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大胤南荒,百萬神魔山極深處。
與世隔絕的秘境中,一座通體象牙白,形如金剛杵的奇峰挑起近萬丈高。
奇峰尖銳的頂部,是一座小小的佛閣,方圓不到三丈大小,裏面供奉了一座通體金燦燦,如琉璃一般透明,内部有暗金色的光影,勾勒出了一條條脈絡、竅穴,乃至是骨骼的大金剛力菩薩像。
高有丈許的菩薩像前,擺放了十幾個蒲團。
十幾個身材魁梧,皮包骨頭,蒼老得幾乎沒有一點兒人氣的老僧,正哆哆嗦嗦的盤坐在蒲團上,每個人面前都放着一個笸籮,一邊說着話,一邊忙活着。
時不時的,有小和尚走進來,将一筐一筐按照比例配好的香料送進來。
這些老僧就抓起一把一把的香料,雙掌輕輕一搓,就将香料搓成極細小的粉塵。他們掌心隐隐有金光缭繞,伴随着低沉的轟鳴聲,一根根細細的、堅硬無比的線香,就硬生生被他們用肉掌搓了出來。
一根根通體泛着淡淡金光,細如綠豆,長有三尺六寸的線香,被這些老僧一根一根放進面漆那的笸籮,每放滿了一笸籮,就交給走進來的小和尚帶走。
小和尚們扛起這些笸籮的時候,明顯很是吃力。
經過這些老僧的手,這些香料進行了極大密度的壓縮,小小一根線香重達十幾斤,一笸籮線香有數百根,重量就在四五千斤上下。
小和尚們能夠扛起這些笸籮,攀爬這高達萬丈的奇峰,可見他們怎麽也有上萬斤的力量,堪比世俗拓脈境的修爲——但是看這些小和尚嫩頭嫩腦的模樣,有些小和尚明顯才五六歲大小。
這裏,是大金剛寺本宗山門。
大金剛力菩薩像前,幾根線香快要燒盡。距離菩薩像最近的一名老僧站起身來,顫巍巍的拈起幾根新的線香,一口氣噴出,香頭亮起,他朝着菩薩像拜了拜,将線香又插進了堆滿了香灰的香爐中。
“安平州那邊,幾個小家夥掐起來了。”重新上好香,老僧坐下來,又一把一把的搓着線香。
“聽說了。是外門的那熊泰鬥太貪了。”另一名眼睛都快睜不開的老僧幽幽道:“有多大的胃口,端多大的飯碗。想要一口獨吞一爐紅蓮渡厄丹,要有這本事,無妨啊。大金剛寺,向來是強者爲尊,你吞得下,可以吞。”
又一名老僧幽幽道:“可是沒這個胃口,就動這個腦筋,不好,不好!”
上香的老僧低着頭,一點點的搓出一根新的線香來:“堵住他路的那小娃娃,論起來,雖然還沒正式叩入山門,真正論起來,從釋惡那兒算的話,他算是我這一支第十三代的灰孫子。不是我護短,就看外面弟子傳回的消息,他比熊泰鬥能幹。”
一名老僧喃喃道:“幾顆紅蓮渡厄丹而已,許了他吧。那盧仚小子拿四顆走,剩下的給那熊泰鬥。趕緊把事情解決掉,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十幾名老僧紛紛擡起頭來,相互看了看對方那枯朽、死氣沉沉、密布老人斑的面龐,同時點了點頭。
上香的老僧笑了笑,喃喃道:“接到外面弟子傳回的書信的時候,我心有所感。”
所有老僧同時向他看了過來。
這位距離大金剛力菩薩像最近,負責給菩薩像換香的老僧,正是大金剛寺這一代的主持神醉(醉酒的神祗友情出演),也是如今大金剛寺年齡最大,活得最長,修爲也最強悍的高僧。
無論佛、道、魔,都說大金剛寺就是一群隻知道砍砍殺殺的莽和尚。
唯有大金剛寺的這群老僧才知道,神醉觸類旁通,在大金剛寺的根本法之外,還修行了三宗三寺三禅林的其他佛門秘術,在這天地靈機崩碎的時代,都很是修成了幾種了不得的大神通。
‘心有所感’,就證明,他預見到了某些有趣的、重要的事情。
“那熊泰鬥,平平無奇,這輩子,也就是在外門奔走的命。”神醉又一點一點的搓出了一根線香,輕輕放進了婆羅裏。
“可是這盧仚麽,有幾分造化。雖然我修爲淺薄,看不清他未來如何。但是毫無疑問,他未來成就,是熊泰鬥的千百倍之上。”
“着人去武庫……我記得……當年哪位老祖,斬殺一名在世間作祟的黑熊精,繳獲了一套品質不錯的武裝。着人給他送去罷。”
一名坐在神醉身邊的老僧笑着:“師兄說的,可是那一套甲、槍、弓?在本門武庫中,那已經是極出彩的好東西了。”
神醉歎了一口氣,晃了晃腦袋。
“那是現在。放在以前,也就是不入流的玩意兒。一頭窮扣扣、可憐兮兮的黑熊精煉的玩意兒,能是什麽好東西?”
