姑娘伸出去的右掌齊腕而斷。
一縷銀白色庚金銳氣附着在大姑娘折斷的手腕上,宛如無數細微的刀輪旋轉,就聽‘嗤嗤’脆響不斷,她的小手臂一層層的被磨成粉碎,炸成了大片血霧,頃刻間整條小臂徹底消失,那一縷銳氣已經延伸到了她手肘附近。
兔狲緩緩收回右前掌,幾根足足有三寸長的鋒利爪子緩緩縮回厚厚的肉墊。
他全身都蒙着一層淡淡的銀色寒光,渾身長毛豎起,一根根宛如銀針無風自動,相互碰撞中,不斷發出千萬人鏖戰般刀劍碰擊的‘锵锵’聲響。
盧仚盤坐在篝火旁,淡然道:“我家這肥貓,脾氣不好,諸位姑娘,還請矜持!”
山洞内,氣氛驟然變得緊張。
數十名盤坐在地的大和尚微微睜開眼睛,絲絲煞氣升騰,同時朝着血流滿地的大姑娘看了過來。
百來号黑衣勁裝男子,身邊更是隐隐有寒芒萦繞,一個個繃緊了身體。
血腰子、勾魂刀、荊棘指三個寨子的修士們,更是紛紛站起。他們都是在莽荒山嶺厮混多年的老手,有着極其豐富的生死搏殺經驗,不需要三位寨主多吩咐,已然擺出了标準的迎戰陣勢。
兔狲搖擺着肥嘟嘟的身體,慢悠悠的竄到了盧仚身邊,兩隻前爪搭在了他的膝蓋上,‘嗷嗷’叫了一聲,朝着他手中的烤肉吐了吐舌頭。
翠蛇悄無聲息的從盧仚袖子裏探出頭來,這家夥張開嘴,鋒利的獠牙在火光中閃爍着黑綠色的寒光,一滴細小的毒液在毒牙尖端隐現,隻要法力一摧,這毒液就能迅速化爲緻命的毒霧,彌漫整個山洞!
大黃站起身來,寬厚、碩大的腦袋晃了晃,朝着那群目瞪口呆的大姑娘‘汪汪’兩聲大吼。
吼聲震得山洞‘隆隆’轟鳴。
大黃如今修爲也是頗爲不凡,一聲大吼,頗有幾分佛門獅子吼神通的威勢。
蹲在盧仚頭頂的大鹦鹉撲騰着三尺多寬的翅膀,長長的尾羽猛地翹起,好似在盧仚頭頂上綻放開了一團赤紅色的鳥形花朵。
他不耐煩的朝着那群大姑娘尖叫着:“你們老娘全都炸得稀碎了……一看就不是正經姑娘!”
一名看上去成熟一些,能有近三十歲模樣的美婦人咬着牙從大姑娘群中走出,朝着盧仚冷聲道:“這位道友,何以欺人太甚?”
盧仚‘咕咚’吞了一口烈酒,冷然道:“哦?貧僧怎麽欺負你們了?”
那婦人怒道:“我家女兒做錯了什麽?你何以縱獸行兇?”
盧仚笑了:“貧僧縱獸行兇?伱家那姑娘剛才說什麽?抓了回去做寵物?可知道,他是有主的?是貧僧從小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不告而取,是爲盜;當着主家面強行取之,是爲‘劫’……你家姑娘當面打劫,丢一條手臂,也是應當!”
大鹦鹉‘嘎嘎’笑着,怪聲怪氣的嚷嚷道:“活該!”
婦人還要和盧仚争論,那被切掉一隻手掌的大姑娘已經嘶聲尖叫起來:“媽媽,救命,這傷,我止不住……它,它,好生兇狠!”