“奈何,當年老祖們,連同所有的傳宗重器,一并殁了。剩下來的一點好東西呢,天地大變,這麽多年來,也朽的朽,崩的崩。”
“反而是這一套黑熊精的玩意兒。”神醉幹癟的面皮抽了抽,露出了極其無奈的表情:“反而是這套玩意兒,沒什麽高深的手法在裏面,就是用一堆還不錯的材料堆起來的物件。”
“越是簡單的,留存得越長久。如今山門武庫中,這套物件,也算是極不錯的了。”
神醉搖搖頭,擺擺手,輕咳了一聲,佛閣門口,一尊身形魁梧,身高一丈開外,生得是滿面橫肉,掃帚眉大環眼的大和尚應了一聲,徑直向前一蹦,就從這萬丈奇峰之巅跳了下去。
神醉眨巴眨巴眼睛,又有氣無力的将一句話送了出去:“既然送了甲胄什麽的,再挑一頭還不錯的異血坐騎送去罷。”
坐在佛閣門口,一名老僧擡頭笑道:“師兄,若是這盧仚真有這造化,不若就提前收入内門罷。大争之世,争氣運,也要争人才。若是被别的宗門搜羅了去,總歸不好。”
神醉眯了眯眼,緩緩點頭:“如此,傳信釋惡,讓他将盧仚收入門下吧。釋字輩下,是法字,嗯,給他贈一個好法号。”
安平關。
西牆。
盧仚坐在一個城牆垛兒上,摟着兔狲用力撸着,笑呵呵的看着城外進退不得的亂民。
可憐熊泰鬥,原本的糧草辎重被燒得幹幹淨淨,後面的糧草又運不上來,這兩天,他發動了好些人去山林裏狩獵,以及采摘蘑菇野菜等等。
折騰了兩天,好容易湊齊了一批食物,讓數萬亂民吃飽了,再次發動了進攻。
這一次,盧仚直接在西牆外催生了十裏濃霧,霧氣與城牆平齊,西牆遮擋得結結實實。大霧中,堪稱伸手不見五指,數萬攻城的亂民距離城牆還有好幾裏地,就徹底亂了陣腳,不知道多少人扭傷了腳,撞傷了頭。
大霧中,到處都是亂民的驚呼亂罵。
時不時的,有不熟悉的亂民隊伍撞在一起,大驚之下,雙方拔刀相向,‘叮叮當當’就是一通火并。
任憑熊泰鬥在大霧外如何怒吼謾罵,大霧中的亂民完全聽不清他在叫嚷些什麽。
也就是盧仚心軟,可憐這些亂民,要不然這些亂民在大霧中動彈不得的時候,隻要城牆上一通箭矢射下去,這些亂民起碼也要死傷大半。
“想獨吞功勞,獨占好處?”
“就憑你熊泰鬥,也配?”盧仚冷笑,朝身邊盧峻低聲道:“有辦法給上面告狀麽?就說熊泰鬥勾結血魂寺的妖人,伏殺本門弟子。”
盧仚突然又想起了熊泰鬥曾經做過的好事來。
這可不是冤枉熊泰鬥,樂山是血魂寺弟子罷?
熊泰鬥的确是托了樂山,在白馬坊約戰盧仚,想要置盧仚于死地罷?
盧仚很好奇,如果他将這件事情捅給大金剛寺的高層,也不知道那些大和尚老和尚,會如何處置熊泰鬥呢?
就在盧仚掐住了安平關,憋得熊泰鬥進退不得、暴跳如雷的時候,鎬京城内,持續了好幾天的朝争,終于告一段落。
首先是文教世家的臣子們,被安平關傳回來的噩耗驚得目瞪口呆——王璞居然在中軍被亂民高手刺殺,居然是盧仚接管了軍權,正統轄大軍和亂民作戰。
這種事情,如何能忍?
萬一盧仚攻入了安平州,知曉了裏面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後果太嚴重,不敢想!
天子訓斥王璞平亂不力,要追加處罰。
朱崇等文教官員則用鎬京遍地鬧鬼的事情,隐隐以‘天子失德’作爲威脅,逼迫胤垣讓步。他們一邊和天子争吵,一邊用最快的效率,組建了第二支平亂軍團,準備開赴安平關。
又有數百号損失慘重的官宦人家,穿插在内哭天喊地。
鬧騰了好幾天,好容易才争吵出了一個各方都可以接受的結果。
扶搖殿上,隻有太後、胤垣、大将軍樂武等寥寥幾人留下,其他朝臣早已告退。
“這些君子啊。呵,呵呵,呵呵呵。”胤垣翹着腿兒,抽着嘴角,恣意的冷笑着。
“我還以爲,王璞是多麽能征善戰的良将,這才主動請纓,統轄大軍去安平州平亂。”胤垣譏诮道:“沒想到,還沒進安平州,就在安平關被幹掉了。啧啧,幸好有天陽公力挽狂瀾,不然的話,那些亂民一旦沖出安平州!”
樂武在一旁冷笑:“如果亂民沖出安平州,王璞他們再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冷笑幾聲,胤垣站起身來,大聲道:“給天陽公記大功,調回鎬京聽用。啧,既然大丞相他們堅持,要由他們的人去平亂,那就讓他們去折騰吧。”
“不過,天恩公說得有道理。那些文教君子,耍嘴皮子是一把好手,真個打仗麽……不行!”
“大将軍,下調令,北界城八十萬蒼狼騎,悉數調來鎬京備用。”
(本章完)