那一縷細細的銀色銳氣,已經延伸到了大姑娘的手肘上方,眼看着就奔着她的肩膀過去了。銳氣所過之處,肢體盡成血霧,若是不能将這一道銳氣消除,她整個人都有可能被化爲一團血霧憑空蒸發。
婦人清嘯一聲,驟然一個閃身到了大姑娘面前,右手一揮,一抹寒光閃過,大姑娘的整條右臂頓時齊肩而斷。銳氣一卷,整條脫落的手臂頓時化爲血霧。
大姑娘踉跄着倒退了兩步,她咬着牙,流着淚,一聲輕喝,體内法力一旋,伴随着一聲輕響,被斬斷的手臂又重新生長了出來。
真仙就是有這麽個好處,隻要本源尚存,隻要還有一絲法力存在,就能快速的重生肢體。丢失一條胳膊,一條腿之類的傷勢,對真仙而言,也就是‘皮肉之傷’罷了。
隻是,兔狲爪子上的庚金之氣何其淩厲,短短時間内,依舊攻伐傷損了大姑娘的一絲元氣。隻是修複一條手臂的功夫,大姑娘原本紅潤如山茶花的臉蛋,已經變得慘淡蒼白,好似被暴風雨蹂躏了一晚上的白海棠,端的透着一股‘殘花敗柳’的韻味。
盧仚淡然道:“好了,既然手臂長出來了,事情就這麽了了。唔,還望道友以後教好自家屬下,不要仗着有幾分手段,幾分勢力,幾分後台靠山,就在外亂說話,亂伸手。貧僧是個好脾氣的,碰到不好脾氣的,你們今天,就有難了!”
實話實說,以如今盧仚的背景靠山,以他在鎮魔嶺的官方身份,更以他自身的金身修爲,他這番話說得很是中肯——那大姑娘莫名其妙的想要生擄兔狲,吃點苦頭,付出一點元氣,這已經是極其輕微的懲罰。
盧仚勸這婦人好生管教自家屬下,也是一番好意。
真個盧仚沒和他們計較什麽。
換上一些大家族出身的纨绔子,或者修煉魔功邪術的修士,就憑剛才那大姑娘的行爲,現在這山洞中,定然已經是血雨腥風,滿地躺屍。
但是盧仚這話聽在這婦人耳朵裏,卻是不中聽到了極緻。
她連連冷笑:“有難?姑奶奶倒是想要知道,能有什麽難!”
山洞外,又傳來了腳步聲。
洞口的煙霧禁制晃了晃,數百名氣息森然的彪形大漢帶着滿身的血腥味、煙塵氣,大踏步的走了進來。
領頭的一名身高丈外的虬髯大漢瞪大眼睛,目光如電,迅速在山洞内掃了一眼。
盧仚如今身形過于魁梧,他盤坐在地,都有一丈多高,完美的遮擋住了站在他身後的血腰子三人。是以,這虬髯大漢隻是目光在盧仚臉上停留了一瞬,‘哈哈’笑道:“桃娘子,這是怎麽了?咱們剛剛分手不到一刻鍾,你嫌棄咱們兄弟們身上埋汰,讓咱們走在後面,不讓咱們兄弟們離你太近……嘿嘿,這是,唷,含香姑娘,你這膀子,剛剛受傷了?”
那領頭的美婦人桃娘子目光一旋,原本有幾分兇神惡煞氣焰的她,突然變得嬌滴滴、羞澀澀、可憐巴巴的,她水蛇腰一扭,帶着一陣兒香風就撞進了虬髯大漢的懷裏。
“金大寨主,你給咱評評理!”桃娘子帶着一絲哭音道:“咱們母女,可是被這死秃子給欺負慘了……哎,咱們‘天香遊館’,什麽時候被人這麽欺淩過?”
虬髯大漢金寨主怪眼一翻,正要開口,血腰子、勾魂刀、荊棘指三人同時從盧仚身後繞了出來,三五步走上前,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老金啊,這事情,你就不要亂插手了。嘿,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可不想你在這裏栽了大跟頭。”
勾魂刀更是帶着一臉圓潤的笑容,點頭哈腰的向盧仚介紹道:“城主大人,這是黑煙寨的老金,你叫他‘缺德冒煙’的就行,誰讓他寨子的名字就冒黑煙呢?咳咳,他也是咱們鎮字第九城的好漢,前些日子,他帶人進入莽荒,不在城中,是以,不知曉城主大人您的威名!”
盧仚眉頭一挑。
金寨主的臉色驟然一僵,下意識的雙手一用力,将懷中嬌滴滴的桃娘子推出了十幾丈遠,差點一屁股蹲在地上。
肅然看着盧仚,金寨主雙手抱拳,行了一禮:“敢問大人?”
勾魂刀忙不疊的說道:“老金,您這次進來,可是耗費了兩三年功夫,咱們還以爲你都死在裏面了呢……這位是咱們鎮字第九城新上任的城主法海大師,法力通天,神通莫測,端的是鎮魔嶺絕頂的人物。”
“這也就罷了,要論起法海大師的師門,那更是了不得。”
“你可知道,法海大師的曾師祖是誰?正是佛門如今輪值的佛主寶光功德佛啊……他可是佛門鎮獄一脈的佛脈真傳……鎮獄一脈的三位二代弟子,數月前紛紛晉升佛陀修爲,真個是天下震動啊!”
勾魂刀語速極快,三兩下就将盧仚的身份來曆說了個透徹明白。
盧仚頓時心中明了,勾魂刀他們三個,和這‘缺德冒煙’金寨主的關系不壞!
否則,以這三個老江湖的習性,他們不會這樣幫金寨主打圓場。
金寨主更是臉色一陣青紅不定,他怒視桃娘子一眼,怒道:“桃娘子,沒有你這樣做人的……就算咱們有過數十‘日’的恩義,你也不能把老子往火坑裏推啊!”
他狠狠的指着桃娘子嘶聲道:“我以前就給你說過,你家這些女兒,被驕縱慣了,遲早要惹出禍事來!嚇,一個個還真把自己當什麽金枝玉葉,以爲天下人都要哄着護着?”
聲色俱厲的訓斥了幾句,金寨主低眉順眼的走到了盧仚面前,溫言細語的笑道:“原來是城主大人當面,俺老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有冒犯之處,還請城主大人見諒!”
盧仚看看金寨主,再看看桃娘子,搖搖頭,擺了擺手,不再言語。
那桃娘子也不敢再發飙,灰頭灰臉的朝盧仚行了一禮,紅唇微微蠕動,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麽,帶着一群大姑娘縮到了一旁。也不提熱水洗澡的事情,三百多号大姑娘點起了兩堆小小的篝火,可憐兮兮的圍在火堆旁休息。
金寨主和血腰子三人走到一旁,低聲寒暄了幾句,金寨主就帶着随行的下屬,跑去山洞一角,點起了篝火。黑煙寨的那些下屬自行圍着篝火休憩,而金寨主又在血腰子三人的帶領下,回到了盧仚身邊,悄無聲息的奉上了一枚戒指。
盧仚眉頭一挑,站在他身邊的阿虎随手接過戒指,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神念往内掃了一眼,咧開大嘴笑了起來。
盧仚就知道,這戒指中的财物,價值不菲,否則這些日子在城主府見慣了重禮的阿虎,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金寨主,有心了。”盧仚颔首道:“以後,在城主府多走動走動。貧僧初來乍到,正是需要結識各方豪傑的。”
金寨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不落嘴的連連稱是。
他順勢就在盧仚的這堆篝火旁坐定,和血腰子三人吃肉喝酒,交流一下最近兩年鎮城的消息。
盧仚坐在一旁,同樣是大口肉、大口酒,也吃喝得酣暢淋漓,同時聆聽四位寨主的江湖八卦,倒也聽得是津津有味。
這黑煙寨倒是和其他寨子不一樣,金寨主本來是一介散修,原本是何處人士,也是諱莫如深。但是,他大體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仇人,這才逃到了鎮魔嶺避難苟且的。
他也有幾分手段,在鎮魔嶺胡亂厮混了一段時間,因爲天性豪爽,足夠義氣,又兼傻人有傻福,居然聚攏了一批散修,又結交了幾個在鎮魔嶺發家的土著小家族,一路拼殺,建起了黑煙寨。
是以黑煙寨沒什麽後台,沒什麽靠山,金寨主就很主動的向城主府靠攏。
黑煙寨,也是鎮字第九城城外衆多寨子中,極少的幾個主動向城主府按時、按量納稅的寨子,之前和耶律霆的關系很是不錯,頗有幾分交情。
正因爲如此,知道盧仚是鎮字第九城的新城主,金寨主這才對那桃娘子嚴詞厲色,同時對盧仚曲意逢迎。
而那桃娘子,則是‘天香遊館’的老鸨子!
‘遊館’,這是鎮魔嶺莽荒山嶺中的特殊行當,端的是,不知道哪位腦洞大開的‘奇人’弄出來的奇門買賣。
這南方莽荒山嶺,危機處處,一如盧仚他們這等修爲,從鎮字第九城一路南下,耗費一整個白天的功夫,也隻是在山林中深入了三千裏!
這還是剛剛進入山嶺,若是更加深入,則風險更大,每天能前進的距離更小。
是以,大大小小的探索隊伍,在山嶺中,就好似金寨主這般,一次探索、勘測,動辄耗費數年,甚至十幾年、數十年時間。
而且,在這山嶺中,整日裏披荊斬棘,與天鬥,與地鬥,和那些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邪魔、妖蠻厮殺拼鬥。是以,每個修士的心理壓力都很大!
何以解壓?
‘遊館’這行當,就應運而生。
有人組織幾個談錢不要命的老鸨子,組織一大群花枝招展的職業大姑娘,組成一支支規模不等的隊伍,同樣深入南方莽荒山嶺,沿着一些開辟好的,比較安全的固定路線往來遊走。
她們随身攜帶各種小型的洞天類寶物,比如說各種精巧的樓閣、畫舫等物,走到哪裏,皮肉買賣就做到哪裏。
那些深入莽荒山嶺亡命搏殺的修士們,付仙晶也好,付礦石也好,付各種藥材或者其他的天才地寶,乃至各種珍稀的獸皮、獸骨、獸血等等。但凡是值錢的物件,這些‘遊館’就沒有不收的!
甚至,你實在身上無錢,又實在想要和大姑娘們締結一段感情,那麽你願意付出足夠數量的精血和修爲,讓這些修煉了奇異功法的大姑娘們大快朵頤一把,也是可以的!
漸漸地,這些‘遊館’不僅僅和鎮魔城的探索隊伍做買賣,她們還依仗着天賦本錢,和莽荒山嶺中的那些妖蠻、邪魔搭上了交情。
‘天香遊館’,就是這些‘遊館’中排名靠前,皮肉買賣做得風生水起的行業大佬。
就金寨主他們所知,‘天香遊館’在莽荒山嶺中,大大小小的隊伍有上百支,桃娘子帶領的這三百多位大姑娘,隻是其中規模較小的一支‘新嫩隊伍’。
之前白天裏,金寨主恰恰在半路上和桃娘子的隊伍遇上,在山嶺中飄蕩了兩三年,早已憋出了一肚皮邪火,頗有點迫不及待的金寨主,就和麾下的修士們,狠狠的光顧了一番桃娘子的生意。
“這遊館嘛,操持的是皮肉生意,若是在鎮城中,倒也不用擔心她們什麽。”金寨主眨巴着眼睛,看着盧仚:“鎮城的城主,怎麽也能将她們壓得死死的不得翻身。”
盧仚就看向了金寨主。
這話,一聽就有下文。
果然,金寨主繼續說道:“但是在這山嶺中麽,拳頭大的就是爺,這些老鸨子,有不少的老相好,有些人……可是不把鎮魔城的清規戒律放在心上的。尤其是,一些老鸨子和一些邪魔、妖蠻交好,一些‘老祖’級的人物,更是難纏。”
金寨主輕聲道:“所謂,物以稀爲貴,在鎮魔城中,想要找姑娘還不容易?但是在這莽荒山嶺中,在外飄蕩太久了,不要說一個打扮得妖豔嬌俏的大姑娘,就算是一頭……咳咳。”
摸了摸面頰,金寨主說道:“在這山嶺中,有時候,一個遊館姑娘一句話,就能挑起兩支隊伍的厮殺。所有人都哄着她們,供着她們,是以,一些姑娘,未免就太把自己當回事。”
歎了一口氣,金寨主看着盧仚說道:“有時候,咱們甯可和人正面拔刀,硬碰硬的對上,也不願意……咳咳。”
盧仚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剛才那女子,絲毫不顧我等在旁,悍然擒拿貧僧的這頭貓爺。呵呵,這遊館,倒是有趣,貧僧真是第一次聽聞這等事情!”
輕聲說笑中,外面又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尖銳、野性的獸鳴聲響徹夜間的山林,兩百多條人影帶着濃厚的雨水氣息沖進了山洞,一個尖銳的聲音氣急敗壞的叫罵着:“這畜生,真正是畜生,盯着我們作甚?盯着我們作甚?”
‘轟’,山洞微微震蕩了一下。
一頭形如黑豹,但是背生雙翼,額頭有一根水晶般六尺長角,在夜間閃爍着明亮光芒,照亮了方圓裏許之地的奇獸嘶吼着,一頭撞在了洞口的禁制上。
荊棘指一聲長嘶,猛地一躍而起,十指向前狠狠一點:“混賬東西,不知道規矩麽?招惹了麻煩,怎能将這畜生引來這裏?”
就看到,荊棘指的十根手指化爲了墨綠色,一根根極細的荊棘倒刺從他手指上生長出來,下一瞬間伴随着一聲雷鳴,十道水缸粗細的墨綠色指影激射而出,宛如箭矢,狠狠撞在了洞窟那頭體長數丈的異獸身上。
指影宛如幻影,沒入了那異獸體内。
‘嗤嗤’聲不絕于耳,無數極尖銳的墨綠色倒刺從它體内噴出,彈指間将它打得千瘡百孔。更有劇毒噴濺,這頭看上去頗爲矯健神駿的異獸在呼吸間就化爲一灘膿血倒在地上。
外面有傾盆大雨,膿血被雨水在極短時間内沖刷得幹幹淨淨。
更因爲濃厚的水汽,那點子血腥味,也沒能傳出多遠。
饒是如此,這異獸倒斃,依舊驚動了山林中不知名的存在,遠遠近近的山林中,不時傳來低沉的野獸咆哮聲,地面微微震蕩,有體型巨大的黑影撞斷了巨木,一路‘轟隆隆’的從洞口不遠處路過。
那些巨木被撞倒,被踏碎,樹上的果實落在地上,三兩下就鑽進了泥土中。
大雨中,眼看着一株株樹苗急速的生長,不多時就長到了碗口粗細,新生的樹苗,很快就填滿了那些巨木崩塌留下的林間空地。
山洞外的騷動持續了将近一刻鍾時間。
洞内,三家寨子的修士也保持迎戰姿态,嚴陣以待了将近一刻鍾。
剛剛闖入山洞,并且破口大罵的,赫然是一名身穿水綠色長袍,面皮慘白,三角眼,薄嘴唇,頗有幾分尖酸之氣的中年男子。那些龐然巨物在洞口緩緩路過的時候,他的小白臉上盡是驚慌之色,身體繃緊,半天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山洞外的動靜徹底停息了,這男子才猛地深吸了一口氣,驟然回複了活力。
惦記着剛才荊棘指的呵斥,手指上帶着幾枚光焰奪目的戒指,腰間挂着幾枚品質頗佳的環佩,袍袖上還點綴了很多寶石、珍珠等值錢玩意,好似一個人形移動珠寶架子的男子三角眼一翻,正要還嘴,那桃娘子已經一躍而起,大聲叫了起來:“柳總管,柳總管,這位大師是鎮字第九城的城主大人,可不敢沖撞了!”
桃娘子帶着一溜兒殘影,三兩下就到了柳總管身邊,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的向後一拉。
剛剛還帶着七分不服、八分不忿,想要和荊棘指分說道理的柳總管小白臉驟然一變,堆砌起滿臉的谄媚笑容,遠遠的朝着盧仚點頭哈腰不疊。
盧仚看了一眼這柳總管帶來的上百名修士,以及百來個眼角眉梢還帶着幾分稚氣的姑娘,皺了皺眉,搖了搖頭,輕輕的擺了擺手,做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姿态。
柳總管和桃娘子不敢多話,急忙輕聲呼喝着,帶着人去到了之前那群大姑娘休息的地方,圍着兩堆小小的篝火坐了下來。
就看到,桃娘子掏出了一枚一枚的戒指,掏出了幾個厚厚的賬本,借着篝火暗淡的光芒,和柳總管對起了賬。
盧仚喝着酒,吃着肉,饒有興緻的看着桃娘子将賬本和足足近百枚儲物戒指交給了柳總管。而那柳總管,也掏出了一枚一枚的戒指,同樣掏出了賬本,交給了桃娘子。
血腰子湊到了盧仚身邊,低聲嘟囔着。
這是天香遊館的分隊,在向總樓派來的人‘交賬’,就是将過去一段日子,在山嶺中收取的皮肉錢,交給總樓的人,同時從總樓那裏獲取對應的物資,乃至人手補充!
莽荒山嶺,風險無數。
哪怕大家都形成了潛規則,不會對‘遊館’的大姑娘下狠手,甚至就連那些妖蠻、邪魔,也都默認了這種潛規則,‘遊館’的隊伍行走山嶺之間,還是比較安全的,但是架不住一些天災、獸禍,總歸會有從業的大姑娘隕落。
是以,每隔固定的時間,‘遊館’的總樓,都會給各支分隊,補充一部分新鮮人手。
這百來個還有幾分稚氣,乍一看去,還帶着幾分青春懵懂、不谙世事的姑娘,顯然就是‘天香遊館’總樓剛剛培訓好的新人,由柳總管帶來,交給桃娘子使用的!
盧仚輕輕搖頭,沉默不語。
這種事情……願打願挨的勾當,他能說什麽?
篝火旁,桃娘子和柳總管突然起了争執,兩人的聲音稍稍加大,好似是柳總管帶來的新人因爲異獸襲擊,折損了十幾人,桃娘子抓着這一點不放,讨價還價的,想要多拿一些物資補給之類。
兩人吵得頗爲激烈,但應該是忌憚盧仚的存在,他們很快就壓低了聲音,在篝火旁拉拉扯扯,折騰了許久還沒弄出一個結果來。
‘呼’!
有風吹進了山洞,足足有數百名着重甲、懸重弩,氣度森嚴,一舉一動頗爲章法,更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軍隊的修士闖入了山洞。
這些人進了山洞,略略打量了一下山洞中的情況,就選了一處角落,自取了木柴,燃起了篝火。
勾魂刀看了一眼這支修士,低聲道:“這又是哪個狗大戶,找到了好買賣呢?啧,帶隊的人,顯然是個雛兒,這個點才找到這處歇腳的所在……”
盧仚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這支新來的隊伍。
如此整齊劃一的裝備,如此矯健整齊的動作,這當然是某個大家族、大勢力的私軍才對。這樣的精銳隊伍,唯有在山嶺中找到了某些有着極大利益的寶貝,才可能出動如此精銳。
一如勾魂刀所說,現在已經入夜大半個時辰了,這支隊伍才找到這處歇腳的山洞!
聽動靜,他們是從北面南下的,而不是從南面北返的……他們進入山嶺的第一天,就耽誤了安全的休憩據點,說帶隊的人是個雛兒,也沒錯!
不過,一個雛兒帶領家族精銳,深入莽荒山嶺行事?
哪個家族的首腦會蠢成這樣?
如果不是家族首腦太蠢……那麽這支隊伍來得這麽晚,又是爲了什麽?
山洞内,如今已經聚集了好幾方人手,在篝火旁拉拉扯扯的桃娘子、柳總管也終于消停了下來。
外面風大雨大,雷聲如戰鼓沒有個停歇。
不時有巨獸的腳步聲轟然響起,震得山洞微微搖晃。
天空,偶爾會有不明的亮光憑空出現,一些光團、光盤、光雨,時不時的劃破雨幕、撕裂濃雲,在空中一陣盤旋飛舞,然後和它們莫名出現一樣,很快又憑空消失不見。
快到午夜時分,山洞外甚至莫名的爆發了一場山洪。
洪水呼嘯着從洞口席卷而過,茫茫大水深達十幾丈,借着電閃雷鳴的光芒,可以看到大量蛇蟒、鳄魚之類的水族在洪水中推波助瀾,玩得好不開心!
一些巨型野獸在洪水中艱難跋涉,被那些蛇蟒之類偷襲,在水中打得血肉橫飛,嘶吼聲、慘嗥聲甚至壓過了天空的雷霆轟鳴。
混亂的厮殺持續了大半個時辰,突然有一股極其可怕的陰邪寒氣伴随着尖銳的嘶吼聲從遠處奔襲而來,一路封凍了山洪,所過之處所有的巨獸、蛇蟒之類的生靈,生魂都驟然被抽取,血肉全都凍成了冰晶。
山洞外白茫茫的大片洪水,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寒冰,一株株參天巨木也都被冰晶凍結。
那不知名的存在帶着尖嘯聲瞬間遠去,聽動靜,是朝着東南方向奔去了。
這可怕的存在,盧仚也隻是隐隐看到,那是一縷寒氣中包裹着的一條似人非人,看不清端倪的古怪影子。隻是,這怪影的氣機詭谲,讓盧仚心頭都莫名的起了一絲不願意碰觸、招惹的寒意。
“這就是莽荒!”盧仚不由得磨了磨牙,這才剛剛進入三千裏,就是這等模樣?
那麽,魚長樂他們深入莽荒不知道多少萬裏,又會遭遇何等風險?
下意識的,盧仚伸手進袖子,手指輕輕摸了摸被翠蛇含在嘴裏,化爲一顆黃豆粒大小血色寶珠的血神子分身。
這是盧旵留在盧仚身邊,當做聯系工具的一具血神子分身。
如今進入莽荒山嶺,這具分身和盧旵本尊的聯系越發的清晰,盧仚手指剛剛碰觸,就感知到了盧旵傳來的信息。一番交流後,盧仚輕輕的吐了一口氣,目光略顯怪異的看了一眼血腰子三人。
啧,這三個倒黴催的,他們的下屬,居然是幫助過山風那一夥人,在山嶺中搜捕魚長樂一行?
好罷,人沒抓到,反而自己落入了那些‘蠻’婆子手中。
如今盧旵正在那天地生成的靈穴地府中,參悟陰陽大道,力争将自身不入流的血道魔功升級換代,魚長樂帶着一群太監正幫他護法來着。
而那群大阿姆、九阿姆爲首的婦人,也沒有離開。
她們這些日子,正在地窟外的山林中,幕天席地的快活呢……隻是,她們快活了,過山風等人,可就很不快活。
三個多月的時間,已經有數千修士被這些婦人硬生生整死,而且死狀凄慘無比,真個是從神魂到精血,從骨髓到内髒,全都被榨幹了所有的利用價值。
甚至他們的大骨頭棒子,都被熬了濃湯……其慘狀,簡直一言難盡!
盧仚收回手指,喝了一大口酒。
盧旵形容的那場景,堪稱地獄……必須要喝一口酒,壓壓驚才是!
有風從山洞外吹來,伴随着飄忽的破空聲,一點慘綠色的熒光飄飄蕩蕩宛如鬼魅,在冰封的山林中幾個轉折,突兀的竄入了山洞中。
一道人影闖入了山洞,随之而來的就是‘嘎嘎’一聲怪笑。
一股邪力充盈偌大的洞府,所有人都覺得心神一震,一股攝人心魄的邪力伴随着若有若無的厲鬼嘶吼聲滾蕩翻騰,山洞内,好些修士悶哼一聲,齊齊翻滾在地,雙手捂着耳朵發出痛苦的哀鳴聲。
尤其是那群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她們的修行境界都不錯,都是真仙境十重天之上的修爲。但是她們修行的功法,盡是一些床榻上的征伐手段,正兒八經的鬥戰、鬥法的神通法術,卻沒有認真修習過。
其他人隻是翻滾倒地痛苦哀鳴,而這些大姑娘,包括桃娘子在内,全都一聲怪叫,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好些人屎尿氣流,香噴噴的大姑娘頓時變得臭烘烘!
“我佛慈悲!”那些蓄了短發,通體煞氣的大和尚齊齊站起身來,一個個齊聲頌唱佛号,周身噴出了粘稠如血的血色佛光。
帶着濃郁腥味、滔天煞氣的佛光充盈山洞,一聲聲‘慈悲、慈悲’的怪異嘶吼聲從血光中湧出,硬生生抵消了那闖進來的人影發出的怪笑邪力。
那人影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歪着頭,雙眸綠光閃爍,直勾勾的盯着這群大和尚。
“唷,有佛門秃子在?有趣,有趣……怎的,你們是想要和老祖我打鬧打鬧?”
邪力消散,山洞中一堆堆篝火被壓制得幾乎熄滅的火光驟然亮起,照亮了這人的身影——一裘綠袍,用不知名的皮質制成,松松垮垮的,表面還滿是皺紋;螳螂臉,母狗眼,老鼠嘴,大鷹鈎鼻,一對兒招風耳殘缺了半邊兒,這厮的長相,端的‘精彩’。
再加上不到六尺的身高,一雙露在袖子外的漆黑爪子猶如雞爪子一樣枯瘦、嶙峋。
這厮生得頗爲磕絆,但是身上奔湧的法力波動卻着實驚人,幾乎到了真仙境三十三重天的巅峰極緻。
用佛門的标準,這就是一尊極境‘菩薩’,距離鎮守一方的‘大菩薩’境,也就是一步之遙!放在佛門,這足以主持一方名山、古刹,傳下一脈宗派,收錄若幹佛脈真傳,放牧兆億黎民百姓!
放在鎮魔嶺,這等修爲,就算去鎮魔城的總城做一司之主也是綽綽有餘,當初和盧仚聯手,栽贓誣陷四海号錢氏的鎮魔城罪囚司之主夏明道,他的修爲還遠不如眼前之人呢。
山洞内,衆多修士紛紛起身,迅速和身邊同伴結成攻伐陣勢,亮出了各色仙兵、異寶,目光不善的盯着這厮。
之前口口聲聲說自己‘持戒’,對盧仚吃肉喝酒的行爲,痛斥爲‘佛門敗類’的大和尚上前兩步,身後粘稠如血的佛光中,一尊沒有皮肉,隻有森森骨骼的詭異菩薩法相捧着一柄血色彎刀冉冉浮現。
“打鬧打鬧?貧僧一見你,就知道邪魔外道,罪不可赦……貧僧今日,要替天行道,降妖除魔!”一聲大喝,手中方便鏟發出一聲震鳴,大和尚揮動方便鏟就要動手。
闖入山洞的那人怪笑一聲,右手一翻,亮出了一顆拳頭大小的黑色雷珠。
“來,來,來,死秃子,你不敢動手,你就是小婢養的雜--種!”那人怪聲怪氣的笑道:“識貨麽?識貨麽?短命山、夭壽崖、淩遲窟,烏頭老祖秘制‘天地同歸秘魔真雷’!”
“來,來,來,你那方便鏟,往老祖我腦袋上劈!”
“你若是不敢,嘿……就滾一邊去……我可給你說,這秘魔真雷若是爆了,沒有大菩薩巅峰的修爲,可是擋不住!你,敢動手試試?”
盧仚的嘴角抽了抽!
這顆雷珠内蘊藏的可怕氣息,的确是達到了大菩薩境。這厮沒說謊,這顆雷珠若是爆開,整個山洞,甚至是周邊萬裏之内,若是單憑自身真正實力,怕是除了盧仚,沒人能活下來!
盧仚腦海中,渡厄佛衣、解脫袈裟兩件防禦佛寶同時放出奪目的光芒,随時準備庇護身邊的阿虎、魚癫虎一行。
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盧仚端着酒碗笑道:“這位師兄,别怕,我賭他,不敢引爆這雷珠……劈他啊,别愣着,你手中的方便鏟,是拿來與人方便、渡人升天的利器,你端在手中一動不動,這是做什麽?”
大和尚沉默,他直勾勾的盯着那人手中的雷珠,低沉說道:“出家之人,慈悲爲懷,今日有外人在場,貧僧饒你一命……日後,不要在外讓貧僧遇到你!”
佛光收斂,那大和尚轉身回到了一群大和尚當中。
血色佛光黯淡,一群大和尚也不搭理起哄架秧子的盧仚,依舊盤坐在了地上閉目凝神,一動不動宛如泥塑的佛像。
那厮怪笑了幾聲,掂了掂手中雷珠,歪着腦袋,斜着眼,朝着盧仚看了又看,又望了望他身邊三個寨子的精銳修士,猶豫了一陣,撇了撇嘴,昂首挺胸的朝着天香遊館那行人的方向走去。
“緊趕慢趕,總算是讓老祖我趕上了!”
“嘻嘻,果然有新貨?來,來,來,今天老祖讓你們開張大吉。趕緊的,洗刷幹淨,開門做生意了!”
盧仚等人一個個的面色變得極其精彩。
這厮……是來照顧桃娘子他們生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